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学为中心的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美国顶尖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探析
2023-12-15张志强
谌 磊 张志强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 出版研究院,南京,210023)
大学出版社是学术出版领域的中坚力量,担负着服务大学发展和传播学术成果的使命。大学与大学出版社的互动对学术出版事业的发展有显著的推动作用[1],但这种互动关系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因大学出版社的经营性质的差异表现为或密切、或疏远又或形同虚设。在学术出版领域,大学出版社有着得天独厚的作者优势、内容优势、确定的目标读者优势,这些都来自背后的母体大学。因此,大学出版社与母体大学的互动协作对于发展学术出版、促进大学出版社的发展有关键意义。在这方面,美国的大学出版社充分把握母体大学的出版资源,发展了“讲座图书”出版模式[2],百余年间形成一种稳定且生命力持久的学术著作出版模式。
“讲座图书”出版模式建立于美国顶尖大学的捐赠传统上,经由校友、教职人员和社会人士的捐赠设立相应讲座,根据捐赠人或组织的要求组织讲座活动,定期邀请专家学者发表系列主题演讲,“之后出版社尽快编辑、出版其演讲稿”[3]。这些讲座带有非常聚焦的学科属性和研究主题特征,受邀演讲者多为各学科、各领域的顶尖学者或名人,探讨的问题多为前沿研究,从而使得“讲座图书”在学界影响深远。“讲座图书”的出版是美国大学出版社与母体大学良性互动的结果。
1 顶尖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传统及其出版情况
美国大学出版社的“讲座图书”出版得益于大学顶尖的学术资源、社会声誉、捐赠吸引力。不同大学出版社的发展水平因母体大学能够提供的学术资源差异以及大学出版社自身实力的差异而有高低之分。根据《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 News & World Report)大学排名近5 年数据,美国顶尖大学前5 位一直由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学院、耶鲁大学占据,偶有个别位次变动[4],这些顶尖大学是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的高地。美国大学出版社的发展与母体大学学术底蕴、发展需求紧密联系,顶尖大学造就顶尖大学出版社并在发展进程中互为促进。美国大学出版的历史发端于19世纪末,20 世纪初美国多所顶尖大学通过受托人创立、校友捐赠创立、单一印刷业务转型大学出版等不同形式有了大学出版社,诸如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05 年)、耶鲁大学出版社(1908 年)、华盛顿大学出版社(1909年)、哈佛大学出版社(1913 年)等一批日后影响广泛的大学出版社先后创立[5]。此外,由于“讲座图书”模式建立在美国顶尖大学的捐赠传统上,各顶尖大学历年受捐基金数额巨大,对校内讲座的设立与学术图书的出版是重要支持。以2022 年度数据为参考,受捐基金规模以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为最。在美国大学出版发展的百余年历史间,哈佛大学出版社和耶鲁大学出版社在其间为美国大学出版的存续发展做出了关键影响,诸如“切尼报告”(Cheney Report)和“克尔报告”(Kerr Report)的发布、大学出版协会(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esses,AAUP)的创设等关键事件都由哈佛、耶鲁两社主导,且“讲座图书”出版业务贯穿两社发展历史。本文综合顶尖大学的影响力、受捐基金规模、大学出版社历史底蕴等多重因素,选取哈佛大学出版社与耶鲁大学出版社作为对美国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研究的中心考察对象,且两者在说明大学与大学出版社的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互动方面具有典型性。
