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杜鹃湖

顾玉军

一

这个林青，莫非真的是他？

华婷婷起草的《关于杜鹃湖景区如何在开发中保护原生态旅游资源的意见》基本完成了。这时，工作人员把几份报纸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华婷婷也正想休息一下，便直起身，捋了一下垂在額前的柔发，顺手拿了份《旅游报》随意翻看。不经意间，林青的名字又一次跳进了她的眼帘。这篇文章的题目是《魔幻青峰山》，又是一篇游记，写得美妙传神，活灵活现。上次见他的文章《回看桃李都无色》，是一篇描写大兴安岭杜鹃花海的散文，那叫一个汪洋恣肆，文采飞扬！行文中对林区的熟知与其笔法，都让华婷婷觉得这个作者就是她的老同学——林青！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春意盈盈的窗外，不由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和林青的家原都在白桦岭林业局所在地的镇子里。林青是她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俩人还是前后桌。林青聪明帅气，曾招来不少女同学热切的目光。华婷婷有时也有意无意地瞄他几眼。可林青总是目不斜视，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要说学习，俩人都是班上的优等生。不过华婷婷数学成绩突出。有时数学老师有事不在，就委托华婷婷代老师上课；而林青语文尤佳，老师经常把他的作文当范文来读。

初三时，班级开展互帮互学活动，要求同学们自己结对子。华婷婷主动找到林青，在语文数学上互帮互学。还别说，一个学期下来，两个人的“偏科”问题，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扭转。

让华婷婷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初三下学期开学不久，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一个周末，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到镇外的河边去郊游。也许前几天林青见过她在课间吃了几粒小樱桃，让他有所在意了，郊游这天，他竟然给华婷婷带来一小袋小樱桃。

当时他把华婷婷叫到河边的一棵柳树下说：“知道你喜欢吃樱桃，我给你带来点，快，拿着！”

“给我买的？”

“不是，是我家的樱桃树结的，今年结得可多了。不过现在还不太成熟，等熟透了，给你多拿点。”

华婷婷接过樱桃，嫣然一笑，手抚柳枝望着林青，面庞现出了一片柔红的霞晕。

不久，他俩考进了同一所高中，仍是同一班级。被选上班长的华婷婷，更显得光彩照人了。可此时的林青却变得少言寡语，极少和她说话了。

后来，俩人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从此互无音讯。看到报纸上林青的名字，不由激起了华婷婷心中的波澜。

樟子松林业局杜鹃湖森林公园成立四年多来，基础设施建设日新月异。公园管理架构也完全按照公司制模式建立并运作，该成立的部门基本都成立了，只有文宣部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挑头。此时，她多么需要能有一个像林青这样的得力帮手来助她一臂之力啊！

华婷婷的《意见》呈上去不久，很快得到了林业局的批复。批复内容：《意见》突出了“生态景区”的特点。要严格按照“自然生态要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的总体要求建设好景区。林业局责成你单位密切配合局基建部门，共同做好开发建设中的生态保护工作。

华婷婷兴奋地拿着批件，立即去基建科找到武科长说明此事。武科长说：“我也接到了局长的电话，让我们互相配合，共同做好园区的生态保护工作。不过，就修建木栈道来说吧，我们和施工方已共同勘测过，有好几个地方很难绕过去，如果非要绕过去，就要加大基建成本，我们不能因为几块大石头、几棵树就增加那么大成本，你说是吧？”

“保护原生态，就是要保护生态原貌！”华婷婷说，“如果破坏了原生态，保护生态可就是一句空话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和施工方把超出的成本预算一下，然后咱们共同去找局长，看能不能解决。”

武科长拗不过华婷婷，只好同意了她的意见。经过重新测量测算，结果是：栈道需增加一百多米，几处管理房需要改变位置，停车场的扩建部分用地也需要重新规划。华婷婷和武科长把增加的成本预算呈报给了局长。

很快林业局文件发了下来，同意了景区新增加的基建费用。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两个施工队披星戴月赶进度，景区的基础设施和服务设施建设的收尾工作终告完成，已具备了正式开园的条件。

