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传播方法论探讨*
2023-12-13黄伊宁
黄伊宁
提 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仅涵养了中国式现代化以及人类文明新形态,而且它对于全球现代化进程中所谓现代性困境的破解,也提供着认知、启迪与价值指引。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进程中,注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以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特质,提炼体现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叙述好“中国版中国文化故事”等,着力于传播方法论层面的探寻,对于强化国际话语权、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华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党的二十大报告在文化建设层面提出的五项基本任务之一,是“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45-46 页。正是基于这一现实语境,当今中国有一项极具战略意义的重要使命,就是以坚定的文化自信积极向世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无疑是一项系统而宏伟的文化建设工程。仅就其内容而言便极为宏丰博大:从文化最宽泛的意义来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它呈现为思想观念、传统习俗、器物典章、文物景点等诸多形态;即便是从文化的狭义形态即思想观念而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先秦已有“百家争鸣”之说,在尔后几千年的历史演进中更是积淀了极具民族特色的学术思想和价值观念体系。这其中有许多颇具全球性与现代性价值的优秀成分,是我们中华文化走向世界需要着力传播的“中国好声音”和“中国好故事”。
一、以坚定的文化自信,通过中西文化比较的精深研究成果来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特质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①《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 年版,第167 页。中华民族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而且中华文明从远古一直延续发展到今天,形成了独具特色、博大精深的价值观念和文明体系。中华文明是世界上较为古老但生机勃发、绵延至今的文明,是世界文明、亚洲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古以来,中华文明在继承创新中不断发展,在应时处变中不断升华,在开放包容中不断吸收,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国的造纸术、火药、印刷术、指南针、天文历法、哲学思想、民本理念、大同观念等在世界上影响深远,有力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进程。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中华文明久远的生成动力,亲仁善邻、协和万邦是中华文明一贯的处世之道,惠民利民、安民富民是中华文明鲜明的价值导向,为政以德、天下为公是中华文明共同的理想追求,革故鼎新、与时俱进是中华文明永恒的精神气质,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是中华文明内在的生存理念。中华民族创造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源远流长,绵延不绝,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5000 多年来一脉相承、从未中断,一直延续至今,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自强不息,革故鼎新,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创新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决定了中华民族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的无畏品格。九州共贯,多元一体,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统一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各民族文化融为一体、即使遭遇重大挫折也牢固凝聚,决定了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决定了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国核心利益的核心,决定了一个坚强统一的国家是各族人民的命运所系。海纳百川,兼收并蓄,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包容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取向,决定了中国各宗教信仰多元并存的和谐格局,决定了中华文化对世界文明兼收并蓄的开放胸怀,为文明发展不断注入活水。和而不同,协和万邦,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始终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决定了中国不断追求文明交流互鉴而不搞文化霸权,决定了中国不会把自己的价值观念与政治体制强加于人,决定了中国坚持合作、不搞对抗,决不搞“党同伐异”的小圈子。新时代,我们应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在5000 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的核心思想理念、中华传统美德和中华人文精神,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在5000 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这是我们在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得出的规律性的认识,是我们取得成功的最大法宝。