1.1 哈佛大学出版社的“讲座图书”
哈佛大学出版社(下文简称“哈佛社”)于1913 年创立,首任社长由1908 年起任职哈佛出版代理人的查尔斯·切斯特·莱恩(Charles Chester Lane)继续担任。1910 年,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到访哈佛大学,发表“威廉·贝 尔 登· 诺 布 尔 讲 座”(The William Belden Noble Lectures),莱恩随后将讲稿内容出版,成书《应用伦理学》(Applied Ethics: Being One Of The William Belden Noble Lectures For 1910)(1911),自此开启哈佛社“讲座图书”出版的传统[6]。哈佛社成立后,这项传统被保留并继续发扬,在哈佛大学讲座捐设数量增长的同时,大学出版社的“讲座图书”出版业务也持续扩大。
哈佛社创立早期,“讲座图书”出版深刻影响了出版社的发展,具体表现为丛书业务的积极影响。在哈佛社第二任社长哈罗德·默多克(Harold Murdock)主事期间(1920—1934 年),哈佛社新增了30 多种丛书,这些专业丛书的出版尽管没能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但为学术界做出了很大贡献,也提高了组织讲座的院系在学界的声誉。在这期间,众多丛书项目中的《戈德金讲座丛书》《诺顿讲座丛书》更为哈佛社带来了广泛的影响,其中《诺顿讲座丛书》自1925 年讲座创立以来便保持了持久且旺盛的出版生命力;而戈德金讲座虽于1903 年捐赠设立,但由于讲座捐赠设立之初未设定出版要求,直到1926 年该讲座背后蕴含的出版资源才开始被哈佛社挖掘[7]。1929年,为纪念实用主义哲学家、哈佛教授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设立的威廉·詹姆斯讲座为哈佛社的“讲座图书”出版注入了新的血液。自20 世纪20 年代到20 世纪60 年代末,哈佛社的“讲座图书”出版业务长期由《戈德金讲座丛书》(The Godkin Lectures on the Essentials of Free Government and the Duties of the Citizen)(31 种)、《诺顿讲座丛书》(The Charles Eliot Norton Lectures)(29种)、《威廉· 詹姆斯讲座丛书》(The William James Lectures)(9 种)主导,期间共出书69 种;1970 年之后尤其在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哈佛内部的讲座捐赠设立数量增加以及哈佛社“讲座图书”出版业务趋于成熟并向外获取出版资源。20 世纪80 年代至21 世纪,哈佛社陆续将哈佛联合其他大学主办或非哈佛主办讲座的讲稿进行出版,形成了《希伯来-哈佛讲座丛书》(The Jerusalem-Harvard Lectures)(希伯来大学与哈佛社联合主办)、《玛丽· 弗莱克斯纳讲座丛书》(The Mary Flexner Lectures of Bryn Mawr College)( 布林莫尔学院主办)、《高曼纪念讲座丛书》(The Joanna Jackson Goldman Memorial Lectures on American Civilization and Government)(纽约公共图书馆主办)、《坦纳人文讲座丛书》(The Tanner Lectures on Human Values)( 在剑桥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密歇根大学等多所大学流转主办,哈佛社出版本校举办的讲座相关内容)。
从确立“讲座图书”出版传统以来,哈佛社的“讲座图书”持续出新,根据哈佛社官网最新出版信息以及对哈佛大学图书馆馆藏书目数据库的统计,哈佛社目前形成了13种讲座丛书的出版规模[8],据不完全统计,至少已出版315 种“讲座图书”,见表1。
1.2 耶鲁大学出版社的“讲座图书”
