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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山岛沟南村汉代“丧礼图”画像石研究

2023-12-02侯存龙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关键词:画像石墓地墓葬

侯存龙(四川大学 考古文博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微山岛,位于微山湖东南部,是中国北方最大的内陆岛。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山东省石刻艺术馆、微山县文管所曾多次对微山岛进行田野调查和考古发掘,在沟南村、万庄和上庄等地出土了大量汉代画像石椁墓。[1]94-117这一地区,是汉代画像石椁墓最集中的分布区。

1973年,在对沟南村进行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一块完整刻画汉代丧礼的画像石(图1)。画像刻于石椁侧板上,画面分为三格,是汉代石椁画像典型的构图方式。回顾前人的研究,除命名略有差异外,基本观点大同小异。信立祥[2]218张从军[1]98-99将其命名为“送葬图”,王思礼、赖非等将其命名为“丧礼图”。[3]对于左格画像,研究者多认为是“孔子见老子”的历史人物故事图像,中格所刻画的大型送葬车辆,学界观点也较为一致,认为此车当命名为“輀车”,乃與棺之车。[4]笔者以为,此幅画像内容,完整地表现了汉代丧礼中“吊唁—送葬—墓地”的全过程,此幅图像当命名为“丧礼图”。值得注意的是,在沛县湖陵城出土的一具画像石椁墓,也发现刻有相似的图像,只是形式较为简化。[5]102-103

图1 沟南村“丧礼图”画像石 1.画像石拓片 2.画像线图

一、丧礼三部曲

1.吊唁

“吊唁图”刻画于侧板左格。画面上层刻五人,均佩剑右向,下层中间一人身材高大,手持曲杖,其前二人,其后一人持杖迎谒。旁置两壶,有飞鸟盘旋其间。信立祥认为这是一幅“孔子见老子”的历史人物故事图像,佩剑之人皆为孔子弟子,中间为项橐,[2]217张从军同样认为该画像中“孔子见老子”,表彰的是孔子不耻下问的美德,同时也隐喻敬老的思想成分。[1]103

在实地观摩画像之后,笔者以为,将其定为“孔子见老子”,证据不够充分。其一,这块石椁侧板,主题画像是汉代“丧礼”,是石椁画像中墓主人“私人订制”一类的画像,无固定格套模式,“孔子见老子”属固定格套的历史人物故事题材,与画像主题不符;其二,研究者认为中间体型矮小之人为项橐,这是与研究者采用的拓片有关系。信、张二人均引用《中国汉画像石全集》中该画像拓片,然而该拓片表现较为片面。对比笔者所拍照片,我们可以看到,中间人物头部最高到曲杖的中部,拓片没有将其头部表现出来,也未将最右之人所持直杖表现出来(图2)。通过比对,除执曲杖之人身材较为高大之外,中间人物与其他人物,身高比例为6:7,因此从身高比例来讲,将其释读为七岁“项橐”,有失偏颇;其三,图像不符合“孔子见老子”的格套模式。邢义田对山东地区“孔子见老子”的图像格套进行了概括,典型格套为老子持曲杖,身前7 岁项橐手牵鸠车,孔子单独或与弟子躬身向老子问礼。[6]若将该图像释读为“孔子见老子”,则项橐背对孔子、面对执曲杖老子,且孔子弟子刻画在老子身后,这显然不符合“孔子见老子”的格套模式;其四,目前所见“孔子见老子”的画像,最早发现于兖州农机学校M2,该墓是一座新莽至东汉早期的双室画像石椁墓,在双室中间隔板东面左格画像中,右侧高大人物后有“老子”题记,身后一侍者,身前一童子(项橐)、一人(孔子)躬身拜谒(图3)。[7]根据画像题记与刻画内容,可将其命名为“孔子见老子”画像。此画像构图、人物造型与邢义田总结的格套化“孔子见老子”差异较大,据此推断,在画像石椁墓流行时期,典型的“孔子见老子”图像,尚未形成。

图3 兖州农机学校M2中间隔板东面左格“孔子见老子”画像

从画像本身观察,该幅画像的刻画核心是持曲杖的高大人物与中间矮小之人的会见、交谈,周围人物皆是附属角色。通过对画像环境的分析,笔者认为,这是一幅“吊唁图”,表现的是君主派使者前来吊唁的画面。身材高大使者与随从,前来吊唁、并赠赗赙,使者所持曲杖,虽不知其名,但从其形制可知应是用于礼仪制度的礼器。墓主人之子在摈者引导下,前来迎接使者。关于图像中各人物角色,在下一节中,笔者将进行详细分析。

