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演进逻辑、现实依据与路径选择
2023-12-18龙飞扬施贞怀
龙飞扬 施贞怀 殷 凤
改革开放40 多年来,特别是加入WTO 之后,中国制造业积极地嵌入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体系。金融危机爆发之前,中国制造业长期被动且深度融入发达国家所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国内价值链(National Value Chain,NVC)的概念较少被提及,在较长时期内居于次要地位,甚至被忽视。主导GVC 链条的发达国家牢牢掌控着价值链高端环节,中国想要进行价值链的功能升级或链升级时,频频遭遇来自发达国家的技术俘获或打压,被锁定在GVC 低端环节[1]。 近年来,全球贸易摩擦频发,特别是新冠疫情暴发之后,国际产业分工出现“逆全球化”趋势,昔日发达国家所主导的价值链分工体系逐步异化和瓦解,全球产业链面临纵向分工趋于缩短、横向分工趋于区域化集聚的重大重组趋势[2],呈现分散多元、内顾排他、区域强化等新特点[3]。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制造业开始将视线聚焦国内,重新思考产业链分工战略新布局,试图依托NVC 培育新的竞争优势来重构GVC,在“双链”共轭环流下获得高端发展机遇[4]。基于内生增长动力构建NVC,进而带动制造业GVC 升级,成为新发展阶段的重要议题。
一、相关文献综述
双重价值链是NVC 和GVC 的并称,双重价值链可简称为“双链”,本文将制造业既参与NVC 分工又参与GVC 分工的情形称为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分工所依托的地理范围不同,GVC 更多体现为国际垂直专业化分工,而NVC 体现为主权国家内部的地区专业化分工。NVC 注重主权国国内资源的优化配置,强调价值链主导力量的内生性[5-7]。
已有研究更多聚焦于制造业嵌入“单链”的福利效应分析,例如制造业嵌入GVC 会促进本土企业的价值链升级[8],产生外部性和市场间溢出效应,通过“干中学”提升生产率水平,有利于经济增长[9]。但也有相反观点认为,嵌入GVC 不利于企业的技术创新,存在GVC 技术俘获效应[10-11]。至于嵌入NVC 的经济效应,大多数学者认为通过产业转移或产业链延伸构建NVC,可以实现产业升级和链条升级[6],缩小区域间经济差距,有利于地方产业集群的有效升级[12]。也有文献通过宏观视角探讨“双链”之间的互动关系。有学者认为,NVC 的构建显著推动了制造业部门GVC 地位升级[13-14],二者在促进经济增长方面存在着互补关系[15],GVC 和NVC 协同发展可以实现“互补共赢”[16];但是另一方观点则认为在GVC 未受到破坏时,NVC 的构建完善是对GVC的互补,在GVC 受到破坏时,NVC 会对其产生替代作用[17]。总体而言,GVC 和NVC 并没有进行有效对接[18],而众多学者认为NVC 必须通过对接GVC 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价值链,NVC 的构建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于对GVC 的嵌入[19]。
综上,已有研究对中国制造业嵌入“双链”的理论分析较少,更缺乏关于制造业嵌入“双链”的演进逻辑和现实依据的系统阐述。而关于价值链嵌入视角的产业政策,已有文献多是在当时情境下提出来的,其政策依据和目标导向可能变得不合时宜。本文结合新发展阶段特征,重新定位GVC 和NVC 的地位,更加注重二者协调发展的问题,致力于从价值链视角出发为“双循环”战略寻找一个可以落地的分析视角,从而为有关部门制定相关决策提供有效的参考依据。
二、中国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演进逻辑
中国制造业发展得益于积极地参与国内外专业化分工,也就是嵌入双重价值链。制造业嵌入GVC 和NVC 的程度和范围是一个动态演化的过程。本文结合历史背景和国内外供需对比,深度探析GVC 和NVC 在制造业发展进程中的主次顺序,理清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动态演变格局。理顺中国制造业嵌入“双链”的演变逻辑,可以从价值链嵌入视角洞悉制造业的发展路径,为谋划制造业转型发展策略起到重要的背景支撑作用。
(一)20 世纪50 年代至70 年代末:以基本封闭的NVC 为主导推动工业发展