耶鲁大学“讲座图书”出版的历史传统需要追溯到耶鲁大学出版社(下文简称“耶鲁社”)创立之前,肇始于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并以1883 年西利曼纪念讲座(The Silliman Memorial Lecture)的设立、1889 年斯托尔斯讲座(The Storrs Lecture)的设立和1905 年特里讲座(The Terry Lecture)的设立为标志,这3 项最早设立的讲座也是耶鲁社创立前“讲座图书”出版的关键取材源头。1907 年,经耶鲁大学校长许可,乔治·帕姆利·戴(George Parmly Day)和小克莱伦斯·戴(Clarence S. Day)创立“耶鲁大学出版协会”,次年更名为“耶鲁大学出版社”。1908 年至1910 年间,由于乔治·帕姆利·戴供职于其父克莱伦斯·戴(Clarence · Day)位于纽约的证券交易所,耶鲁社的出版业务只能在纽约缓慢推进。1910 年,乔治·帕姆利·戴被任命为耶鲁大学财务主管,大学出版社也随之迁往纽黑文市即母体大学驻地开始办公[9]。1911 年,耶鲁社在与母体大学“近水楼台”的契机下,出版了第一批“讲座图书”,将斯克里布纳出版公司(Charles Scribner's Sons)在1906 年至1907 年间出版的卢瑟福(Rutherford)的《放射性转变》(1906)、斯科特·谢灵顿(Charles Sherrington)的《神经系统的整合作用》(1906)以及能斯特(Nernst)的《热力学在化学上的实验和理论应用》(1907)3 种“西利曼讲座图书”进行再版并于1911 年一起出版。这3本书成为第一批带有“YUP”品牌印记的耶鲁社版“讲座图书”。
1911—1964 年耶鲁社以三大讲座为取材渠道,出版了110 种“讲座图书”,其中部分图书多次再版或重印。此外,1937—1944 年,耶鲁社作为出版方与印第安纳大学开展“讲座图书”出版项目的合作,出版《鲍威尔讲座丛书》(The Powell Lectures Series)8 种。20 世纪60 年代是耶鲁社变革与快速发展的关键时期,1961 年耶鲁大学正式将耶鲁社划为正式的从属机构。同年,耶鲁社在伦敦建立了第一个海外分公司。三大百年讲座及其“讲座图书”出版业务的成功反向影响了其他讲座的捐赠设立与相关“讲座图书”出版的发展,20 世纪60—70 年代前后,诸如《圣托马斯· 莫尔讲座丛书》(The St. Thomas More Lectures Series)、《亨利· L. 史汀生讲座丛书》(The Henry L.Stimson Lectures Series)、《卡 西 尔 讲 座 丛书》(Cassirer Lectures Series)、《卡 尔· 霍夫兰纪念讲座丛书》(Carl Hovland Memorial Lectures Series)等陆续在耶鲁大学设立并为耶鲁社提供持续的学术著作出版资源。20世纪末,阿瑟· 奥肯纪念讲座(Arthur Okun Memorial Lectures),卡斯尔伦理、政治和经济学讲座(Castle Lectures in Ethics, Politics and Economics),弗朗兹· 罗森茨威格讲座(The Franz Rosenzweig Lectures)陆续在耶鲁大学捐赠设立并运作,更加丰富了耶鲁社学术著作出版的储备资源。耶鲁社“讲座图书”出版业务的辐射范围不断突破耶鲁校园的限制,耶鲁社在20 世纪末至21 世纪分别同阿伯丁大学、巴德学院、哈佛大学展开“讲座图书”出版的合作,并出版了吉福德讲座(Gifford Lectures)系列图书、安东尼·赫克特讲座系列图书以及理查德·科恩讲座(Richard Cohen Lectures in African and African American Art)系列图书。
从1911 年起,耶鲁社的“讲座图书”在讲座持续举办的同时,新书不断面世。根据耶鲁社官网最新出版信息以及对耶鲁大学图书馆馆藏书目数据库的统计,耶鲁社目前形成了14 种讲座丛书的出版规模[10],不完全统计至少已出版265 种“讲座图书”,详见表2。
2 两所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与运作流程
2.1 哈佛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与流程