2.送葬

“送葬”刻于侧板中格,完整地表现了墓主人死后,运送棺柩至墓地的画面。画面中心刻一四轮有蓬大车,车篷以斜线组成的网格纹为装饰,其上立两杆,杆上悬挂一玉璧、一方形物。大车由10 人用绳索牵引前行,车與中立一柄高伞盖,其上系一玉璧。这四轮大篷车,显然与常见的车马出行中的轺车形制不同,形如龟甲,车体巨大,上悬挂有多种饰物。《释名·释丧制》载:“與棺之车曰輀。輀,耳也,悬于左右前后铜鱼摇绞之属耳耳然也。其盖曰柳,柳聚也,众饰所聚亦其形偻也。亦曰鳖甲,似鳖甲亦然也。”[8]295-296《说文》载:“輀,丧车也。”[9]303显然图像中似鳖甲的大篷车,就是文献中所记载的輀车,为装载棺木的丧车,不设车辕,不用牛马,车篷即众饰所聚之“柳”,而其上两杆所挂玉璧、方形物或为摇绞之属。輀车前方有10人牵引,下排6 人,上排4 人,最前一人为持“功布”,其余9 人引棺柩前行。画面右上角一人向輀车和众人跪拜,輀车之后刻两排8 人,左侧刻10 人,均为参与送葬的人。

3.墓地

“墓地”刻于侧板右格,形象地展现了当时汉代墓地的情况,也是輀车行进的终点。画面上方,三座圆锥形坟丘一字排列,旁植有墓树,中间刻一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右侧二人对向而坐,中间置一酒樽。墓穴左侧已经有丧祝到达墓地,下方五人面左而坐,旁置一尊、一壶,正休憩进食。

值得注意的是,在石椁侧板左端立面,刻一执戟门吏,头戴武弁,这对我们复原该画像石椁有重要意义。

二、图像中主要人物的角色分析

吊唁——送葬——墓地,这一图像完整地展现了汉代人从死后到埋葬,最重要的三个阶段。在2 平方米左右的画面上,刻画了49 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图4),而他们均在“丧礼”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通过图像刻画造型特点,结合文献记载,可将49 个人物,分为5 类,即君主使者、墓主人之子、丧祝(商祝、周祝)、服齐衰丧礼亲属和观丧礼者(表1)。

表1 微山岛沟南村“丧礼图”人物分类及造型特点

图4 微山岛沟南村“丧礼图”人物编号示意图

1.君主使者

关于丧礼的详细过程,《仪礼》中《士丧礼》和《既夕礼》,作了详细记载。其中关于“吊唁”,《仪礼·士丧礼》记载:“君使人吊。撤帷。主人迎于寝门外,见宾不哭,先入,门右北面。”[10]662-663意即君主派人前来吊唁,墓主人之子迎于寝门之外,见使者不哭,迎入门,“吊者致命”后,方可哭拜。而只有君主使者来吊唁,方出去迎接,“唯君命,出”。这一现象也出现在赠赗赙的环节中,《仪礼·既夕礼》:“公赗,玄 束,马两。摈者出请,入告。主人释杖,迎于庙门外,不哭。”[10]743国君来赠赗赙,墓主人之子同样迎于门外,且须释杖,而其他宾客来赠赗赙,则不需要迎出门外。因此,左格下部中间手持曲杖的人物(编号7),应是君主所派使者,故而形象高大,凸显其身份地位。所持曲杖,应是专为丧礼所用的礼器,身后和左侧6 人,均佩剑,为使者随从或武士(编号1-6),他们在吊唁之后,部分又留下来参与了送葬(编号15)。

2.墓主人之子

墓主人之子在此图像中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出现在使者身前,由摈者指引,迎接使者,尚未着丧服、持苴杖(编号8)。另一处出现在中格右上角,墓主人之子着首绖、腰垤、跪地,身侧放一苴杖,行斩衰丧礼(编号17)。《仪礼·丧服篇》所记载,斩衰是五等丧服里最重的一等,“斩衰裳,苴绖、杖、绞带、冠绳缨,菅屦者”。[10]540-541囿于画面面积,未能完全表现出斩衰丧服,但其形象特征刻画明显。《仪礼·丧服篇》“为父何以斩衰也?父至尊也”,[10]553服斩衰丧礼的对象最少,只限于儿子为父亲、妻妾为丈夫、父亲为嫡长子和诸侯为天子、臣为国君等少数几种情况。

