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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跋涉

2023-12-14

化石 2023年4期
关键词:札幌北海道化石

邓 涛

2023年夏末,逃离东京的炎热,去往想象中这个季节应该很凉爽甚至会有些冷的北海道。为此我带了冲锋衣,穿上了厚的牛仔裤。今年夏天日本的天气酷热难耐,东京去年连续15天超过35°C的纪录已经被打破,有的城市气温达到40°C以上,很多县都发布了中暑警报,期待北海道不是这个状况。

从东京羽田机场到札幌新千岁机场的航程仅有一个半小时,没想到航班上的旅客非常多,双通道的大飞机处于满员状态。北海道似乎是日本一个遥远的角落,但其实东京与北海道首府札幌之间的空中走廊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线之一。日本国内航班的安检很宽松,电脑等物品都不需要从包中取出,水和其他饮料也可以带上飞机。降落后发现在下小雨,正好符合凉爽的预期。

我们乘车在行驶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岩见泽市。入住的旅店里有许多拍婚纱照片的广告,背景几乎都是像普罗旺斯那样的薰衣草田。其实北海道是日本的粮仓,岩见泽的水稻耕作面积及收获在北海道排名第一,因此稻田才是这里最典型的风景,从机场一路过来都能看到。

北海道的城市比日本其他地方更具有西洋的风格,岩见泽的街道和建筑都很像美国西部小城,街道两旁全是单独的住宅,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很大的空隙或空地。这是由于明治时代推行西化的缘故,因此在北海道也很少见到日本其他地方那样多的城堡和寺院。实际上,直到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北海道才成为日本领土的一部分。晚上在岩见泽空旷的街道上行走,天黑以后就很少见到行人。我们本想溜达到附近的音乐厅去,刚来还有些不熟悉,就赶紧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8点半出发,第一站到达三笠市立博物馆。在停车场就见到圆木搭建的恐龙形象,护坡墙上还有更多的恐龙浮雕,博物馆的门口是几块巨大的介壳灰岩,显示这个博物馆与古生物的密切联系。确实,虽然也展出三笠的城市历史和工业发展,但博物馆中最重要的是产自北海道的白垩纪菊石,包括190多个种的600多件标本,特别是排列整齐并可以触摸的巨型菊石令人震撼。这里是日本最大的菊石专题博物馆,展品中包括日本最大的菊石,直径达1.3米,重量超过半吨。这里还发现了中生代白垩纪的其他化石,包括恐龙、鱼龙和翼龙。沧龙科的三笠海怪龙(Taniwhasaurus mikasaensis)的头骨被定为日本的“国宝”,1976年发现于三笠市的晚白垩世鹿岛组地层,而在日本的化石中仅有5件标本被确定为国宝。博物馆目前还有一个专门的化石复原画展览,布置得非常好,将北海道曾经生活过的史前动物描绘得栩栩如生。

一亿多年前的白垩纪,北海道还是一片汪洋大海,那时的生物多样性空前繁荣,菊石成为最具代表性的群体,而巨型菊石已经没有天敌了。日本古生物学会的会徽就是一种壳体奇特旋转的菊石,因此被命名为奇异日本菊石(Nipponites mirabilis),它是如此怪异,第一眼的印象似乎壳体是不规则扭曲的,进一步观察可以发现其实是有规律的三维U型立体状。

从博物馆出来,上午的气温已经升高,而且由于昨天下了雨,湿度非常大。原来北海道的夏天也有闷热的状态,不是想象中北方就应该清凉一片。我们到博物馆附近的化石点上,是在山区公路边的山坡上。由于滚石不断,这一段为公路修建了保护棚,我们就在棚顶之上工作。地层是虾夷群的三笠组碎屑岩,时代为晚白垩世的塞诺曼期(Cenomanian)早期,我们发现了菊石、双壳类和腹足类化石。化石并不容易找到,而且菊石很少有完整的。特别是刚刚在三笠博物馆看到那么多精美的菊石标本,期望值一下子就提高了许多。

虾夷群在日本的地质研究史上有重要意义,由美国矿山工程师B.S.Lyman在19世纪所填的北海道第一张地质图就涉及到虾夷群,而日本的第一位古生物学家横山又次郎1890年在他的第一篇科学论文中就描述了虾夷群的双壳类和菊石。说来有趣,在1895年,横山又次郎是第一个将dinosaur翻译为汉字词汇“恐龙”的人。