八月十日，杜鹃湖森林公园正式开园迎客了！开园仪式上，公园广场布置得如同节日一般：主席台前彩旗飞舞，气球高悬，高质音响播放着悦耳的音乐。林业局邀请了不少领导、嘉宾和媒体记者，还请来了六架滑翔机进行空中表演，蓝烟紫雾的，弄得既隆重又热闹。华婷婷代表景区致欢迎词，激情热烈又真诚贴心，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公园四轮驱动，游客也一天比一天多。来的游客都说这里景致好，看点多。一位本地的老林区工人说得更有趣：“我在本地采伐这么多年，没发现这里有什么美，只知道有几个水泡子和无边的黑石滩。经过这么一打造，嘿，居然成人间仙境啦！”

华婷婷可不敢沾沾自喜，她认为这只是个开头，随着景区的不断发展，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华婷婷每天忙完手头的工作，都要到景区里检查一下员工的工作，倾听一下游客的意见，顺便也帮助景区人员维护一下生态环境。

二

华婷婷正在栈道上巡视，远远看见游人里走来一个非常熟悉的男子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没错，果然是他——林青！他怎么会来？莫不是也来旅游的？

华婷婷径直走过去，大声叫道：“林青真的是你！”

“华婷婷，你也在这里！”

俩人紧紧握住了手。

“你什么时侯来的？”华婷婷问。

“昨天到的，听说杜鹃湖森林公园是最原始的生态公园，我来就是想看看真正的原生态！”

俩人在栈道休息区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华婷婷介绍说：“咱公园是火山熔岩地貌。木材生产年代，这里就被列为了生态功能区，只搞了一些简单的抚育伐作业，景区基本保持了生态原貌。”

华婷婷接着说：“公园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拥有一道峡谷、两条河流、三个堰塞湖、四泓天池——我们称它为‘一二三四齐步走’。它们的完美组合，成就了景区的最美方阵！”

“你对公园这么熟悉，难道你是公园的工作人员？”

“有眼力，不瞒你说，我就是公园的负责人。”

“嚯，几年不见，刮目相看啊！”

“哪里呀——哎，林青，景点都走完了吗？”

“嗯，都走了，到这是最后一个景点了。”

“有何评价？”

“两个字，震撼！”林青站起来，扬起头望向远方，脸上浮现出一种沉浸态：“葱茏繁茂的大森林，激流喧响的大峡谷，一望无际的玄武岩，碧波荡漾的堰塞湖，被火山捧上云端的天池……真是美不胜收啊！我呀，都不想回去啦！”林青话题一转，继续说道：“你们的生态保护工作也做得特别到位，为几块大石头，栈道竟绕了那么大的弯，实在躲不开的小树，就把栈道抠个窟窿，让小树从栈道上伸出来……是真正践行了生态保护理念啊。”

在华婷婷看来，林青的性格似乎发生了很大变化，开朗了许多，豁达了许多，完全不是高中时那个少言寡语只知道埋头学习的蔫小伙了。

“哎，林青，你现在在哪就职呢？”

“大学毕业后，应聘到S市一所小学当教师。这不，利用假期，到咱公园来逛逛，看看能不能激发点灵感，写出点东西。”

“哎，说到写东西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旅游报》上发表的几篇林区游记，署名是林青，应该就是你写的吧？”

“哦？你都看到了？不瞒你说，当个作家，是我的梦想之一。”

“真是才华横溢，令人佩服！”华婷婷沉吟了一下，说：“当老师很辛苦吧？凭你的才华，我看你在景区工作更合适。最近我一直想通过其他同学联系你，没想到我们竟在这儿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华婷婷把“天意”两字说得语气很重。她接着说，“咱们是老同学，我有话直说——咱公园还缺一位文宣部长，我看非常适合你，你就来我这工作吧。”

林青一时沉默了。

“有什么顾虑吗？在这里可以签订长期劳动合同，林业局可交五险一金。把你一家老小也接过来——这里的房子不贵，买一套也不难。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能帮助你。”

“我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老父亲。”

听到这里，华婷婷眉毛一扬，眼睛一亮。这个不自觉的神态，似乎把自己都惊到了。

“哦？你还没成家？”

“没有，不怕你笑话，到现在还没谈过女朋友。”说完，林青的脸上透出一层羞红。

“这有什么，我现在不也是单身一个。谁笑话谁呀！”说完，俩人都笑了起来。

“家里就你们爷俩，事情就简单多了。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下，如果你同意留下来，马上通知我，我去找局长汇报。”