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今天,中国有坚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质是建立在5000 多年文明传承基础上的文化自信!”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四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 年版,第312 页。“如果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国特色?如果不是中国特色,哪有我们今天这么成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②《习近平考察朱熹园谈文化自信: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有我们今天的成功道路》,新华网,2021 年3 月23 日。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③《习近平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系列活动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第12 页。从中华文化演进的历程看,自1840 年鸦片战争开始的中国近代史无疑是一段充满着心酸与屈辱的历史。一次次的战败与割地赔款,让沉醉于华夏独尊的清政府领教了坚船利炮背后西方文化的穿透力。由此,一方面是对传统文化产生质疑与否定,另一方面则是对西学东渐的西方文化变得推崇备至乃至顶礼膜拜,两厢构成了近现代中国文化景观中最无奈、最令人伤感的一幕。正是在这一历史语境下,那些诸如“现代化就是西方化”“先殖民化再现代化”之类的极端错误主张竟然赢得不少人的喝彩。至于对传统文化的彻底否定、历史虚无主义观点的流行更是可悲地成为一些学人称道的“中国文化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
“乱花渐欲迷人眼。”就在国内外林林总总的西方文化优越论鼓噪于世,且不绝于耳的现实语境下,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审时度势地提出了坚定文化自信的战略命题。这不仅从根本上扭转了鸦片战争以来我国时不时便会出现的、对西方文化过度推崇乃至迷信而导致的诸如生搬硬套、“食洋不化”的尴尬局面,而且更重要的是构筑起了全民族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信心态。我们的文化自信固然不仅源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源于中国共产党引领人民创造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无疑具有源头性的地位。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那样,“泱泱中华,历史悠久,文明博大。中华民族在几千年历史中创造和延续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④习近平:《在庆祝澳门回归祖国15 周年大会暨澳门特别行政区第四届政府就职典礼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 年12 月21 日。。
坚定的文化自信是我们向世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必要条件,但它还不足以构成充分条件。因此,我们更强调以理服人,即要以中西文化比较的精深研究成果来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特质,以及这些中华文化特质所内蕴的全球性与现代性价值。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为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一个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自信,需要以比较文化的视阈,对其与西方文化的异同以及这一异同中彰显出来的特质,进行系统且精深的研究。这一研究的目的是在扎实研究的基础上形成对中华文化的特质与这一特质内蕴的优秀性形成认知判断与价值共识。从方法论上讲,这显然构成向世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充分必要条件。
那么,如何在中西比较中梳理与概括出中华文化的优秀特质呢?这其中固然有多种多样的研究路径,但如果立足于人类文明与文化要解决的基本矛盾进行学理探究,我们理应从最宏观的视阈进行梳理与概括,再得出基本的结论。
事实上,中西文化在解决人如何更好地安身立命的过程中,虽共同面临怎样合理解决与自然、与他人、与自身这三重矛盾关系的问题,却有着迥然不同的解决思路,中华文化的优秀特质也由此显现:在处理与自然、与他人、与自身这三重矛盾关系时,作为中华文化的特质而世代沿袭的基本原则是恪守敬畏自然、敬畏他人、敬畏理性之道。具体地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天人关系中因为有“道法自然”(老子)、“物吾与也”(张载)之类立场的坚守,使得我们在如何对待自然的问题上对天地自然充满敬畏之心,没有像西方那样出现征服自然的偏激和狂妄;在人我关系中,因为有着诸如“仁者爱人”(孔子)、“兼爱”(墨子)等伦理原则的教化,使得我们在对待他人的问题上因敬畏他人的存在而懂得推己及人的道理,作为主流文化从没有出现西方文化中诸如“人对人像狼”(霍布斯)、“他人即地狱”(萨特)之类的利己主义算计;在身心关系中,因敬畏理性而推崇理智力的培植,在“以理制欲”(朱熹)、“淡泊明志”(诸葛亮)之类的理性自觉中消解了欲望勃发带来的张力,从而使得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便没有纵欲主义、享乐主义人生观滋长的文化土壤。
