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的日子(组诗)
2023-12-15董欣潘
董欣潘
父亲与海
海鸥出没,夜以继日地奔波
像极了我穷困一生的父亲
有时遭遇一场台风宛若一座江湖
有时撞见一处暗礁仿佛一座大山
在人间,大海的大有目共睹,了无边际
似乎不可逾越。而海鸥在海上高飞低翔
俯视浪峰浪谷,仿佛一切
在它的眼睛里都那么随机应变
蜿蜒曲折的海岸只是一条条白带子
陆地和岛屿像大地弓起的褶皱
唯有一座大海波涛连着波涛
与天相连。一生卑微如鸥鸟的父亲
以海为家,风浪里讨生活
浪尖上悬挂着一片命运的白帆
出海的日子
有人在大海里捞金子,我父亲
驾着舢板闯过风浪讨生活
如果运气好一些
捕捞的海货里会有
螃蟹、九节虾和鲳鱼
大海总是那么慷慨又让人一言难尽
多数时它并不平静
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
暴烈的性格令人揪心
父亲出海的日子,母亲茶饭不思
隔三岔五跪在佛龛前
点燃心中的香火,拜了又拜
海鸥
我们都有共同的经历,都来自大海
以盐为食,潮汐相伴
它们的不安就是我的不安
海鸥的翅膀驮过朝阳和夕晖
它志向高远,空阔无边
不像我只能踏浪而行
帆船啊请借我一程
大海有汹涌激荡的旅程
我有起伏不平的身世
一枚海螺
在海边遇见一枚海螺
海风吹过,它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一如大海在哽咽。它的胸腔里
似乎藏匿着一座大海,汹涌激荡
仿佛那是遗失的魂魄,梦想重回大海
我确信,有些事物已超越了生死
大海的蓝眼睛
习惯坐在黑夜某个角落
吹有一阵没一阵的海风
从某个缺口飞过来萤火虫
提着小小的灯笼,试图将黑暗的
那一部分照得亮一些
四周寂静。很多人到海边去了
坐在礁石或破旧船板上
海浪饱含激情,一遍遍踊跃上来
沙地边缘留下旷日持久的渔歌
海风吹了那么久,也没能将潮湿的夜晚吹干
大海唱得多么深情,也未能将我的梦想唱出
海波空泛,那幽蓝之光
有人称为大海的蓝眼睛
讨小海
绵软的滩涂反照太阳的光芒
大海被谁染黑,留下大片污渍
现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坑坑洼洼
歪斜的路径仿佛一浪更比一浪高
那是我母亲讨小海时留下的脚印
当海水退下去,滩涂空余
母亲和村妇们一拨拨带上讨海工具
网兜子,铁钩子,木桶或塑料桶
拖在身后,像一条条游动的海蛇
向明镜似的大海蜂拥而去
拜佛鲨
渔民们称鲸鱼为拜佛鲨
我曾在故乡的大海上见过它们
一群身披褐色袈裟的“僧人”
有时向南,有时往北
在两座普陀山之间往返奔波
海途汹涌,拜佛鲨适应这种汹涌
一路匍匐前行
一潜一涌都会喷出水注
仿佛每换一口气就将大海这部经书诵读一遍
而那些海浪宛若晨钟暮鼓
因为它们的敲击,大海生生不息
一艘古船
渔船已经苍老,瞎了一只眼
破漏的船身灌满海风
“呜呜呜”“呜呜呜”地响个不停
沙地上芦苇丛里苍蝇翻飞,长腿蚊虫乱舞
海浪点燃的火花,雪亮而炫目
在午后燃烧。你看,秋天的海面
一本蔚蓝的画册正在打开
刊印的诗句高亢而美好
在渔排上观鲷鱼
网箱里鲷鱼们横冲直撞
一刻也不歇息,似乎
有什么事值得如此蹦跶、闹腾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海水涌荡,水花溅落,像一场盛典
这水性的烟火与爆竹在炸响
此间到底发生什么情事
只有喂养它们的人知晓
祖先从闽南来
他们脸上涂满海色
一只破舢板从波浪的空隙
穿越三百年前的时光
开始并没有目的地,只有活命的念头
浪尖上挂一张漏洞百出的风帆
死神曾擦过船舷,幽绿的烈焰
燃烧在骇浪狂涛之上
巨浪里盘旋的鸥鸟
发出凄厉的鸣叫。白鹭村
一片银色的沙滩和芦苇丛
栖息着一群死里逃生的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