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情怀与文学色彩
——读王国平《文学的目光掠过新闻的湖面》
2023-12-12东北财经大学张瀚文
东北财经大学 张瀚文
“新闻的本质是信息,文学的本质是艺术。”新闻与文学,作为同属信息范畴的二者,其本质似乎大相径庭,但它们的结合却被汤姆·沃尔夫与诺曼·梅勒等人感知到突然有某种“艺术的兴奋”在新闻里弥漫。然而这是一项无比漫长的进程,因为每当我们谈起新闻主义与新闻的文学性,试图默认它们已经隐性融入当前时代背景下的新闻生产范式时,那些被粗糙地抽离了文学色彩的程式化新闻仍在用它们的广泛存在来发表无声的反对。如果切换一下视角便不难发现,对于新闻作品而言,文学性的过度缺位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可读性低、生命力弱的问题,这也是部分新闻如“日历纸”般被其读者“日抛”的主要原因之一——存在相当一部分新闻因其流于表面、缺乏深度的内容而被视为仅仅具备信息提供功能的产品,受众阅读后几无印象,甚至一些产品在大众需求日益多元化的今天趋于无人问津,面临淘汰危机;相反,以严谨的客观事实作为创作基底,借助文学手法将新闻中的人物事迹酝酿成更为细腻、更加发人深省的文字产品,通常能够更为充分地诠释其丰富内涵,焕发其积极价值。《文学的目光掠过新闻的湖面》即是如此。
正如作者王国平在书前写道:“我也想在主题报道中融入一点文学的味道,试图在吃透要求的基础上,寻找适宜的结构,捕捉灵动的意象,挖掘鲜活而恰切的细节,让人物清爽爽地站立在纸面之上。”作者试图使文学性与新闻材料自身的客观性合理共存,因此巧妙地将新闻与文学进行互嵌。这并非是对新闻作品中文字结构的单向调整,而是一种颇具文思的双向赋予。“一群人的风华”“一个人的光芒”“一方水土的神采”三辑各自收录了诸多精良之作。从塞罕坝的“横平竖直”,到廖俊波的“发光体”,再到晋江的“本固枝荣”,现实事件所蕴含的光芒投射进文句之中,最终由作者巧思的棱镜映出不同的色彩。单单报告前因后果,或是事无巨细地描述某一情景,都显得单调而生硬;而若是缺少感人事迹与现实生活的激发,所谓的文笔又只能留作空中楼阁。正是作者将二者完美地融合,使得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如映眼帘,一处处丰饶的地域各具生机,让读者体会到水文人的默默坚守,体会到敦煌人的理想信念;体会到湾区的新颖商潮,体会到常熟的中华文脉。这种双向赋予极富诗学美感,以作者笔下的塞罕坝人为例:“一撇一捺,重重两笔,挥就的是人的浩浩威严;一撇一捺,轻轻两笔,也状写着人的柔性智慧。”作者借此活灵活现地展现出塞罕坝人的精神风貌。而与之对应的地理坐标塞罕坝则是:“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永’字;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本’字;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塞罕坝书写着一个‘木’字。”作者王国平概括的三字内涵之间层层递进,与塞罕坝人的事迹环环相扣,将一个真实而立体的塞罕坝呈现在读者眼前,使人深入体会那片天地的郁郁葱葱,让人了解它背后的可敬奉献与坚守。需要留意的是,该类双向赋予的前提之一即为新闻事件不可动摇的客观性,而关于文学性的二次建构需要在其客观性的完备保留之上才得以进行。例如对于“梨园头家龙套”尚长荣,作者客观引录了他的言辞、肢体语言乃至神态:“‘这是木头人。傻了,傻了!’他的声音浑厚,穿透力十足,怒目圆睁。”虽是寥寥几笔,但却绘声绘色,既无夸张成分,亦无冗余描写。