重要的还在于,这些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质的敬畏自然、敬畏他人、敬畏理性之道,还以世代相承、生生不息的方式熔铸于中华民族独特的民族精神。这就如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华民族这一安身立命之“道”必然要转化为诸多个体的内在之“德”。这是一个由道而德、由一而多、由抽象而具体的过程。所谓的民族精神正是由此而被塑造和熔铸的。譬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敬畏自然之道培植出了顺天、慎取、节用等诸多的民族精神;敬畏他人之道涵养出了推己及人、孝亲、贵和、崇义以及诸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忧患与担当意识,“民贵君轻”的民本主义情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为人处世境界,“勇者不惧”的抗争精神,“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奉献精神等;敬畏理性之道衍生了以理制欲、知耻、克己、尚俭以及“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唯俭可以养廉”“静以养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类的修生养性的警言与行动。这些中华民族特有的民族精神世代相传,不仅成为我们民族具有强大生命力和非凡凝聚力的根脉所在,而且也是中华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精神标识与文化密码。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华文化特质所内蕴的优秀文化因子正日益彰显其全球性价值。例如:就人与自然关系而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崇的敬畏自然之道以及顺天、慎取、节用等民族精神,为克服西方文化长期以来存在的自然与人类二元对立现象提供了可贵的中国立场。这一立场的最终目标是在尊重自然的基础上构建起天人和谐的理想境界。又如:就人与他人关系而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崇的敬畏他人之道以及孝亲、贵和、崇义等民族精神,为克服西方文化中因为视他者为异己而导致的利己主义现代性危机提供了解决问题的中国方案。这一方案的核心理念是通过诸如“和而不同”“美美与共”之类的路径,构建起“我”与“他者”的和合关系。再如:就人与自身关系而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崇的敬畏理性之道以及知耻、克己、尚俭等民族精神,为克服西方的消费主义、享乐主义提供了中国主张。这一主张的核心是以道德理性来主导和制约消费的本能,从而营造出身与心、欲与理的平和状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其作用正在世界广泛传播且日益为各国人民所接受。
二、以“世界之问”为问题导向,提炼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予以学理回应与实践践行
以马克思主义实践唯物主义的旨归而言,我们显然不是为了比较而比较。对中西文化作比较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回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人民之问、时代之问。具体到如何向世界传播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话题,无疑应着力体现为回应好全球化进程中的“世界之问”。因此,我们亟待以“世界之问”为问题导向,提炼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予以学理回应与实践践行。之所以特别强调要提炼“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一方面是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的题中应有之义,另一方面更因为它是我们理论体系建构、话语表达和思想理论传播的核心元素。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引导国际学术界展开研究和讨论。”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年版,第346 页。他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提出:“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②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45-46、11 页。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能够回应“世界之问”并提供解决路径,且体现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不可能如复古主义者认为的那样能够在鸿篇巨制的古籍,或流派纷呈的学术史中寻找到现成的答案,它们一定是基于全球化背景下的当今中国与世界现代化实践进程基础上,并在与外来文化深度交流与互鉴中,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之后才得以形成的。如果认真审视21 世纪全球化语境下的现代化进程,我们便可以发现它已经为“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的出场提供了充分必要的现实条件,具体表现为:一方面是全球化、现代化实践中提出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被哈贝马斯等诸多西方学者归结为所谓的现代性困境;另一方面是西方已然存在的理论体系或学术范式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无能为力。于是,以“世界之问”为问题导向,提炼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以回应来自全球化、现代化实践的呼声,并给出解决问题的价值指引及行动方案,不仅是向世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路径,而且在久久为功的积累之后它本身也可从学理与践行两个向度上助力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构建。
