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臻：命运在下一球

马诗韵

一個多月后，再度回忆起那场将他送上亚运会金牌领奖台的比赛，张之臻坦言，其实自己打得“有点小问题”。当时站在球网对面的日本选手绵贯阳介，虽然世界排名比他低了近20名，却是不容小觑的对手。首盘比赛的首个发球局就被破发，对张之臻而言不是一个好的开端。之后非受迫性失误接踵而至，他很快便以1-4落后。

越打越急躁，张之臻内心的情绪在场上无处遁形。“我当时心态很不好。平时比赛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情况。我后来分析，可能是因为上场时顶着很大的压力。

作为第一个世界排名进入ATP前一百的中国大陆男网选手，张之臻在2023这一年收获的关注，也许比过往职业生涯加起来还要多。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创造着新的纪录，回应着观众越来越高的期待：马德里大师赛八强、汉堡公开赛四强，刷新了中国大陆男网在同级别赛事上的最好成绩；美网第二轮他击败了当时世界排名第五位的鲁德，这也是中国大陆男网首次战胜TOP5选手。

外界的期待，最终化为无形的压力，落在张之臻的肩上。而赛事突发情况，又让他的焦虑感雪上加霜。原本张之臻计划参加三项亚运会网球比赛，他自认至少拿一块奖牌，“就算一个项目输了，还有两个项目。”出乎意料的是，混双搭档和双打搭档意外频发，使得男单比赛成了他仅剩的筹码，必须竭尽全力，孤注一掷。

在决赛对阵绵贯阳介落后的局面下，张之臻敏感地捕捉到正在失控的情绪。“能够调整情绪的方法并不多，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冷静。

你需要学着去接受，忘记前面的事情。教练说过最多的话是，永远只要想好下一分。

专注在眼前这一球，帮助张之臻渐渐找回了状态。他逆风翻盘，以总比分6-4拿下了第一盘，又在第二盘胶着的抢七大战中，把握机会，赢下比赛，为中国大陆男网拿到了一块时隔29年的亚运会金牌。

夺冠之后，张之臻并未停下休息，而是立即奔赴下一个赛场。紧接着的上海大师赛和ATP500东京站，他都打进了16强。至此，31胜31负的成绩，为他的2023赛季画上了一个算是完满的句号。而此时距离他排入ATP前一百，正好过去一年。

对于张之臻来说，这是精彩却充满起伏的一年。他开玩笑，“（我的职业生涯）每年都挺起伏的，只不过往年都是伏伏伏伏伏……而今年有起。”如果时间回到一年前，刚刚排进前一百的时候，张之臻想要告诫当时的自己，“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但还是要继续坚持下去。

排名上升的巅峰过后，张之臻经历了一段长达半年的低谷期。

用他的话来说，那段时间怎么打怎么输，连输的方式都和上一场一模一样。即便是有实力打赢的比赛，他也和胜利失之交臂。才刚刚闯入ATP前一百的殿堂不久，张之臻就面临着被挤出去的风险。“那段时间满脑子都在想着为什么打不好，怎么一下子什么都不会了

身处谷底的感觉，在张之臻的职业生涯中，并非第一次发生。2015年年底冬训的一次体能训练中，他的左脚不慎骨裂，保守治疗两个月后才进行手术，从此一根钉子永远留在了左脚里。伤病的困扰如影随形，张之臻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复出也异常艰难，“那段时间很夸张，我都难以形容（打得多么不好）。我用了一年多，才慢慢消化掉那次伤病。”

在最灰暗的日子里，张之臻赌气似地抱怨，“要不放弃网球算了”，但在他内心深处，这并不真的成为一个选项。“我还是相信自己可以慢慢走出来，把网球打好，如果连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话，确实很难坚持下去。”紧接着的马德里大师赛，成了张之臻2023赛季最为关键的转折点。他一路过关斩将，先后战胜TOP30球员丹尼斯' 沙波瓦洛夫、TOP20球员卡莫隆'诺里和TOP10球员泰勒'弗里茨。尤其是和诺里与弗里茨比完那两场，张之臻难以抑制兴奋，回酒店后压根睡不着，“身体是累的，但是只要一闭眼，观众的欢呼声、抢七里那些兴奋的时刻，就会一涌而出。

重回巅峰的信心，有时就是从一两场的胜利中慢慢寻回的。马德里大师赛之后，张之臻的成绩曲线一路上扬，直至来到亚运会夺冠的制高点。

如今，张之臻走在路上会被要求合影，溢美之词和广告代言也纷至沓来。但是对于光环，张之臻看得很淡。“不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些），因为肯定会失去。哪怕是顶尖球员，也总有成功和失败。今年，加拿大的阿利亚西姆低谷了一整年，最后还是在ATP500巴塞尔决赛成功卫冕了。

打网球二十多年，张之臻学到最重要的一课是，网球绝非一场短跑，而是比拼毅力的马拉松。

由于特殊的规则，网球比赛的战线往往拉得很长。在极端情况下，一场比赛可以无限期打下去。史上最长的网球比赛历时3天，从日出打到日落，总耗时11小时5分钟，极为考验运动员的耐心。此外，这是一项“追逐太阳的运动”，一个赛季的赛事分散在全球各个城市，网球运动员每年都有近10个月的时间奔波于不同赛场之间——大多是独自一人，因而也有人形容网球为“最孤独的运动”。

张之臻发现，这几年网球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在慢慢拉长。“之前大家总说22～25岁是网球运动员的巅峰，但现在来看，我们能把体能维持到30岁左右，加上累积的经验，还是能打出更好的网球。路真的很长。”意识到这一点后，张之臻对于失败变得更为坦然，“只要还能一直打下去，就有希望。”

眼下，张之臻即将迎来冬训，为下一个赛季积蓄能量。亚运会金牌已经为他锁定了一张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入场券，由于世界排名靠前，明年张之臻几乎有资格参加所有比赛。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赛季，“明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他口中的机会，是指继续提升自己的世界排名至TOP20～30。当然，这个目标背后，需要他继续补足短板，才能实现突破。"

相比描画宏伟的蓝图，现在，张之臻只想要专注当下，踏踏实实地，挥拍打好每一球。命运的流动，就埋藏在下一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