然而,事件客观性在与文学性形成互嵌,共同构成文章生产的逻辑基础之后,为通讯作品提供文字张力的故事性叙事手法则成了让人印象深刻的外部特征。叙事是一种观察和解释人类行为的“隐喻”,而故事的魅力往往在于提供了关于事件与人物的时间纵深,使得受传者与描述对象之间建立了一种与过去、现在的联系,在参照对比之下更易形成情感共鸣。对于因公殉职的副县长兰辉,作者以兰辉曾经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与其学生向忠诚的师生故事为起点,巧妙地将时间线拽动,讲述当时的他是如何以“人生导师”的角色去帮助学生。“家里穷,负担重,向忠诚的学业多次‘摇摇欲坠’。兰辉稳稳帮他扶住了:他屡次登门,接过向忠诚父亲递过来的烟,一边呛得直咳嗽,一边使劲地夸:要么直接到田间,请向忠诚的母亲歇一歇,坐在田埂上摆一摆。这么好的先生,难得一见,父母心动了,不再要求向忠诚辍学回家,下定决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这个孩子读书。”一位细心负责、富有远见、善于“拨亮他人一盏盏希望之灯”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对于部分读者,或许一开始对兰辉的名字是感到陌生的、遥远的,但作者的文字张力会让他们切身感到社会存在与心灵空间意义上的距离缩近,最终引发读者对于兰辉精神的敬佩之情。由此,以生活故事共振生活,副县长兰辉后续的诸多事迹也变得有血有肉、更具说服力。事实上,当今新媒体时代背景下的各类新闻产品面貌可谓是日新月异。对于新闻作品而言,故事化既是对于程式化倾向的对抗,同时也是对于娱乐化倾向的修正,但艺术真实与新闻真实的混淆危机又使它常常作为一把双刃剑而存在。因此作者王国平不仅仅考虑到读者的阅读需求与习惯,更将新闻客观性与文学性的合理互嵌作为作品的创作前提,由此精妙地运用故事性叙事手法,为每一位积极人物增光添彩。
每一位人物的奋斗历程,都是整个时代的缩影。对于文字作品而言,针对某一描写对象的横向展开终究是有限的,作者王国平通过旁征博引,面向历史纵向延伸,极大凸显了新闻事件蕴含的时代精神。对于历史上的塞罕坝,作者引用诸多诗作,有“香草丰茸三尺赢,据鞍似踏绿波行”(黄钺《木兰纪事》),有“松声入夜常凝雨,虫语鸣秋惯近人”(陆元烺《塞上夜坐》),极力写全塞罕坝曾经美好的自然风貌,与那段葱茂草木悉数消去的落寞时期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而对于塞罕坝人当年面对的恶劣环境,作者选用刘琨的诗作概括:“尘沙飞舞烂石滚,无林无草无牛羊。”虽是败景,但却也是沉重的事实。然而,几代塞罕坝人却仍能直面困难,以攻为守,化荒漠为林海,用汗水与守望呈现了他们背后的时代精神。对于浙江的乡村生态治理,作者仍然先引用了古时诗人对于浙江的赞誉:“水如棋局连街陌,山似屏帷绕画楼”“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而当代浙江作家更是连用六十六个“亮晶晶”来形容家乡,亮晶晶的朝云、亮晶晶的暮雨、亮晶晶的田野……但作者随即笔锋一转,写其暗淡时刻,尖锐地点出浙江村庄的脏、乱、差时期,评价其“度日如年”,直到2003 年浙江乡村实施“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方才开始获得了新生。这是一项时代伟业,关乎生活、生态、生产,简单开门见山地描写浙江的环境治理成果将是略显单薄的、无从对比的。因而作者纵向勾勒了浙江环境的变化曲线,把新时代浙江人对于文明与绿色的追求融入文本之中,借助时间长河形成古今对比,从而带动读者情绪,让人不仅看到旧浙江,同时更能感受新浙江。由此,淳朴人民那份对于美好环境的向往跃然纸上。
《文学的目光掠过新闻的湖面》称得上是一部贴近人民生活、反映时代精神的通讯集。其具备的新闻性作为作品的本质属性,价值理应居于首位。而对于其所蕴含的文学性,则既可以视为对新闻作品程式化迷途的一种纠偏,也可以视为具有作者主体色彩的独特表达。总体而言,这本通讯集涵括了诸多巧思与丰富意蕴,视野广阔而视角务实,以严谨客观而又不失幽默的文字描绘了社会气象,诠释了时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