就天人之辩而论,近代西方自工业革命之后形成的自然观,诸如康德认为人“它本身就是对自然的立法者”③康德:《实践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第101 页。。在此理念的引领下,固然取得了极为丰富的物质文明成就,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大气、土壤、江河、海洋等被严重污染,资源枯竭、物种锐减、土地荒漠、气候变暖、垃圾成灾等原有的问题尚未得到解决,核泄漏、光污染之类的新问题又层出不穷。这无疑是当下最困扰全球的棘手问题之一,也是当今世界就人与自然关系方面最令人关切的“世界之问”。
正是基于这一严峻的现实语境,从古代天人关系的传统中提炼“天人合一”这一体现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显然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清晰的学理辨识与价值指引。学者钱穆在其《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一文中曾经断言:“‘天人合一’论,是中国文化对人的最大贡献。……这可说,因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自古以来即能注意到不违背天,不违背自然,且又能与天命自然融合一体。”④钱穆:《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联合报》1990 年9 月26 日。他立足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提出了尤其要警惕西方文化中日益流行的利润主义、生态利己主义有可能带来的全球性问题。
当今中国在对“天人合一”之道继承创新基础上提出的“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理念与行动,堪称回应生态问题这一“世界之问”的中国答案。在2019 年的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在援引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语录后,明确提出了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理念构筑的必要性和紧迫性。⑤参见《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版,第360 页。党的二十大报告更加明确了这一治国理政的基础性理念,明确要求:“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加强生态环境保护。”⑥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45-46、11 页。这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回应生态环境这一世界难题的中国理念和中国行动。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理念的有效构筑并积极践行,不仅极大推动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新格局的形成,而且给世界呈现出了一个负责任大国在全球生态治理方面的卓越担当。
而且,“天人合一”这一彰显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使古老的敬畏天地自然的理念与当代社会生态治理相融合,而且更重要的还在于作为这一标识性概念的外延衍生,诸如顺天、慎取、节用等古老的伦理范式也将被重新激活,成为有效遏制利润主义、消费主义、生态利己主义行径蔓延的价值指引。
就人我之辩而论,当今世界也是矛盾丛生,且冲突不断。一方面全球化已然是个无法逆转的必然性趋势;但另一方面主导和推动全球化的少数西方国家在对“谁的全球化”进行解读时充满着国家利己主义的盘算,尤其以“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为主旨的美国霸权主义者,正企图凭借其强大的国力为后盾霸凌全球。面对这一日益膨胀的国家利己主义行径,世界各国为之忧心忡忡。正如有学者论及的那样,“肇始于启蒙运动的现代性发展已然经历了从现代性方案到全球现代性危机的嬗变之路,全球化的推演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扩张相辅相成,由西方资本主义主导的现代性进程及其衍生的矛盾困境在全球化时代被无限放大,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前途和人的生存境遇带来不可回避的负面影响”①刘同舫:《全球现代性问题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智慧》,《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9 期。。
人类创造了全球化,并期待全球化带来共同体的保障。但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的人们无奈地发现无时不处在一个由“陌生人”“陌生国家”构成的令人困惑的虚幻共同体中。在这一所谓的共同体内,恃强凌弱、强取豪夺、零和博弈等已属司空见惯。这也许正是哈贝马斯断言“现代性——一项未完成的设计”②[德]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年版,前言第1 页。的重要缘由。于是,置身这一困境中的现代人不得不发出“世界之问”:全球化语境下的现代化道路究竟应该怎么走?
正是在这一严峻的现实境遇下,“人我合一”这一体现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能够从学理和践行层面很好地回应这一“世界之问”。事实上,当今中国无论是积极倡导并着力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还是提出了“和平、发展、合作、共赢”③《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版,第436、526 页。全球新价值观的中国倡议,都无疑让全世界听到了“中国好声音”。尤其令人欣慰的是,这些源自传统“人我合一”之道又深刻折射时代精神的理念,正在全球范围内赢得越来越多国家的理性认同和实践追随。