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国内就开始大规模地发展制造业,当时的首要目标是迅速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1951 年下半年至1952 年上半年,中国提出加快推进工业化建设速度,优先发展重工业。实施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的根本原因是世界上机器大生产的先进性和中国工业落后性之间的矛盾。在新中国工业化道路方针确立时,毛泽东同志就强调,“根据我国人口众多、资源丰富的情况,要求我们建立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工业体系,对内能够依靠它满足社会主义扩大再生产和技术改造的需要,对外也可以在社会主义阵营各国之间发展充分有效的国际协作”[20]。此时,中国已经意识到工业发展在带动国内经济和连接国际市场方面将会发挥重要的基础支撑作用。然而,新中国成立之初,工农业生产力低下,基础薄弱,物资极度匮乏,制造业内部结构和空间布局不够合理。这一时期是制造业国内生产体系形成的起点,国内制造业发展水平较低,基本没有能力参与实质性的国际分工活动,与国外的关联仅限于接受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技术援助。因此,20世纪50 年代至70 年代末,中国制造业参与价值链的基本特征是:在封闭经济条件下,制造业生产以供应国内市场为目标,进行自力更生的工业化建设,通过采取高关税、高估本币等方式推动进口替代战略[21],这一阶段主要以基本封闭的内循环为主促进制造业发展。
(二)20 世纪70 年代末至90 年代末:以NVC 为主导推动对外开放
1978 年,我国正式拉开改革开放的序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将工作重点转向经济建设。在市场机制培育和所有制结构改革方面,中国开始由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22]。同时,中国加强了与世界的交流和沟通,打破了旧有的“两个市场”理论。在此之前,国内外要素资源基本处于隔绝状态,出口商品以初级产品为主,进口商品以工业制成品为主,而中国自产的工业制成品缺乏国际竞争力。20 世纪80 年代末,中国外贸结构完成了从主要出口初级产品向出口工业制成品的转变,1998 年出口商品中工业制成品的比重上升到88.8%。这一阶段中国制造业开始逐步参与国际分工和竞争,逐步用轻工业产品出口替代初级产品出口,用重工业出口替代轻工业出口。从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开始,制造业参与价值链的主要特征是: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和两种资源,采取多种出口导向政策促进工业出口,以不断降低关税和本币贬值等方式推动出口替代战略[23]。总体而言,20 世纪70年代末至90 年代末,中国的制造业发展仍是为了摆脱国内产业发展落后的状况。出口工业制成品的主要生产要素来自国内,中间生产阶段也主要发生在国内,与国际市场开展的主要是传统的“李嘉图贸易”,国际市场充当国内产成品的集散地,因而这一阶段是以内循环为主导推动的对外开放。
(三)2001—2012 年:以GVC 为主导推动对外开放
2001 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成为中国“经济全球化元年”。以此为基础,中国全方位融入经济全球化体系,全面接受国际市场经济的自由贸易规则,中国的对外开放发生实质性改变。加入WTO 之后,中国的出口额占世界的比重逐年提升,而出口更多地集中在制造业领域,其中,资本、技术密集型的机械运输和轻纺产业占较大比重。在“引进来”环节,为嵌入全球价值链,中国最初采取的方式是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国际产业的转移激发了国内企业的竞争力,特别是地方政府放松能源、环境等方面的门槛后,汽车、钢铁、石化等重化工业的投资加大,促进了中国资本密集型制造业的发展。在“走出去”环节,从20 世纪90 年代末开始,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制约因素从供给能力有限历史性地转变为有效需求不足,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成为制造业“走出去”的重要驱动力。“走出去”战略成为中国制造业参与GVC 分工的重要手段,有力地打破了国际分工不利地位。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中国制造业更是抓住了重要机遇期,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2001—2012 年,中国工业经济取得高速发展,中国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由于国内需求疲软,难以有效支撑生产能力的扩张,通过“引进来”和“走出去”战略,充分利用国内劳动力和土地禀赋优势,以及国外资本和广阔的需求市场,中国制造业迅速扩大了生产能力和国际市场份额,嵌入以产品内分工为基础的全球价值链。这一阶段实施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经济的快速增长主要由外需拉动。以出口导向为主的经济全球化战略是一种“双循环”,是以国际循环为主的共同发展格局[24]。此阶段中国制造业通过内外双向互动,积极地嵌入全球生产分工体系,是以外循环为主导推动的对外开放。
