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游：发现与重新发现

蔡明佳

C ity Walk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1951年，记者威廉· 斯科菲尔德（William Schofield）就提出用一条线路连接波士顿主要地标的设想，让游人在该线路的指引下自行探索城市中各式典型与非典型景观，这条线便是著名的“ 红砖线” 。在2023年的夏天，City Walk摇身一变，成为最潮流的生活方式：城市漫游者渴望用近乎漫无目的的方式在城市中发现与重新发现，在未知的目的地或是熟悉的日常中建立新的锚点。

“从中环开去长洲有一种慢船，它非常慢。但慢船的好处是有露天甲板上的座位，可以让我尽情欣赏海景。若想得到一个甲板上的座位，排队等船的前10位才有机会。很多时候，我都在记录这种‘小东西’，因为这些是我想分享的。”黄宇轩成长于香港，香港这座城市自然而然成为他实践自己“散步学”的起点。

其中，石硖尾社区是黄宇轩最为钟意的漫步街区之一，也是由他组织的散步团常常行走的地方。南山村的楼梯小塔、大坑东游乐场，甚至是过道狭窄的白田购物中心，如果能够令人联想到些什么，便没有不值得看的风景。“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有一定的敏感度才能看见；有些事物，就算我们看见了也不觉得它美丽或有意义。”这是由黄宇轩所著的《城市散步学》前言中的一句话。

散步是否需要学习是一个无法用只言片语回答的问题，但若想“品尝”沿途风景之美，有时必定需要一些习得。从建筑、路径和空间这些直观角度，到物件、资讯和自然这些城市中的隐藏信息，黄宇轩的城市漫步是由无数微观细节组成的B面香港。这座城市像是儿童爱不释手的玩具，乐趣在其改变玩赏角度时产生，人与城市的故事便随之而来。

M+博物馆开幕的当天，黄宇轩并没有径直奔向主展厅，而是先到空中花园逛了一圈儿。“那里的风景完全不同，即使是我很喜欢逛博物馆的朋友也没有到过这个空中花园。这个地方的魅力就在于它有很多细节，一座博物馆也可以用散步的方法去发现，这样你收获的风景是完全不同的，可惜很多人看一眼就走了。”

城市漫步者多少都是“贪婪”的，他们总是力求“穷尽”某个空间，甚至不惜为此故意迷路，只为尽情“享用”城市或是某个特定空间的所有角落。“我觉得散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放开怀抱去感受，去相信你会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东西，甚至你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有趣的东西，只有走在路上才有机会发掘。”“城市像一座博物馆”——这是黄宇轩鼓励大家更多地行走于城市之中的口号，去探索和发掘城市中的 “ 展品”。“ 但是我觉得这个比喻也许在某一天会变得不恰当。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City Walk，发现城市之中原来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倘若未来某天城市漫步更深入人心，或许我们会说，博物馆像是一座城市。”

其实我真的会在旅行时用到这六个类别，不过我通常会有更具体的主题。比如我会想要去找当地人喜欢的公园，或是非正规的公共空间，比如城市中的废墟和被浪费的空间。有时我会有意识地在不同的地方找同一个系列的东西，像是大家都觉得很另类的、现代主义的那些建筑。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最近一次去巴塞罗那，我找到了当地一座名为Dipòsit de les Aigües（直译为“蓄水池”）的大学图书馆。正如它的名字，这座图书馆是由一百多年前的储水池改建而来的。我还在那里找到了一个类似于纽约高线公园的地方，它的建立比高线公园还要早。不同于高线公园周围是很富有的社区，这座公园在一个比较贫穷的区域，当地人真的非常爱它。我还参观了当地一个由破旧工厂改造而成的社区中心，但它并不是由官方运作的，而是社区居民自发组织的。假如有些人没时间照看自己的小孩，就可以把小朋友带到这里，会有人帮忙照看；又或者是哪些居民有怎样的技能，都可以来这里展示应用。

不过我不会刻意去区分我想要找的地方是否主流抑或另类。有时主流的景点反倒更加复杂，也充满了值得探索的部分。例如大英博物馆，大家都会去，里边有一座图书馆，这里是从前马克思读书的地方。但我没有专门去参观它，而是很喜欢把它当作一条通道，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所以我觉得真正决定我们看到什么的是心态。有很多关于旅行的书，又或是在一个地方生活很久，让我们对某一个地方产生了固定的印象，这些既定的印象会支配我们的想象。可即使是同一个地方，如果我们好好走一遍，也会发现很多新的东西。所以我更关心的是怎么去好好地走，去摸索一个地方的形状。

我不是一个很会道别的人，甚至有点儿抗拒道别。有很多网络账号，当一些地标消失的时候，他们会特意过去拍照。但我想更加关注城市中还可以看的东西。很多时候，大家会觉得旧时的东西没有了，这座城市会变得越来越无趣。但我不赞同，我觉得一座城市总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即使是一个新的商场，我想我们总会找到新的方法去欣赏。所以我故意不讲太多怀旧、可惜或是告别的东西，而是想更多地关注城市中还可以去享用的东西。

还有很多事物，当它们还在的时候，我們并没有仔细去观察，只有当它们要消失时，我们才会真正注意到。例如衙前围村，它其实离我很近，但我从来没有很仔细地去看这个地方，直到听他人讲这个地方要被拆掉了才特意跑去看。还有大磡村，电影《香港有个荷里活》就是讲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大磡村很破败，里边非常混乱，但是它就这样存在于城市中间，这是我觉得很有趣的地方。因为现在我们居住的空间通常很有规律、很整洁，可是那里让你知道，香港还有不一样的角落。还有一些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地标，但它们对居民来说很重要。比如旺角地铁站E出口的Body Shop，那里是过去香港年轻人常常约定见面的地方。可是有一天那家店关门了，于是很多人都在网络上讨论。其实这是我很想书写的东西，我们不是真的相信它不再存在，也不会有人真的很严肃地说这是一个地标，但常常是这种小地方承载着我们的情感。

其实我没有想到，我致力于推广的东西在香港之外忽然变成一种潮流。从比较宏观的角度来讲，这种城中漫步比较小众，比如艺术家或者作家，他们会在散步中去收集故事。它成为一种潮流趋势，本身也是很新鲜的一件事，好像在其他地方没有出现过。不过，目前的潮流似乎并不百分之百是我想要推广的东西，而且我发现City Walk的人群内部同样存在分歧。例如有些人觉得或许漫无目的地行走才是真正的City Walk，另一拨人群则只是在消费和打卡而已。但我看到，至少有一部分人，他们在城市中漫步是因为感觉到城市空间是充满魅力的，乐趣是可以从偶然之中获得的，而并非一定要完全计划好，我觉得这很难得。虽然有很多CityWalk和从前的旅游没有区别，但是我看到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了漫游的乐趣，我觉得这很美丽。我们期待更多人走到城市中去漫步，不是去定义City Walk是什么，而是去告诉大家它可以是怎样的。我想它的潜力可以很大，可以让每一个人获得更大的乐趣。尽管每一个人对于乐趣的定义都不一样，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为大家提供一个方案，那就是对城市的发现与重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