而且,这一体现“人我合一”之道的中国理念,正在不断转化为中国方案、中国行动、中国力量。因为我们深知“一语不能践,万卷徒空虚”④《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版,第436、526 页。的道理。事实上,正是基于这一知行合一的立场,当今中国正以实际行动彰显胸怀天下的大国担当,在诸如推动更包容、更普惠、更有韧性的全球发展合作平台,推进多方合作以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打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平台,加大对不发达国家的援助,积极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人道主义灾难的国际援助与救援等方面积极地行动,从而切实推动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与“和平、发展、合作、共赢”这一全球新发展观的落实。这堪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人我合一”价值原则具有现代性和世界性的证明。有理由坚信,随着中国的率先垂范和积极践行,中国完全可以超越包括国家利己主义在内的形形色色利己主义错误价值观,构建起人我关系更加和谐的新文明形态。
就身心之辩而论,近代以来工业文明的蓬勃发展与飞速进步为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的兴起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但是也正如马尔库塞批判的那样,生命个体在身体方面的欲望过度勃发,其结果必然会导致物欲对人精神的压迫、摧残与统治,自我无时无刻必须面对与其内在需要相对立的异己的世界,“它给绝大多数人带来了艰辛、不安和焦虑”①[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年版,第4 页。。这构成了当今世界身心关系上颇为严重的非理性困顿。事实的确如此,诸如豪车大宅、灯红酒绿生活的过度追逐导致的身心疲惫,两性关系中自由主义的任性乃至放荡不羁带来了诸如艾滋病的泛滥,因推崇财富人生却因财富梦的破灭而抑郁乃至自杀,因莫名的情绪而持枪滥杀无辜,以及吸毒、嗜烟、酗酒、沉湎网络游戏等问题才会深度困扰当今西方社会。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在身心、欲理关系②就身心关系要着力解决的是个体生命中欲与理的矛盾而言,身心之辩与欲理之辩几乎可以被视为是同质的范畴。因此自先秦至宋明理学主张的“欲理合一”之道,实质上也可表述为“身心合一”之道,它推崇的是身之欲与心之理张力的化解乃至消除从而达到内在的和谐状态。(参见张应杭、蔡海榕主编:《中国传统文化概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第45 页)问题上西方文化过度张扬欲望这一传统正面临着空前严峻的困境。这也堪称当今世界在身心关系问题上最严峻的“世界之问”。
正是基于这一严峻的现实语境,我们认为中国古代的“身心(欲理)合一”之道必然特别凸现其现实指引意义和以文化人的智慧。也就是说,有理由认为,作为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身心(欲理)合一”之道对现代妥善解决人身与心、欲与理的矛盾困顿,提供清晰的认知辨识与价值引领,它可以让我们自觉地意识到现代社会以“我消费我存在”“我享乐我存在”等方式所表露出来的现代人那种对自我身体的肆意放纵,其本质恰源于身心关系中“心”的迷失。因这一真实的需要与虚假的需要区分的迷失便认不清生活的本真状态而必然成为马尔库塞所谓的“单向度的人”,即忘却了人的思想、道德、审美、社会批判等多向度追求,而沦为单向度的物欲满足者或商品的占有者、消费者。③参见[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年版,第7 页。
事实上,融儒、释、道三家于一体的王阳明心学之所以彰显其如此备受瞩目的现代性,至少表明如下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当今世界面对着身心、欲理之辩问题上出现的诸如过于注重身之欲的张扬与追逐,忽视或无视回到内心的现代人亟须拨乱反正与迷途知返,在理性主义回归的立场上重新构建起自我人生的“心学”世界观与方法论。而这也许正是中国古代“身心(欲理)合一”之道穿越时空、影响当下的重要现实语境。
三、探索立体化的传播途径,向世界展示可信可爱且乐于被接受的“中国版中国文化故事”
在探讨了中西比较视阈下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质,并提炼出中国风格的标识性概念以及这些概念对解决当今“世界之问”所内蕴的价值指引之后,接下来要探讨的自然是如何行之有效地向世界传播的问题。这一问题从传播学的基本原理而论,可归结为在确立了“讲中国传统文化好故事”的基本内容之后,尚须进一步探寻如何“讲好中国传统文化故事”的具体传播路径。
在审视当下中国文化传播的现状时,我们将不得不正视一个颇为严峻且令人有些尴尬的事实:在国际传播领域,在很多时候和很多场合“西方版的中国文化故事”要比“中国版的中国文化故事”更频繁亮相。这固然说明了中国文明与文化具有的独特魅力,但问题在于这些“西方版的中国文化故事”往往会因文化的差异性而误读中华文化,或因文化立场的不同曲解乃至抹黑中华文化。这其中误读现象尤其严重。例如:有西方媒体制作的以北京天坛祭祀为主题的纪录片中,通篇将中国文化中的“天”误译为西方文化语境中的GOD(上帝),这事实上是对源于农耕文明的中国文化敬畏天及天道、天理传统的严重误读;又如:西方喜欢李小龙或成龙的电影,但往往关注的是格斗或搏击精神,可事实上中国功夫的本质恰是匡扶正义、崇尚和谐,这一本质从《说文解字》中即可看出:“武”即“止(停止)戈(兵戈)”,就这个意义而言,“武术”被译为“暴力艺术”绝对是对中华武术的严重误读。问题的严峻性在于,在“西方版的中国文化故事”里这样的误读颇为常见,对西方社会受众尤其是青少年产生不良影响。
因此,首先有必要强调向世界传播“中国版的中国文化故事”的紧迫性与重要性。要积极主动地通过一切有效的途径,向世界展示一个精准、立体、多维的中国文化景象,让西方社会了解而不误解中国文化,正视而不臆测中国文化,从而有效地平复“西方版中国文化故事”和“中国版中国文化故事”之间的传播落差。而要做到这一点,从传播方法论而言如下几点尤其显得重要。