(四)2012—2018 年:NVC 和GVC 并重平衡拉动内需
2012 年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出现了减速现象,维持30 多年高速增长的粗放型发展模式越来越难以维系,中国进入经济发展新常态时期。随着中国成为中等收入国家,人口结构发生变化,劳动力成本不断推高,制造业低成本优势逐步丧失。国内能源、资源、环境压力不断加大,可持续发展瓶颈不断凸显。2013 年3 月,“打造中国经济的升级版”这一概念被提出,其内涵是把依靠投资和外需拉动经济增长的速度型增长模式转向依靠内需与外需协调拉动的内生性增长模式,更加注重经济的内涵式增长和协调发展[25]。制造业受到美国等发达国家在高端市场以及印度、越南等发展中国家在低端市场的双重挤压,外需受到严峻挑战。2012—2018 年,中国制造业的全球化战略可以概括为“利用本国的市场,用足国外的高级生产要素”。此阶段主要目的是推动中国从制造业大国向制造业强国跨越,通过产业布局的重大调整,把国内外优质生产要素整合成强大的国际竞争力。由于出口贸易附加值低,一些主要以国外市场为主的产业慢慢开始向国内市场转移,以逐渐摆脱对外需的过度依赖,转为内需和外需平衡拉动的局面,内循环和外循环拉动经济增长被提到了基本同等的地位。
(五)2018 年至今:以NVC 为主导拉动内需
2018 年以来,中美贸易摩擦逐渐升级。为了遏制中国技术创新和进步,美国刻意限制高科技产品出口,在高科技领域对中国实施技术封锁,并强制其他同盟国加入此行列。中国想要通过GVC 的技术外溢效应获得实质性的产业进步变得难以为继,外部封锁和压制倒逼中国必须向内(NVC)寻求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强大动力。由于新冠疫情的暴发,全球范围内不断发生供应链危机,产业链不断出现断链或错位现象,中国产业链的外循环受到了较为严重的冲击。全球一体化进程受阻,贸易边际收益递减导致原有开放红利逐渐消退,国内改革红利则相对提升。与此同时,中国进一步反思结构性问题,考虑新的开放思路,而推进国内产业加速变革变得更具现实性。因此,中国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构建以国内市场主导经济循环的发展格局,绝不意味着不利用国外生产要素,更不意味着收紧对外开放,而是要降低对国际循环的依赖程度,让更多的国内外优质资源更深度地参与中国的全球创新链。当以外循环为主导时,中国充当全球的加工制造平台,产业循环依靠国际产业分工,中国出口的工业产品中往往含有较高比例的国外附加值。当以内循环为主导之后,产业链的价值增值活动主要发生在国内,最终产品所投入的生产要素和中间产品也主要来自国内企业。此阶段制造业嵌入“双链”的主要目的是培育经济可内循环的自驱力,实现供应链的自主可控和安全稳定,将经济增长的动力从内外需平衡拉动转变为由内需主导拉动。
三、制造业嵌入以NVC 为主导的双重价值链的现实依据
制造业嵌入以NVC 为主导的双重价值链具有深刻的时代内涵和现实依据。改革开放后很长一段时期,中国紧抓国际分工机遇,制造业发展以嵌入GVC 为主。随着国际贸易摩擦频发和新冠疫情暴发,制造业国际生产分工格局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制造业嵌入以NVC 为主导的双重价值链符合“双循环”战略的政策要义,是维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必由之路,也顺应了双重“中心—外围”理论下的产业梯度转移规律,有助于实现以制造业内循环为主导的经济循环模式。
(一)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题中之义
2020 年12 月,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将“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战略目标写入规划,“双循环”的价值进一步彰显。改革开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紧抓国际分工机遇,形成市场和资源“两头在外”的发展模式,国际大循环逐渐占主导地位。三次产业中,制造业是最先开放、最深度参与国际分工和竞争的产业。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过程就是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过程,也是国际循环和国内循环交互发挥作用的动态演化过程。随着不同时期制造业发展战略和目标的调整,国外市场和国内市场在制造业发展进程中发挥效能的主位顺序也会相应变化。当前,国家发展战略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强调要“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双循环发展模式。具体到制造业领域,就是强调制造业发展要改变国外循环带动的被动立场,转而以国内循环为主导。中国有全世界最齐全、最庞大的工业门类体系和全球最大的制造业规模,同时具备超大市场规模优势,完全可以通过充分发挥工业基础优势和内需潜力,实现以制造业内循环为主导的经济循环带动模式。制造业嵌入以NVC 为主导的双重价值链是“双循环”战略的子集,其政策内涵与“双循环”战略同源而生,深刻蕴含着“双循环”战略的核心要义。“双循环”战略的提出为中国制造业参与全球分工从客场转向主场提供了强大的政策支撑,也为制造业形成国内外分工新格局提供了重要的决策依据。