尽管哈佛大学在1910 年左右便形成“讲座图书”出版传统,但哈佛大学此时设立的讲座大多还未明确讲稿出版的要求,同时这一时期的“讲座图书”还未能实现学术著作的转变。1910—1913 年间,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哈佛健康讲座”系列图书,该系列图书是约为50 页的健康宣传手册,由哈佛医学院赞助主办并出版[11]。1915 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非哈佛主办的学术“讲座图书”,即哈佛大学英国文学教授乔治· 莱曼· 基特里奇(George Lyman Kittredge)的《乔叟其人其诗》,该书脱胎于基特里奇在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做的6 次讲座,该书的出版也成为哈佛社1915 年的标志性事件。由于哈佛社创立初期面临紧迫的财务压力,直到20 世纪20 年代,第二任社长默多克主事后,哈佛社“讲座图书”出版业务才正式发力。
“讲座图书”基于大学捐赠行为而存在,又因学术性内容的限制,难以实现面向大众的盈利。因此,“讲座图书”的出版与否和出版规模与讲座捐赠行为绑定,由讲座捐赠设立的要求和捐赠基金的多寡保证出版活动推进。哈佛社规模最大且历史最悠久的讲座丛书包括《戈德金讲座丛书》和《诺顿讲座丛书》。1925 年,哈佛校友斯蒂尔曼(Stillman)捐资20 万美元设立查尔斯· 艾略特· 诺顿讲座(The Charles Eliot Norton Lecture), 要求每位学者在哈佛一年内开设6 次以上讲座,并要求讲座内容必须由哈佛社出版。1926—1927 年,牛津大学教授吉尔伯特· 默里(Gilbert Murray)首次参与诺顿讲座,讲座后的1927 年哈佛社将其讲座内容出版,即《古典诗学传统》一书[12]。讲座设立初期,相关图书的出版费用由讲座基金资助,后期哈佛社为获取更大利润,共同参与投资。在诺顿讲座设立和要求哈佛社必须出版“讲座图书”的背景下,设立于1903 年的戈德金讲座进入了哈佛社的视野,并于1926 年开始挖掘这一宝贵出版资源。但由于戈德金讲座在设立之初并未提出必须哈佛出版的要求,因此在缺乏讲座基金支持的情况下,1926—1934年间,哈佛社仅出版3 种《戈德金讲座图书》。
在《诺顿讲座丛书》和《戈德金讲座丛书》的试水下,可观的利润和学界良好的反馈使得哈佛社逐渐清醒认识到这是一条可靠的学术著作出版路径。在此之后设立的威廉·詹姆斯讲座(1929 年)同样提出讲座内容由哈佛社出版的要求,1933 年,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哲学教授亚瑟· 洛夫乔伊(Arthur Lovejoy)发表讲座,经过3 年的出版准备,1936 年洛夫乔伊的“讲座图书”《存在巨链》出版并创下巨大成功,不仅实现了巨额的销售额,还为哈佛社赚取多笔版权转让费[13]。截至20 世纪60 年代末,哈佛社的“讲座图书”出版业务主要由《诺顿讲座丛书》《戈德金讲座丛书》《威廉·詹姆斯讲座丛书》构成,但在整个出版模式和运作过程中,3 个出版项目并非一致,区别的根源在于讲座设立的要求和主办机构。
从版权归属来看,由于《诺顿讲座丛书》和《威廉· 詹姆斯讲座丛书》在捐赠条件中要求必须由哈佛社出版“讲座图书”,并提供出版所需费用,因此图书版权归属讲座组织方即哈佛大学,而哈佛社则提供出版服务。后期哈佛社参与投资并实现良好销量后,“讲座图书”的版权陆续回归哈佛社所有。《戈德金讲座丛书》是由哈佛社自助挖掘出版资源进行出版,因此需要承担出版成本,但也持有图书版权。其他后续于20 世纪80 年代至21 世纪捐赠设立的讲座也效仿前者的捐赠模式,在捐赠条件中说明由哈佛社出版。例如,1986 年设立的埃德温·赖肖尔讲座(The Edwin Reischauer Lecture)要求讲座结束后,讲稿由哈佛社组织出版;内森· 休金斯讲座(The Nathan Huggins Lecture)围绕非裔美国人历史相关主题进行一系列3 场讲座,讲座结束后由哈佛社出版;梅西美国文明史讲座每1—2 年举办一次,围绕相关主题开展讲座活动,讲座结束后由哈佛社出版。此外,便是哈佛社围绕多校联合主办的讲座,取材本校主办期间的讲座内容进行出版,另有本校教职员在外讲座的内容也因讲座者的学界影响力广泛被哈佛社组稿出版。
