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运的凶猛洪流中,触碰到出乎意料的温柔
2023-12-14马拓
马拓
和一位刑警大哥聊天,他给我讲述了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他和师父外出抓贼,在城乡贸易中心附近看见了两个嫌疑人。主犯在车厢内“下了物儿”(实施了盗窃),和上前抓捕的师父缠斗在一起。刑警大哥去控制从犯,正准备掏铐子,不料额头先是挨了一记猛烈反击,随后感觉右小臂一阵刺痛。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嫌疑人用事先藏匿的裁纸刀扎了他一刀。当时右臂瞬间鲜红,血以一种恐怖的形态激涌而出。如此惨烈以至于他怀疑自己被挑断了大动脉或者手筋,在乘客的惊叫声中跳下车,慌忙跑到马路边想要拦车去医院。
那会儿手机还不能打车,他踉踉跄跄在路边拖出一道血痕,先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一看他满身是血,摆摆手就绝尘而去。此时他已经感到了不能自控的无力,脚软得马上就要瘫倒在车水马龙中。
这时不知从哪儿出现了一位老大爷,对方扶住他,帮他拦住了另一辆出租车,并叽里呱啦地跟司机说了些什么。随后他被老大爷塞进车里,靠在副驾驶座椅背的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沁骨的寒意——原来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他忘了自己在车上和司机的对话,只记得自己气喘如牛的起伏和指缝里依旧如注的鲜血。一开始眼睛还能勉强看清车里陈设和窗外景色,后来只觉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好似突发了日全食,整片天空黑壓压一片,路边行人变成一个个更暗的黑点,在车玻璃外匆匆鱼贯而过……
他眼皮重如千斤,再也睁不开了,但意识残存,不久后听到有女人在车外呼喊:“扎止血带!”身上被一通乱动之后,又有人在奋力往外拽他。
下车沾地的一瞬间,他的大脑终于彻底短路。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躺在急诊大厅的担架车上,左胳膊和左右脚踝三处输液,跟五花大绑似的。随后家人、同事、领导、医生纷纷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有的鼻涕眼泪,有的百般叮嘱,大夫还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血压稳定还要做手术。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一天之后。大夫和他闲聊时说,当时他至少流了2000毫升的血,要不是送医及时,必定是死路一条。随后他才知道,那个出租车司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事发地赶到了这家医院,并且在他难以行动的情况下,奔进门诊楼大呼救命,把所有能出来的医护人员都喊到了车边给他处理伤口。
随后那位“的哥”又帮着大伙儿把他扶下车,办理各种手续,联系他的单位。直到同事赶过来处理之后,才蓦然离开,连个名字和车牌号都没有留下。
一周以后,同事告诉还在病床上的他,那个划伤他的嫌疑人落网了。而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他竟然连那个救助自己的出租车司机的样貌都没记住,这真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但恰恰也正是这种遗憾,让他在随后的十几年中,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会宽慰自己曾经在那种命悬一线的绝境中,遇到过那么多双紧握自己不放的手。似乎都是他在命运的凶猛洪流中,触碰到的出乎意料的温柔。
每每想到有那么多无名之人救过自己,他都会很治愈地想,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辜负那些陌生又本能的善良。
(池塘柳摘自2023年9月21日《北京青年报》,八方留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