(二)GVC 重构下维持供应链安全的必由之路
在新冠疫情暴发、贸易保护主义和地缘政治冲突大背景下,国际循环出现局部性梗阻,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呈现“逆全球化”趋势。在疫情蔓延背景下,产品内分工体系暴露出其固有弊端。供应链危机进一步强化了各国“去全球化”意识,各国的关注重点从考虑供应链成本转向考虑供应链安全和稳定,全球产业分工布局呈现不断调整和重组的趋势。诸多供应链领导者通过寻求双重采购、近岸化、本地化和区域化等方式提高供应链韧性。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从大国竞争的政治利益出发,正在实施蚕食策略、局部脱钩策略、同盟封锁策略和区域排挤策略等[26],加快与中国的产业脱钩[27],带动全球产业链“去中国化”趋势不断凸显。多国在制造业领域通过税收减免和巨额补贴方式强行推进制造业回流,大量跨国公司逐步放弃“单一供应链”模式,实施“中国+N”战略。虽然2022 年的中美贸易数据表明,供应链关系具有黏性且两大世界经济体之间的联系仍具有韧性,但中国在面对国际分工布局大调整时,不得不提高警惕,以中国之确定性来应对世界之不确定性。中国的超大规模单一市场是应对各种“脱钩断链”挑战的重要基础[28]。中国在推动制造业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同时,更要注重加强产业链布局的内顾倾向,特别是要加强对外依赖度较高的核心技术、关键零部件和供应链关键环节的本土化布局。
(三)顺应双重“中心—外围”理论产业梯度转移规律
“中心—外围”理论(Core and Periphery Theory)是由阿根廷经济学家劳尔·普雷维什提出的理论范式。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中,“中心—外围”理论也可以解释国际分工过程中的产业布局、贸易结构和利益分配等诸多问题。实际上,中国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过程始终面临两个巨大的“差距”问题:一是中国制造业发展水平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二是中国中西部内陆地区制造业发展水平和东部沿海地区的差距。双重“中心—外围”理论是将“中心—外围”理论的空间范畴拓展至国家内部,具体到中国,形成“发达国家→中国东部沿海地区→中国中西部地区”的空间梯度格局。西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分工中地位不对等,发达国家容易攫取更多分工和贸易利益,而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条件不断恶化。由此,形成第一重“中心—外围”格局。聚焦到国内,东部沿海地区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中西部地区廉价的劳动力和能源资源等要素的输入,而这会抑制中西部地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机会,导致中西部地区出现产业“空心化”现象,沦为低端要素的供应地。东部地区外向型产业发展模式对中西部地区造成了产业挤出效应和外贸抑制效应[19]。如此一来,中西部和东部地区的经济发展差距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缩小,反而有扩大趋势,因而东部地区和中西部地区又形成第二重“中心—外围”格局[25]。
从产业发展的全球布局来看,产业区域转移也是按照双重“中心—外围”理论的空间逻辑进行拓展的。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最先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相对发达的工业体系,最早嵌入以GVC 为主导的双重价值链,提升了中国制造业的国际影响力。在GVC 深度调整之际,中国制造业“两头在外”的嵌入模式出现发达国家“高端回流”与发展中国家“低端分流”的严峻挑战,可能面临过早“去工业化”的风险[29]。加之,中国东部地区传统产业比较优势日益减退,环境资源压力陡升,而中西部低端劳动力回流趋势明显,以国内产业转移推动制造业转型升级成为破解国内外难题的重要抓手。东中西部之间正在形成国内“雁形”分工模式[30],国内区域间产业转移可以进一步释放产业梯度转移的势能,发挥国内产业循环的重要推动作用。