抛开讲座设立的前提,“讲座图书”出版前,首先是讲座活动的举办。讲座管理委员会或分属院系根据捐资人确定的主题要求邀请主讲人,在约定讲座周期与时间以及讲座内容主题之后,讲座主讲人草拟讲稿初稿,随后讲座活动推进。讲座内容产出,书稿化过程后续接轨。从出版动机来看,哈佛社“讲座图书”大体分为两类:(1)被动委派出版服务的出版流程。(2)主动寻求书目资源出版流程。对哈佛社而言,“讲座图书”出版模式存在的前提和持续的依靠,都来源于相对稳定的资金支持。哈佛社的前身是作为印刷所而存在,当时的出版代理人莱恩迫切要为哈佛“成立一个‘真正的’大学出版社—一个获得资助来出版高品质学术作品的机构”[14],哈佛社创立前以及创立后的初期,充足的资金对哈佛社而言十分重要,即使到20 世纪40 年代,哈佛社依然在财务压力下面临取缔危机。
在“讲座图书”立项之前,首先是有钱可出书,这是哈佛社最初出版“诺顿讲座图书”和“威廉·詹姆斯讲座图书”的最大动力。再者是书稿学术价值高、可出版且有利可图,这则是哈佛社发掘戈德金讲座出版资源的动力。在出版项目立项后,哈佛社将与作者商讨书稿修订事宜,将相对零散的讲稿进行系统化、理论化、逻辑化梳理,使之形成书稿。随后,书稿根据作者要求或出版社安排,交由其他学者审读,再经修改后交付出版。对于图书的出版,哈佛社有着严格的选题决策机制,即哈佛出版理事会。1942 年,哈佛大学强化出版理事会职权,包括丛书在内的所有书稿须经社长推荐并提交理事会议讨论,只有被大多数理事认可或被指定评估书稿的专门委员会认可,书稿方可被出版社接受[15]。由于“讲座图书”的作者都是各学科、各领域的顶尖学者,且书稿水平较高,出版过程依旧相对顺利。
2.2 耶鲁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与流程
耶鲁社涉足“讲座图书”出版业务是以“接棒者”“补位者”的身份出现,在乔治·帕姆利· 戴将耶鲁社带到纽黑文市后,耶鲁大学将1910 年前委托利特尔· 布朗(Little Brown)、斯克里布纳等出版公司出版的“讲座图书”的版权转交耶鲁社再版。1914 年,乔治· 帕姆利· 戴在耶鲁校友日活动上汇报了耶鲁社创立以来出版成绩的同时,他对那些在其开始负责出版之前零星出版的图书表示赞扬,而这些书大多都是在学校举办的赞助讲座的演讲者偶尔出版的。乔治认为这些书代表着“少数人的远见卓识,或能服务于整个学术界”[16]。乔治的形容十分恰当地概括了耶鲁社“讲座图书”的出版模式及其价值。
耶鲁社的“讲座图书”建立在讲座捐资基础上,由捐资人明确讲座主题和讲座内容成书出版的要求。在乔治· 帕姆利· 戴主事时期,这些由讲座讲稿演化为书稿的“讲座图书”,背后的讲座是耶鲁大学年度资助项目的一部分[17]。西利曼讲座捐赠人向耶鲁提供了一笔8 万美元的讲座设立基金,斯托尔斯讲座和特里讲座的捐资人同样向耶鲁提供了一笔丰厚的资金。耶鲁社创立早期,这些捐资设立的学术讲座为耶鲁社提供了高层次、高水准的学术资源。1911—1924 年,耶鲁社“讲座图书”主要由西利曼纪念讲座和斯托尔斯讲座维持持续的书稿产出,其中特里讲座虽于1905 年设立,但直到1923 年才正式运作,1925 年耶鲁社出版第一本“特里讲座图书”。
截至20 世纪60 年代,耶鲁社围绕西利曼讲座、特里讲座、斯托尔斯讲座,基于讲座捐资的支持和捐赠人的出版要求,将“讲座图书”出版业务发展成熟。无论是讲座带来的经济层面支持,还是高品质的讲座书稿与主讲人的学术地位,这些因素决定了发展“讲座图书”出版业务在耶鲁社创立初期是极具性价比的出版模式。1961 年,耶鲁社从独资企业转变为耶鲁大学下属机构以后,“讲座图书”的出版更为便捷,图书版权归属耶鲁社。从讲座捐设、讲座运作、讲座内容书稿化到成书出版,耶鲁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在日趋成熟的同时,继续吸纳更多新捐设的讲座内容,并为其他大学提供“讲座图书”出版服务。
耶鲁社是以版权受让者的身份接手耶鲁大学经由讲座产出的学术资源,初期仅是对外版“讲座图书”进行再版,赋予图书“耶鲁社”的身份标记。耶鲁社迁往纽黑文初期,在对外版“讲座图书”再版后,耶鲁社迅速把握母体大学经由捐赠讲座产出的学术成果。这种高持续性、周期性,且主题明确聚焦,内容成体系,知名学者产出的学术成果对耶鲁社而言是极其便捷的高品质学术书稿来源。在讲座推进过程中,书稿的雏形也在成型,包括讲座主讲人事先拟定的讲稿,讲座过程中学者间的交流都会纳入稿件的修订中。换言之,在讲座进行过程以及书稿成型后,“讲座图书”将面临极其严格且高水准的“同行评议”。对于部分讲座项目,耶鲁社会在确定主讲人之后便安排编辑人员与主讲人接触,从讲稿草拟、讲座进行过程到书稿成型,耶鲁社编辑人员将全程参与,直到图书出版。