林青沉吟了片刻，站起来望着华婷婷说：“在老同学身边工作，是我求之不得的。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答应你！”

“太好了！”华婷婷一把握住林青的手说：“我明天就去找局长汇报——咱们留个电话，方便联系。”

第二天上午，华婷婷来到了林青住的宾馆房间。她满面春风地说：“林青，局长基本同意聘用你了，只不过还需要一个面试和体检——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吧？然后再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就行了。你那边辞职也需要一些时间吧？”

“说心里话，学校对我很照顾，还为我租了房……”

“工作调动也属正常，”华婷婷打断了林青的话说，“跟学校领导好好说说，相信他们会理解和支持的。”

“好，我明天就回学校找校长，趁假期让他们安排好接任老师，我尽快赶回来。”

事情进展很顺利。一周时间，林青就辞去教师工作，赶了回来。华婷婷早为他们爷俩安排好了临时住处，至于寻找合适的房子，或租或买，等安稳了再说。

履行了一些必要的程序后，林青这个文宣部长便走马上任了。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能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林青就像上紧的发条，工作非常起劲儿。他建起了公园网站，申请了公众号，注册了微博，还办了张景区宣传小报，周围中心城市的车站码头也都挂上了宣传景区的巨型广告牌，各种宣传文章四处开花……可谓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景区宣传工作风生水起，景区的知名度和美譽度不断扩大，来景区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

三

一天下午要下班时，华婷婷走进林青办公室，对还在创作生态保护标语的林青说：“来这么多天了，我还没请你吃顿饭呢，走，今天咱们出去喝点！”华婷婷语气很坚定。

俩人来到一家烧烤店，进了个小单间，点了几种烤串。华婷婷坚持要喝点白的，林青自然没啥说的。

林青问：“华总，你是怎么来公园工作的？”

“林青，以后私下你就不要叫我华总了，听着有距离感——嗯，你比我大几个月，以后就叫我婷婷吧。是这样，四年前，林管局遴选一批大学生，我被选上后，分配到了樟子松林业局。由于我是学旅游专业的，林业局就直接把我派到了景区工作，两年后，提拔我为景区副总并牵头工作。半年后，就被任命为公园总经理了。”

“进步真快，好让人羡慕！”

“局里政治生态很好，有真才实学积极肯干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华婷婷停了一下问道：“你上大学那天，送你去火车站的那个老人就是你父亲吧？”

“是，你看到了？我记得你报到的时间好像比我晚几天。”

“是的，我那天正好到车站去送我一个亲戚。看到你和父亲难舍的样子，就没有过去打扰你们。”

“嗯，除了父亲，我已没有别的亲人了。妈妈离世早，父亲又当爹又当娘地把我拉扯大。父亲是采伐工人，在林区全面停伐的头一年，伐木时被倾倒的大树砸断了一条腿，成了残疾，虽然生活还能自理，但失去了重体力劳动能力。伤残后待在家，靠病退工资维持生活。我上高中时，为了贴补家用，父亲借钱买来一头半大母牛，一年后，母牛下了一头小母牛，父亲就开始卖牛奶。又过了一年，父亲总算把借的债还上了。这时，小母牛也长大了，溜光水滑的，父亲喜欢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父亲说，小母牛也快到下小牛的年龄啦。”

“靠这点收入你父亲怎么供你上大学呀？”

“除了父亲，还有那些好心人的帮助。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我们老林家几代人终于出来个大学生。忧的是随之而来的巨额学费问题，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爷俩的心上。单靠卖点牛奶是交不起学费的，即使到邻居家去借，也肯定是杯水车薪。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父亲就决定卖掉小母牛！哎，这里，还有一段挺感人的故事呢。

“那天，我和父亲把小母牛牵到市场上，不久就来了一个买家，经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八千元成交。父亲既高兴又难过，一脸很复杂的表情。买家把小牛牵走了，小牛哞哞地叫着，几步一回头。没走出多远，小牛突然挣脱缰绳，掉头跑了回来。跑到父亲跟前，两眼望着父亲，慢慢地将两条前腿跪了下来，用脸直蹭父亲的衣袖。看到这一幕，父亲的眼泪刷地就滚落下来，市场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就连来追牛的买家，也不由放缓了脚步。