奇异日本菊石

中午到桂泽水库边的一个停车场,我们吃了带来的饭团。今天的饭团放在车内的冷藏箱中,可能温度调得太低,都冻硬了,嚼起来很费劲。次日后勤人员就注意了,温度适中,口感也就变得正常。饭后到下一个工作地点,是在小溪附近,实际上要在溪水中过来过去。我带了凉鞋,早上出发时已经穿好了短裤,因为怕蚊虫叮咬,外面也套了长裤。蹚水时就脱掉长裤,并换上凉鞋。溪水非常清澈,在炎热的天气中跋涉在水里很凉爽,就是有蚊虫,甚至牛虻的叮咬。虽然事先已涂抹了驱蚊膏,戴上了驱虫手环,但腿上还是被咬了几口,后来好些天都一直很痒。作为“报复”,我也拍死了一只牛虻。在溪里的石块,特别是结核中也找到了菊石、双壳类和腹足类化石,是从地层中剥落下来的,不是原生层位。地层是虾夷群的鹿岛组泥岩,时代为晚白垩世康尼亚克期(Coniacian),往小溪上游方向还有土伦期(Turonian)地层出露。

日本同事来之前就告诉我们,考察工作是在棕熊的活动地区穿越。所以,我们携带的食物一定要封紧,避免气味飘出去引来棕熊,吃剩的东西更不能因为能自然降解就扔在附近。在野外时,几位日本同事的背包上都挂着铃铛,清脆作响。我开始还想是为了好听吧?问了他们才知道是用于在森林中行走时吓跑棕熊的。后来,在离开北海道前与日本同事告别时,我说最大的遗憾其实是没在野外遇见棕熊。北海道的棕熊是一个独立的亚种,被命名为虾夷棕熊(Ursus arctos yesoensis),体重可达240公斤。

晚上回到岩见泽,今天已经熟悉,虽然街道人很少,还是去散步了。走到市里的公园,就是单纯的翠绿草坪,有两座日本风格的简朴亭子,仍然没有见到人。我们从铁道上空的天桥穿过,听着汽笛声传来,随后火车就隆隆驶过,颇有些宫崎骏的画面感。1882年,从三笠至小樽之间建设的铁路开通,经过岩见泽。

第三天将前往另一个白垩纪化石点,在古丹别地区的苫前町。晚上要住到札幌市去,所以早上出发时带上了全部行李。前往新地点的路程很长,开了3个小时,但车窗外的风景令人赏心悦目,就完全感受不到疲劳。不时经过小镇,这里叫做市,如美呗市、泷川市,都不大。我们昨天去的三笠市,过去曾经因为开采煤矿而繁荣,不过随着煤矿产业的没落,人口也开始减少,现已成为全日本人口第二少的城市,仅有8000人。

这一带处于面积约四千平方公里的石狩平原中,是日本第二大的平原,农业发达。一眼望过去,只有绿色的山峦和葱茏的田野,以及精致的农舍和安静的村镇。这个季节的荞麦开满了粉色的花,正像王禹偁的诗中写的那样,“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荞麦在日本已有一千多年的种植历史,这种农作物不仅耐寒耐旱,而且适应性广,尤其与北海道的气候环境条件契合。几乎每所村居都有巨大的“盆景”,就是栽在花园中的修剪得如同盆景的松树。任何地方都非常干净,看不到垃圾,甚至看不到垃圾桶。我们在途中下来休息,就在超市中,店主非常热情,虽然我们并不买东西。旁边的学校操场上正在举行棒球赛,穿着都非常专业。棒球运动在日本深受国民喜爱,日本棒球队也是当之无愧的亚洲劲旅。

临近中午到达化石地点,我看见化石点旁的桥上写着“雾荣桥”。此时已进入山中,没有居民点,连手机信号也没有,驱熊的铃铛声更加响亮。我们翻越公路围栏到小河中,开始在河床砾石中寻找化石。小河两旁的地层是虾夷群的羽幌川组粉砂岩,在古丹别地区的厚度达到2100米,时代为晚白垩世的圣通期(Santonian)。化石比昨天相对容易发现,我找到一枚菊石的残部,像雨花石一样漂亮。这套地层中有异形菊石,还有叠瓦蛤科的双壳类。中午在河边午餐,对面是高耸的黑色岩层形成的陡崖,不断有风化下来的石子落入溪中,溅起一处处水花。午餐后继续工作,但要往河流上游去时发现水深已经齐腰,就不能前往了。

下午向札幌进发,路上在留萌和新篠津短暂休息了两次,都是很漂亮的文化中心或温泉,最后在傍晚时分到达繁华的札幌市区。札幌在1869年日本将虾夷地改名为北海道之后才开始建设,因此街道设计得整齐宽敞,与日本的其他都市有很大的区别。札幌确实是北海道的中心城市,而且是一个国际化的都会,1972年的冬季奥运会是最大的推动力。狸小路是札幌的商业街,夜晚热闹非凡,原来岩见泽等周边城市安静的夜晚是因为人们都来这里享受活色生香的灯红酒绿了。