耶鲁社与哈佛社一样有着严格的选题决策机制,即耶鲁出版委员会。这同样决定了耶鲁社在出版“讲座图书”过程中,相关书稿须经出版委员会审议。1961 年耶鲁社正式成为耶鲁大学的从属机构,出版委员会得以改组为大学教授为主要成员的组织结构,最终促使改组后的出版委员会在出版社如何开展业务方面拥有重要发言权。耶鲁社前社长切斯特· 科尔(Chester Kerr)认为,自此之后一个成熟的由教职员工组成的出版委员会就此建立,并且在没有委员会同意的情况下,任何主编或者编辑不得以耶鲁大学出版社的名义出版图书。“讲座图书”出版的审议过程省去了关于作者资质、书稿层次的考察;讲座筹划过程中,讲座主讲人的邀请工作已经过了慎重考量;再者书稿品质在讲座活动中经过了同行学者的严格评议。在这种背景下,“讲座图书”的稿件被认为具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在出版委员会的严格审议下,各讲座丛书保持着持续的出版进程。
3 哈佛社、耶鲁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的特点
3.1 学科属性强,研究问题聚焦
在耶鲁社讲座丛书板块中,讲座在设立之初,捐赠人就讲座聚焦的主题或学科方向做了准确的说明,并强调了拟邀学者的身份特征,即应是讲座主题及学科领域内的知名学者、名师大家。在哈佛社的“讲座图书”出版中,卡尔· 纽厄尔· 杰克讲座(Carl Newell Jackson Lectures)和诺顿讲座都聚焦诗歌研究;伯纳德· 贝伦森讲座(The Bernard Berenson Lectures on the Italian Renaissance)关注文艺复兴研究领域最热议的研究问题;高曼纪念讲座(The Joanna Jackson Goldman Memorial Lectures on American Civilization and Government)以美国文化、社会问题和国际关系等主题展开探讨;内森· 休金斯讲座(The Nathan I.Huggins Lectures)和杜波依斯讲座(The W.E. B. Du Bois Lectures)都围绕非裔美国人历史研究展开;威廉· 詹姆斯讲座由哈佛哲学系和心理学系轮流选择各自学科的学者开展讲座。在耶鲁社的“讲座图书”出版中,西利曼讲座强调从自然科学和历史学科领域中选择主讲者,并且具体为天文学、化学、地质学和解剖学等学科;斯托尔斯讲座(The Storrs Lectures)旨在邀请耶鲁法学院以外的海内外法学学者;特里讲座(The Terry Lectures)的探讨主题聚焦在宗教学、科学和哲学领域;阿瑟· 奥肯讲座(Arthur Okun Memorial Lectures)则以经济学家为目标主讲人;卡斯尔讲座(Castle Lecture)将目标主讲人标定为在政治学、伦理学等领域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知名人物等。这些由捐赠人或组织确定的讲座主题决定了后期讲座举办邀请的目标主讲人,以及相应“讲座图书”产出的学科归属与具体的研究问题。
3.2 出版经费赞助,出版风险低
哈佛社和耶鲁社之所以能够将“讲座图书”出版业务延续百余年,在后期而言自然是名家大师的卓越作品让大学出版社视如珍宝,在初期则是有赖讲座基金的资助。除了部分讲座在设立之初便对讲座内容做出了公开出版的要求外,并且讲座设立的受捐资金也包含出版经费。此外,部分“讲座图书”因图书主题或作者的影响力,会受到其他基金会的支持,推进出版项目落地。其中包括哈佛、耶鲁各院系校友基金会的支持,以及福特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等社会基金会的支持。在出版经费的赞助下,大学出版社的出版成本大额降低,学术著作出版的风险也随之弱化。
3.3 出版活动持续性强,聚拢名家作者,丛书品牌效应赋能
“讲座图书”的出版是基于讲座活动而存续,因此讲座持续举办,“讲座图书”便持续出版。诸如哈佛社《诺顿讲座丛书》《戈德金讲座丛书》《耶鲁社西利曼讲座丛书》《特里讲座丛书》《斯托尔斯讲座丛书》等已然有着近百年甚至超过百年的出版历史。在讲座活动的持续下,“讲座图书”基于同一讲座的产出路径形成丛书。持续性的高品质学术著作产出为丛书赋予品牌影响力,在丛书品牌成型后,后续的新书在品牌赋能下获得更多曝光和可观的销量成绩。品牌效益一方面来自持续性的出版积累,另一方面则来自顶尖层次的作者集群。在耶鲁社和哈佛社“讲座图书”的作者群体中,不乏西德总理施密特等政要人物,康普顿、卢瑟福等数十位诺贝尔奖得主、卡尔· 荣格、约翰· 杜威等各学科泰斗大师,以及其他众多蜚声全球的名家等。这些作者为讲座丛书品牌赋予了更直接的学术水准光环。在丛书品牌效益影响下,作为书稿来源的母体大学在“讲座图书”带来的学界影响力与社会声誉下在学术共同体间蜚声遐迩。