“‘不卖了，我不卖了！’父亲递出手里的钱，对买家说，‘对不住啊，我不卖了，请你原谅我吧。’望着眼前的情景，望着恳求的父亲，买家只好接过钱，悻悻地走了。

“真是万物有灵啊，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在我家。我牵着小牛回了家，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华婷婷听到这里，轻轻用纸巾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父亲卖牛的事情很快在镇子里传开了。林业局工会知道这件事后，不但为我们准备了两千元助学金，还号召各单位职工为我们捐款。仅一周时间，局工会领导就给我们送来了近两万元的助学款，终于把我的学费问题解决了。父亲两手握着红布裹着的助学款，望着工会领导感激不已！”

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沉重的话。华婷婷提议：“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初秋的傍晚，空气清爽，秋花争艳。在一条林荫小路上，俩人并肩走着。华婷婷说：“林青，我想问你个问题。”

“可以啊，只要我能回答的。”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觉得你初中时挺活泼的，我搞不明白的是，读高中时你为啥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林青见问，脸上猛地感到发烧，一直烧到耳根。“婷婷，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不瞒你说，我初中时就非常喜欢你，或者说暗恋你——应该叫情窦初开吧。我朦朦胧胧地希望能有机会和你交上朋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意识到，凤凰怎么能和麻雀一起飞！你是林业局局长的漂亮千金，而我是普通工人的子弟，我怎么能有这样可笑的非分之想呢？可是我怎么都忘不掉你，又见不到希望的阳光，所以总是在痛苦的纠结中度日，自然就少言寡语了。”

“哦，原来是因为我才变的？”

“我上了大学，仍然忘不了你，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你的身影，因此还写了不少无法投递的诗词来倾诉自己的相思愁绪。有一首《雨霖铃》我觉得写得还可以，我读给你听听？”

“好好，洗耳恭听。”

于是，林青背起手郑重地朗诵起来：

“雨过荷塘，风拂浅绿，紫燕啁啾。斜阳眷恋云岫，闲倚楼，黯然乡惆。每想往惜时光，不由无语泪流。校园忆，河边执柳，春风十里入双眸。

残烛渐息词笔休，意朦胧，梦碎月半幽。烟波千里迢递，聚无期，鱼雁难求。花开花落，唯将回味酿醇酒。寂寂独饮徘徊月，更与谁说愁？”

“意境深邃，情真意切——我很感动。”

林青忽然拉住了华婷婷的手，声音激动，有些颤抖地问：“婷婷，你说，我们有这种可能吗？”

华婷婷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望着林青……

四

又一批提示牌成品制作完成，从外地发运过来。牌子上的语句都是出自林青的手笔，如“除了脚印什么都不要留下，除了记忆什么都不要带走”“一心一意爱环境，一草一木皆有情”“手边留情花成锦，脚下留情草成茵”“心中有大美，天地入情怀”“烟头一点点，能毁林无限”……温馨又贴心，雅致又大气。华婷婷和林青按照预先设计的方案，带领施工人员细心地安装。

几天后，局长和武科长来景区查看提示牌的安装情况，华婷婷和林青一起陪同。看到提示牌上的文字，知道是林青的创作，都连连称赞，夸林青有才。

木栈道的休息区里，几个人坐了下来。局长对大家说：“我们要继续打好‘原生态景区’这张牌，这是我们生态旅游的最大优势。目前，我们的旅游资源和景区的服务功能及软件建设，都达到了相当的标准，可以考虑晋升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的申报工作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对照AAAA级景区的标准，把欠缺的工作尽快补上来。我希望明年秋天，能完成晉升任务。”

华婷婷说：“根据对照AAAA级景区的条件要求，再加上局领导的高度重视，我们完全有信心有能力去完成晋升！”

“好！我们共同努力，尽早实现这一目标！”

张局长忽然用手点着华婷婷和林青不无风趣地说：“听说你们俩最近交朋友了？好啊，恭喜你们！办喜事的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我要喝你们的喜酒，沾沾你们的喜气——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可不要把景区开成你们的夫妻店哟！”

“放心吧，局长，”华婷婷也不乏幽默地说，“就是夫妻店，我俩也是局长领导下的小店员呀！”

“哈哈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景区上空回荡着……

责任编辑 乌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