四、新发展格局下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策略选择
制造业发展以嵌入NVC 为主,虽然强调产业发展以国内市场为主,但绝不意味着要关起国门,更不是要放弃对外开放。对内和对外所寻求的核心利益点不同,对内是以内需作为战略基点,致力于培养国内循环带动国际循环的内生动力;对外则是要充分利用全球高端科技创新资源,致力于获取对全球价值链的掌控和治理能力。国内经济政策需兼顾需求侧管理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充分发挥“有效市场+有为政府”的调节机制,最终实现国内与国际市场循环相互衔接、共同驱动、互促发展。
(一)制造业发展以嵌入NVC 为主导,并不是搞自我封闭,而是聚力培育畅通国内外循环的内生动力
制造业长期采用低成本竞争的出口导向发展战略,导致国内出口价格恶性竞争,引致发达国家贸易保护主义频现,严重损害我国企业的贸易利益,也造成全球贸易结构失衡。此外,由于制造业长期依赖外循环拉动产业增长,内循环发展活力不足,国内供应链上游原材料供应品质不高、下游内需容量有限,且国内低技术产品供应难以满足不断升级的生产消费需求,国内供需错配的结构性矛盾日益凸显。逆转这一情形,就需要将主攻方向由依靠国际市场转向依靠国内市场,充分释放中国超大规模市场形成的规模经济优势、可内循环的经济自主优势和抗冲击能力强的举国体制优势,实施基于内需的经济全球化战略。
第一,推进要素市场化改革,优化要素资源配置。改变以往条块分割的行政区划发展格局,消除以行政手段保护特定产业、设置行政壁垒等非市场经济行为。按照市场竞争原则推进制造业生产要素自由流动,消除要素配置中的各种显性或隐性歧视。优化生产要素价格机制,使资本、劳动、土地、技术和数据等生产要素都能根据边际产出取得合理报酬。有效推动各地区政策和规则统一,促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快速形成,提升产业竞争效率,加快疏通制造业国内循环梗阻。
第二,推动传统消费提质升级,培育消费新增长点。中国在消费规模方面居世界第二,但消费率和消费倾向依然低于主要发达经济体。要夯实居民消费的经济基础,完善收入分配制度,从工资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两方面拓宽增收渠道,提升中等收入群体的可支配收入。重点发展制造业产品的个性化定制,推进标准化流程制定,通过专业化、精细化产品设计满足不同消费者个性化需求,提升消费者的满意度,促使消费升级。完善消费软硬件配套基础设施。加强相关交通和通信配套设施建设,利用数字技术推动传统基础设施技术升级与设备改造,丰富数字经济在制造业领域的应用场景。借助数字经济的高速发展,挖掘内循环的增长潜力,在一定消费存量基础上创造新的消费需求,开拓新的消费增长点。
第三,加强引领性技术攻关,摆脱“卡脖子”环节掣肘。由于工业企业“重应用、轻研发”观念较强,中国制造业在关键共性技术、前沿引领技术和颠覆性技术创新等方面竞争力不足,一些产业链的关键环节严重依赖国外供给。庞大的国内市场可以为科技攻关提供大规模的应用场景和持续迭代机会,为企业科技创新提供强大外部支撑。只有庞大的内需潜力有效转化为科技创新动力,实现技术上的强力攻关,才能彻底解决国内外循环的堵点和痛点,真正实现内循环主导外循环的有利格局。
(二)制造业发展以嵌入NVC 为主导,并不是忽视对外开放,而是要增强对GVC 的掌控力
当前,中国制造业低成本优势逐步褪去,关键产品的供应遭遇发达国家“卡脖子”制约,西方国家也不愿为中国提供需求市场。在中国没有形成技术创新优势的前提下,需要寻求和利用新的竞争优势,而当前的最大优势在于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以及国内统一大市场形成后的巨大潜力。也就是说,中国需要将产业循环的大部分环节放在国内,向内寻求发展的主要驱动力,提升产业附加值率。然而,这个过程仍然离不开国外市场助力,需要借由中国庞大的内需市场实现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更深层次地融入全球生产网络和全球创新网络。未来的对外开放要在内需主导下开展,在吸引更多国外优质资源的同时诱导企业开展自主创新。
第一,增强高端要素虹吸力,集聚全球创新资源。凭借超大规模市场实现规模经济,重塑以我为主的全球产业链,形成对资金、技术和人才等国际高端要素的引力场,吸引全球优质资源为我所用。建立重点产业领域的要素需求清单,掌握关键环节核心技术的研发进度和高端专业人才的动态缺口,以市场化猎头方式进行全球高端人才精准招引。聚力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建设。加快市场准入准营改革,深化内外资分工协作,营造更加开放、便利和共赢的营商环境,吸引外资和产业转移到中国,重点吸引高科技跨国企业来华投资。