3.4 发行渠道畅通,书讯传达及时
学术图书的市场相对于大众出版、教育出版等板块要狭窄得多,且学术图书的主要目标读者更为具体,即从事科研的研究者及高校师生群体。图书出版之后,宣传与发行策略将直接影响图书的销售成绩与影响力。“讲座图书”的宣传和营销过程可以理解为自发布讲座公告开始便进行着,讲座受众主要为讲座主题相关学科的学者,或者是对讲座主讲人心怀崇敬感的人群。“讲座图书”的营销也将借助讲座活动在学术共同体内部的信息扩散与影响力达到最佳效果,从而带动“讲座图书”的销量。学术传播主力群体往往是学术共同体人员,最有效的学术信息发布渠道也在学术共同体内部。从讲座活动的预告发布到讲座进行期间,包括讲座主办方以及讲座受众都成为讲座图书出版后的宣传者,部分受众更同时成为讲座图书的读者。在讲座图书出版后,这种向内且针对核心读者的营销路径将最大化地保障图书销量。
4 “讲座图书”出版模式的内核:以大学为中心的知识生产与再生产过程
从讲座运作到“讲座图书”出版,母体大学、大学师生、讲座主讲人以及大学出版社共同推进了一段复杂的知识生产和再生产过程,整个过程以母体大学为中心,从而使得大学出版社通过“讲座图书”出版与母体大学形成内外双循环的学术传播系统。
4.1 高层次的学术共同体互动:从限定且核心到“出圈”、大众化
从讲座运作到“讲座图书”出版,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种借助出版实现的“出圈”行为。学术共同体可以被形容为一个复合的同心圆圈层,越高层次的院系、越知名的研究者便居于相对核心圈层。反之,其他同一学科的师生群体、研究者则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能够接触的顶尖学者相对较少,触及前沿研究的时效也会相对滞后。“讲座图书”相较于一般性的学术著作或者常规渠道出版的学术著作,在丛书品牌和知名学者的影响下,图书出版后的影响范围更容易实现“出圈”。这种“出圈”现象,一是从限定且核心的学术内核圈层向外围突破,二是从学术圈向大众读者破圈。“讲座图书”出版后首先进入学术圈内部快速传播,在学界内部影响扩大的同时,图书价值也得到众多图书奖项评审的关注。图书获奖之后借助奖项的社会认可度实现更广泛的传播,从而在专业读者以外的读者圈中收获好评。大众读者对于出版社的认可度也由此提高,出版社更凭借获奖图书提高社会声誉。
4.2 以知识生产与再生产为核心的“讲座图书”出版模式
知识生产包含新知识的获得和已有知识的传播, 知识生产的方式有研究、开发、教育、出版等[18]。在“讲座图书”从讲稿到书稿转化的过程中,知识生产的过程得以完成。出版行为将现有的知识实现更大覆盖面的传播,但由于知识类型的差异、传播客体的差异,知识传达读者之后,读者在原有知识的基础上进行再生产的概率便大不相同。由于“讲座图书”主要以学术著作类图书为主,在“讲座图书”的出版和发行过程中,知识由相应学科或研究领域的顶尖学者产出,随后又由哈佛、耶鲁等顶尖院系的师生首次获取,再通过大学出版社将学术产出系统化、书稿化传达校园以外全球各地的学术共同体。学术研究作为一种站在巨人肩膀上不断实现突破的行为,作为顶尖学者产出的学术成果,“讲座图书”为知识再生产提供了条件。
4.3 基于学术著作出版构建内外双循环的学术传播系统
“讲座图书”出版活动是一种“校社互动”的学术著作出版活动,它将大学和大学出版社的价值和功能充分结合,实现学术成果、前沿理论在大学内外双循环的传播。讲座运作与图书出版的过程集中体现了大学与大学出版社的密切互动,并且这种互动是非常积极的。对讲座捐赠者而言,设立讲座是为了以大学或其他研究机构为平台,聚焦特定主题,推动相关研究。在大学环境下,讲座活动使得参与的学者群体得到聚合,实现精准且高效的学术传播。通过讲座活动,大学为大学出版社提供高品质学术出版资源,并提升大学出版社的学术影响力,扩大相应学术著作图书的传播效力。由此,一种内外双循环的学术传播系统成型,并且它还是双方互惠的学术传播系统。一方面“讲座图书”本身作为大学内部产出的学术成果直接影响大学的社会声誉,又通过“讲座图书”在相关学科范畴形成聚合效应,为大学出版社积累作者资源;另一方面大学出版社在学术出版方面的影响又会被大众和学界投射于母体大学,由此影响学界对大学的评价。