第一,以数字化、现代化等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多渠道地向国际社会展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而发挥潜移默化的影响力。为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葛剑雄教授曾经提出“展示优于传播”的主张:“中国人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为了和世界交流,还要问一个,‘己所欲,如何予人?’这是今天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们需要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但是我反对什么事情都跟传播中国文化挂钩。中国文化的传播应该首先是人家看了,了解了它,再自由选择。”①葛剑雄:《如何传播中国文化》,《词刊》,2014 年第12 期。也就是说,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国际社会乐于接受的形式展示出来。这要求我们一方面把已然搭建好的诸如中国文化年、中国电影节、中国文化感知行等平台或项目加以充分有效地运用,尤其注重以一个或若干个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或标识性概念为主题,聚焦内容并精心策划相关的活动形式;另一方面还应该把那些在国内经过传播实践的充分检验,得到了相关专家及广大人民群众高度认可的传统文化类节目,如: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中国诗词大会》《国家宝藏》《经典咏流传》等向国际社会积极地推广。这些文化传播活动可以依靠政府职能部门的推动,也可借助创新的商业模式推进,不管手段、方式如何,其目的是一致的,即让国外社会不同阶层的受众都能够因为了解而喜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第二,系统地将中华文化典籍翻译出版,以追根溯源的方式让世界了解中华文化的前世今生。如果说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多渠道地向国际社会展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用感性直观的形式让世界了解中华文化,那么,系统地将中华文化典籍翻译出版则是以学术理性的形式向世界呈现中华文化的内在魅力。这方面工作的展开可以充分借鉴“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出版的成功经验。1981 年,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开始陆续出版,至今已出版近千种图书,堪称我国现代出版史上规模最大、最为重要的学术翻译工程。它为中国知识界了解世界文明与文化景象打开了一扇扇通透的窗户。相信中华传统经典的翻译、出版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文化经典不仅可以让国际社会的不同读者,尤其是文化的精英阶层了解中华文化中不同于西方文化的理念与价值观的来龙去脉,更可以为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鉴、避免误读提供基础的文本依据。需要强调的是,这样一个庞大的系统文化工程不仅需要借用国家力量动员起最优秀的中外专业人才,而且还要有久久为功的毅力与韧劲才可保障其顺利实施。值得一提的是,这方面工作已经有了初步的积累:早在2009 年我国政府相关部门就诚邀海内外学者启动了“五经”的翻译工作。但相比于卷帙浩繁的中华文化典籍,“五经”其实只是儒家典籍中的一部分。因此,更系统、更全面的中华文化典籍翻译工作尚有待于未来。为了把中华文化原原本本地展示与传播给世界,我们非常期待这一工作的全面启动。其意义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 年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的那样:“我们不仅要让世界知道‘舌尖上的中国’,还要让世界知道‘学术中的中国’、‘理论中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中的中国’,让世界知道‘发展中的中国’、‘开放中的中国’、‘为人类文明作贡献的中国’。”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年版,第340 页。
第三,积极推进汉语的全球性普及。汉语不仅被公认为最具美感的语言,而且还被认为是最富表达力的语言。传播学将语言文字的表达视为文明与文化传播的最基础载体。前面提及的无论是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多渠道地向国际社会展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还是系统地将中华文化典籍翻译、出版,都必须借助汉语的文字表达才能得以实现。正是因此,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进程中,有一个基础性的工作必须要切实跟进,那就是要着力推进汉语的全球性普及。我们必须承认,就现状而言,英语目前依然是最具世界性的语言,这也是开放的中国从小学到大学都非常注重英语教学的最重要理由。但随着中国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的全球影响力增强,汉语的地位也在逐渐地提升。这其中,诸多汉语互联网平台的建立对普及汉语的作用尤其值得我们重视。也就是说,尽管现阶段国际互联网上大多数信息仍主要靠英文传播,但随着汉语网站的日益普及以及随之而来的用汉语书写、叙事、表达者的增多,当今世界汉语传播信息的百分比正在逐步上升。可见,全球化与互联网时代打破了固有的地理区域疆界同时也拓展了语言文化疆界,单一的英语文化将会被多元语种的文化所取代。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应该乘势而上,有所作为。之所以强调汉语的全球性普及问题,最主要是因为中华文化的载体自古以来就是汉语,它的许多范式、理念、思想只有汉语才可以精准地表达其意蕴。这其中诸多标志性概念如“道”“天理”“良知”“无为”“阴阳”“空观”“禅境”等,在西方汉学界因找不到对应的外文词汇而不得已只得借助拼音来译出,这显然严重阻碍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向世界的传播。从特定意义来说,让世界各国人民在汉语语境中真切感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对于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好地走出去显然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综上,在中国开放的大门不断打开、中华文化日益走向世界的今天,深入探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传播方法论,对于把握和强化国际话语权、讲好“中国故事”“中国共产党故事”、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