第二,借助外贸特殊监管区域,提升区域产业链控制力。充分发挥自贸试验区和自贸港的窗口作用。自贸试验区是内循环和外循环的连接节点,在内循环中带动国内产业升级,在双循环中提升要素内外联通效率。积极推进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地区)商建自贸区,利用自贸区投资与贸易便利化措施合力打造产业集群,以此为纽带对接国内外产业链,借助东道国的区位和政策优势,强化国内产业链的引领作用。充分发挥RCEP 协定的贸易效应,其中原产地累积规则将极大地促进亚洲区域价值链纵深发展。中国制造业具备供应链体系的完备性和运输体系的高效性,可利用这些内在优势确立区域价值链的枢纽地位。
第三,参与全球经济治理,重塑全球价值链新格局。当前,全球价值链发生结构性变化,为中国参与并主导全球价值链提供了新机遇。积极研究主要国际经贸组织最新规则,例如CPTPP、RCEP 等协定,围绕各产业个性化需求制定中国制造业发展的对接方式。共同构建国际科技创新治理与协作机制。重视国际领域的科技交流,积极参与国际组织和多边机制,加快推进国际科技规则在多边共识框架下的制定和建立。加快培养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跨国企业。积极鼓励国内具有实力的企业开展对外合作和投资,到技术创新密集的发达国家开展逆向外包活动,充分利用全球的先进技术和资源。国内企业只有积极深度地参与全球化竞争,才有可能成长为GVC 中的“链主”企业和“隐形冠军”企业。
(三)制造业嵌入双重价值链的最终目标是实现GVC 和NVC 的有效协同和互补
制造业发展以NVC 为主导并不是搞自给自足的自我封闭,更不是要放弃或取代国外市场,而是要通过协同发展来实现两种价值链的有机协调和统一。利用计划经济手段,实现完全自给自足的内循环是行不通的,需要更加积极地参与全球产业分工,利用大国经济的先天优势形成以内循环为主导的有利局势。中国制造业需要尽快适应国际产业分工重大调整,更高效地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和两种资源,发挥GVC 和NVC的产业协同效力,形成两条价值链优势互补的共生互促机制。
第一,兼顾需求侧管理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动态调整国内外供求平衡。产业发展必须始终关注需求和供给,最终实现新需求牵引新供给、新供给创造新需求的高水平动态平衡。需求侧管理不是割裂与全球产业链的经济技术联系,反之,需求侧管理所打造的更具竞争力的产业价值链将为中国积极融入和引领GVC 提供重要支撑。需求侧管理能够优化需求结构,扩大居民消费,提升消费层次。在数字经济背景下,为了满足国内消费升级的诉求,制造企业积极应对不断涌现的新业态和新模式而不断加大投资力度,调整投资方向,更新设备和改进技术,有效推动企业转型升级。 转型升级后可以提供更高品质的工业制成品,在满足国内需求之后,可以进一步满足国外市场的高端需求,通过释放消费潜力为国际大循环提供动力,这就是需求牵引下所创造的新的供给。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目的是持续优化供给结构,减少工业制成品的无效和低端供给,扩大有效和中高端供给[31]。“5G+工业互联网”不断赋能制造业,直播电商、智能终端、远程医疗等新业态和新模式不断涌现,制造业多个新场景的应用充分展示了供给侧的持续变革可以催生新的需求。需求侧和供给侧改革相互配合能够形成更有效率和更高水平的国内外投入产出关系,实现产业供需更高水平的动态平衡,有利于快速形成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
第二,依靠“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实现两条价值环流良性互动。中国制造业在积极嵌入全球价值链的同时,应同步调整国内价值环流,通过两条价值链的良性互动实现“双链驱动”发展。打通国内外价值循环的堵点,解决价值循环的痛点,要将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有机统一起来。 最大限度减少政府的行政干预,打破旧有的地方进入壁垒和地方保护主义思想,减少政府对要素资源的直接配置,促进生产要素和产品的跨区域自由流动。增强企业对国内外市场需求变化的反应速度和调整能力,提高企业要素配置效率,进一步激发企业创新动力和竞争活力。政府要将产业规划制定好,用政策引导市场预期,用规划明确投资方向。政府要从管理者角色转向服务者角色,持续深化“放管服”改革,持续优化营商环境,构建与国际通行规则相适应的制度体系和监管模式。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有机结合、相互补充,充分激发和释放制造业的活力,形成畅通国内外价值循环的基础力量。聚合我国庞大的“政产学研”网络,打造国家创新系统,形成良好的创新生态。利用国内市场规模优势在优势领域锻长板,巩固优势产业的国际领先地位,提升中国制造业主导外循环的实力,巩固中国产业链在“共轭环流”中的枢纽地位。Re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