5 美国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带来的启示
“讲座图书”出版模式是大学出版社与母体大学互动合作下的学术著作出版模式,它对大学出版社和母体大学而言都是赋能的。回看国内,“讲座图书”出版案例同样有迹可循。2012 年,北京大学在光华教育基金会的支持下,正式设立“大学堂”顶尖学者讲学计划(Peking University Global Fellowship),按照计划要求,北大每年拟邀请10—15 位顶尖学者来校开展讲学和交流活动,学科不限[19]。北大“大学堂”计划与哈佛、耶鲁等美国大学的捐赠讲座的创设、运作机制十分相似,拟邀学者的层次同样定位为各学科、各领域的顶尖学者,不一样的是北大“大学堂”计划设定的讲座主题更为宽泛,年度拟邀学者数量更多。此外,北京大学与北京大学出版社在“大学堂”讲学计划的基础上开展了同样的“讲座图书”出版合作。2018 年北京大学国际合作部联合北京大学出版社,计划推出“大学堂”顶尖学者系列讲学丛书,并设立专项出版基金,资助收集、整理并集结出版顶尖学者的演讲稿[20]。北大“大学堂”系列丛书出版计划的确立是为推动一流讲座项目与优质出版资源相结合,提升“大学堂”讲学计划的品牌效应,这与美国大学出版社“讲座图书”出版模式基本一致,都体现着大学与大学出版社的互动。因此,“讲座图书”出版模式背后的“校社互动”的可持续有效机制与学术著作出版方式值得我国大学出版社思考。以上有关美国大学出版社的“讲座图书”出版模式的探析,对我国大学出版社与母体大学互动及各自发展有以下几点启示。
5.1 重视大学之名,探索“校社互动”的长效、互利机制
大学出版社需要充分自觉身负的大学之名,充分挖掘身后大学产出的学术资源。我国大学出版社大多是冠以“双一流高校”之名,其中位于顶端的名校更持续产出优质、前沿的学术成果,这对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组织架构都“亲近”大学的大学出版社而言是极便利的。母体大学与大学出版社的互动实质上是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的上下游产业链互动,但是这种“校社互动”方式发挥效力的前提是保障长效且互利的目标。当乔治· 帕姆利· 戴将耶鲁社带到纽黑文之后,耶鲁大学讲座产出的学术资源成为大学出版社持续的学术著作书稿来源,二者长效互利的互动机制由此建立。对我国大学出版社而言,重视大学之名,一方面是在出书标准上严格遵守学术规范与学术价值的考量,另一方面是积极关注母体大学或其他高校学者的研究,跟踪研究进展,主动寻求出版合作。反之,大学同样需要对大学出版社抱以开放、共进的态度,为大学出版社提供必要的支持。
5.2 学术著作出版走丛书聚合模式,积累名家学者品牌影响力
学术著作出版是将分析和研究成果、某一学科或领域的学术成果按学术规范编校出版向公众发行,以此推动学术交流与传播[21]。学术著作的接触有一定的门槛,且传播效力十分有限,主要集中于学术共同体内部的传播与文献索引。这种传播与索引过程对大学出版社而言,相对难以实现经济效益的转化,学术著作出版业务容易陷入不可持续的死循环。“讲座图书”丛书出版的过程中将诸多名家大师聚拢在大学出版社的作者集群中,由丛书品牌与作者集群带来复合影响力,为大学出版社夯实了学术著作出版影响力。丛书出版模式对大学出版社和学术著作出版来说性价比较高,且后期发展空间大,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丛书出版模式能够将同一学科或研究领域的学术共同体聚合在大学出版社品牌之下,在营销层面从个体学者影响力到学术共同体的聚合效应;第二,从出版成本的角度来看,销量成绩表现较好的单本学术著作能够平衡前期成本,并以个体销量影响力带动整体丛书销量;第三,学术著作丛书化能够为后续新书赋加丛书品牌影响力;第四,成功的大型学术著作丛书能够为大学出版社打造学术出版品牌形象。
5.3 将大学出版社发展与高校发展、学科建设深度结合
一流的大学出版是培育世界一流大学和世界一流学科的重要装置[22]。2017 年,国家提出“双一流”建设的高等战略性教育目标;2019 年,新文科建设启动,2020 年《新文科建设宣言》发布[23]。无论是“双一流”发展目标还是“新文科”建设的启动,均是对高校发展、学科建设提出的发展指向与挑战,都是围绕知识生产与学术传播以及更进一步的学术积累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