在北海道的最后一天虽然不去野外,但要参观的两个博物馆中都充满了自然史的内容,包括化石。北海道大学简称北大,之前在北海道的其他地方就见到这名字,到了学校看到更多这个简称,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北海道大学的校园很漂亮,建筑都是西式的,凝聚着岁月的痕迹。跟我们想象中位于日本的偏远地区不同,北海道大学是日本的顶尖综合型国立大学之一,近年来已有两位教授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就是一个明证。北海道大学创立于1876年,其前身为札幌农学校,是日本最早的高等教育机构,现在还能在札幌随处看到以“札幌农学校”为品牌的农产品和食品出售。

北海道大学综合博物馆也在一座厚重的西洋建筑中,是过去的理学院大楼。博物馆确实是综合的,各个院系都有展厅,设有“北海道大学历史”、“学术主题”、“科学资料”等展览。这里收藏着世界上众多极为珍贵的科研标本和学术资料,总量超过400万件,包括英国动物学家T.W.Blakiston在本州和北海道采集的255种大约1300件鸟类标本、自明治时代至今从由北极到南极的世界范围内的海域和淡水中采集的大量鱼类标本等,其中有一万多件模式标本作为生物分类的基础,是北海道大学博物馆代表性的藏品。

我尤其关注在三楼展厅展出的地球行星科学领域的学术资料及化石、矿物、岩石等标本,其中有恐龙化石萨哈林日本龙(Nipponosaurus sachalinensis)、大型海洋哺乳类化石金星索齿兽(Desmostylus hesperus,图见封三)等,是不可多见的具有特别价值的极其宝贵的学术标本,都采自库页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龙属于鸭嘴龙科的赖氏龙亚科,距今8800~8600万年前的晚白垩世生存于亚洲,体长7.6米,1934年发现时被认为是日本的第一种恐龙。索齿兽有时被形容为是中新世海洋里的河马,其实它跟现代海洋中的海牛亲缘关系更近。索齿兽古近纪晚期的渐新世突然出现,到新近纪早期的中新世就绝灭了。由于日本被海洋包围,所以海洋沉积分布很广,早在1902年德永重康和岩崎重三就描述了一个在日本崎埠县发现的索齿兽头骨。一般认为索齿兽是吃水生植物的,但是也有人认为它们更可能吃贝类。

阿伊努人的渔猎收获

下一站是绿意盎然的野幌森林中的北海道博物馆,也是自然和人文的结合,使参观者对北海道有深入的了解,特别是更清晰地获知北海道与日本的联系其实很晚。这座大型的两层建筑由红砖砌成,楼前的广场上竖立着一座概念化的丹顶鹤塑像,展现出就要直冲云霄的姿态和动感。

北海道博物馆以解读北海道的自然、历史、文化为主旨,馆内的展品从曾经在北海道生活过的两种大象的全身复原骨骼(图见封三)开始,即从本州迁徙而来的诺氏古菱齿象(Palaeoloxodon naumannii)以及途经库页岛从大陆迁徙而来的猛玛象(Mammuthus primigenius),它们的脚下是一张北海道及周边地区的大幅地图,标志着此地是温暖和寒冷动植物群的南北交汇处。继百万年的冰河世纪的动物之后,自两万年前开始,北海道和本州岛共同经历了打造石斧的旧石器时代以及使用陶器的绳文时代。此后,当弥生时代的本州岛居民已经开始种植水稻从而过上农耕生活时,北海道的阿伊努人仍然以渔猎为生。北海道博物馆也合并了原来的阿伊努民族文化中心,因此除了展示阿伊努人的传统工艺,还有再现阿伊努人衣食住行的住宅等复原模型。

北海道的生态系统专题从动物的角度展现北海道生物之间的联系,以及人与自然的息息相关。从明治时代开始,仅仅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北海道的自然生态因为人为原因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尽管如此,现在的北海道仍然具有多样的自然环境特征,以及种类繁多的生物在这里繁衍生息。“人与自然如何更好地和谐共处”,这是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人们都应该考虑的永久主题,而不仅仅是在北海道。

结束了北海道的行程,回味中的北海道不仅有苍翠的山峦和葱茏的田野,还有隐藏的奥秘。日本自1868年明治维新以来大力开拓北海道的历史,145年;猛犸象等冰期动物群游荡在这里的时间回溯,145万年;此地海洋生物化石密集堆积的白垩纪的起点,1.45亿年。穿行在北海道的旅途中,印象深刻地注意到路边每隔一段距离都立有指向下方的红色箭头,标注出路肩,防止大雪掩埋看不清界限导致意外发生。北海道最典型的风景不是花田锦绣,而是冬天会有厚达1.5米的积雪。夏末的北海道依然炎热,但秋天快要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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