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桂更香

吴平

那天快下班時，一个个头不高精瘦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走进了门卫室，问：“师傅，我的车子没电了，能不能在你们这充一会电？”看我们犹豫，中年男人又说：“就充一会儿，我能骑到前面的玉兰大道就行。”

走出屋外，只见一辆半新的两轮电动车斜撑在马路边，车肚处还歪着两个硕大的行李包。中年男人告诉我们，他从华南城骑车去火车站接他老婆，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车子亏电了。从华南城到火车站，再从火车站到我们这，有40多公里。我们都感叹，你的电动车真能跑。他抹抹脸上的汗，笑着说，再能跑，最后不也还是抛锚了。

“车子和人是一样的。”男人抬头望望渐暗的天色，又无厘头地喃喃了一句。正说着，一个打扮时尚的中年女人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他说，这就是我老婆。

我让同事先下班回家，我留在门卫室陪他们充会电。外面蚊虫多，我喊他们进屋。男人坐在门口的一块砖头上，对女人说，你快进去歇会。

“他催促我来合肥，说给我找了个在物流点打码的差事。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好呢。”女人进了屋，坐到我背后的沙发上，主动和我聊天。

听女人介绍，他们是阜阳人，老公今年51岁，她49岁。两人结婚早，如今大孙子都念小学了。“我老公原先在县城的派出所上班，后来辞职下海，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女人说，才几年的时间，她老公就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那时候家里有三辆小车，他开玛莎拉蒂，一台奔驰和一台宝马则两个儿子没事换着开。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出来打工！”

“才一年的功夫，他就瘦了有30斤，头发也一下子全白了，之前谁不说他精神得像个小伙子。”女人心疼地望着自己的男人，一脸怜惜。男人接过话茬：“尽管项目赔了，但工人的工资和供货商的货款我们没有拖欠一分，我把我的玛莎拉蒂和四间门面房全卖了，剩下的一些债务我们夫妻俩慢慢还，我们都还不老，都还能挣钱的——年初我就来到华南城打工，跟人后面做物流，学经验，想以后自己单干。”

我订了三份外卖，男人连说使不得，坚持要转账给我。我说，相遇是缘，我们仨就在这简单吃点吧——真要是宽裕，你也不会这么远的路途都舍不得打车的。当然，后面那句话我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晚上九点半，电充得差不多了，夫妻俩起身告辞。我用手指着自己的左脸，对他们说：看见刀疤了没？三年前手术的，是恶性肿瘤，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们别有压力，生意赔了大不了重头再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女人就着灯光仔细盯我的脸，惊讶地叫出了声：还真有一个长疤口呢！我解释，不是晚期的，割了就没事了。女人愣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可那毕竟是——（癌）唉哦，你，你也千万别有压力啊。

男人也在一旁给我打气：对，兄弟，没事的，咱们都别有压力！

微风起，门口的翡翠路上，今秋的最后一抹桂花在夜色里轻轻摇曳。女人挤坐在电动车后面，扬起脖子尽情地吸了一口气，说，真香啊！

我告诉他们，这些桂树都是去年才移栽过来的，待到来年，根扎稳了，定会更香。

攥紧拳头，我朝他们做了个加油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