图像中孝子跪拜,推测有两层含义,其一为跪拜死去的墓主人,其二为拜谢帮助送葬的商祝、引者和执事等,至今鲁南苏北地区仍留有此传统。

3.丧祝

丧祝,是丧礼中最重要的成员,案《周礼》记载的“丧祝,掌大丧劝防之事”,[11]680可知丧祝掌管丧礼全部事宜。《士丧礼》和《既夕礼》又对丧礼及丧祝的分工,进行了详细记载:“天子以下丧礼,云亦当丧祝行事也。”[10]678-679在丧礼过程中,不同丧祝履行不同职责,主要有夏祝、商祝、周祝。丧礼中仰习夏礼者为夏祝,夏人教忠,从小敛奠、大敛奠及朔月荐新、祖奠、大造奠皆是夏祝为之;仰习商礼者为商祝,“商人教之以敬,于接神宜……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10]678故尊神、接神皆是商祝为之;关于周祝,《仪礼·士丧礼》贾公彦疏“其彻之者,皆不言祝名,则周祝彻之也”[10]678“若取铭之类,不言祝名者,亦周祝可知”,[10]678可见在丧礼中,不明确表明“祝名”的,均是周祝的职责。概括而言,夏祝负责祭祀礼仪,商祝是“沟通神灵”的一类人,而周祝负责丧礼具体事务。由于“丧礼图”以“吊唁—送葬—墓地”为核心,因此在图像中,没有表现夏祝祭祀的画面,主要刻画商祝和周祝的形象。

(1)商祝

“丧礼图”中,商祝的工作主要为“饰柩”和“御柩”两部分。

①饰柩

《仪礼·既夕礼》载:“商祝饰柩,一池,纽前赪后缁,齐三采,无贝。设披。属引。”[10]732-733中格画像中的“輀车”,即是商祝的作品。囿于石刻画像本身的局限性,未能展示纽“前赤后黑”和齐之“三采”的色彩,但将墙柳(布帷布荒)、池(类宫室小车)、铜鱼摇绞之属以及用于固定柳棺的“披络”,较为完整地用线刻画像表现出来。由此可见,在送葬之前,商祝对“輀车”做了大量的装饰工作。

②御柩

在送葬过程中,輀车前方有十人牵引,下排六人,上排四人,最前一人持幡状物,此幡状物即是文献记载的“功布”。《仪礼·既夕礼》载:“商祝执功布以御柩,执披。”[10]756此十人均为商祝(编号30-39),职责是执功布、执披,御柩前行。

“功布”,乃执大功之布粗者也,是调节柩车前行方向的重要标志物。郑注曰:“居柩车之前,若道有低仰倾亏,则以布为抑扬左右之节。”[10]756-757道路若遇下坡则抑下功布,若遇上坡则扬举功布;若转辙东行,则执功布指向东方,由西边执披者(商祝)持之;若转辙西行,则执功布指向西方,由东边执披者(商祝)持之。观察图像中执披者所持功布的方向,此刻,柩车前方应是遇到了上坡路段,故而功布扬举。

所谓“披”,郑注曰:“披辂柳棺上,贯结于戴,人居旁牵之,以备倾亏。”[10]734即以帛横络棺上、而以两头贯穿棺束并出其余使人执之,以保障棺柩不致倾斜。关于执披者的数量,《仪礼·既夕礼》郑玄注“士执披八人”,[10]756而《释名·释丧制》中,郑玄云:“披者,扶持棺险者也。天子旁十二,诸侯旁八,大夫六,士四。”[8]296“送葬”画像刻画执披者9 人,按文献记载,墓主人身份要高于诸侯王、略低于天子,这显然与实际情况不符。这也反映了在画像石椁墓的成熟时期,即使在儒家中心邹鲁之地,礼制的观念,已经逐渐崩坏。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鲁南苏北地区的中小型墓葬,开始由“椁墓”演变为“室墓”,“汉制”全面兴盛。

(2)周祝

①摈者

摈,同“傧”,《说文解字》“傧者,导也。从人宾声。摈,傧或从手”,[9]163《周礼·司裘》“若有祭祀、宾客、丧纪,则摈”,[11]187《周礼·司仪》“掌九仪之宾客摈相之礼”,注曰:“出接宾曰摈。”[11]1017简言之,摈者,在丧礼中,主要负责宾客的迎来送往,属于周祝的一类。在君主派人前来吊唁、赠赗赙时,墓主人之子需要在摈者(编号9)引导下,前来迎接。而其造型刻画为手持杖,以体现与其他人员身份的不同,此杖亦有可能为摈者迎宾专用杖,以与使者曲杖相对应。

②甸人

右格“墓地”画面中间刻一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圹,右侧二人对向而坐,中间置一酒樽。左侧三人,下方五人面左而坐,表现的是墓主人墓地建造情况。輀车行驶至墓圹,此时夏祝和商祝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墓地中的丧礼需要周祝来引导完成。左侧三名周祝,提前来到墓地查看墓地建造情况。右墓穴右侧二人为“甸人”(编号48、49),即“甸人”,乃负责墓穴挖掘之人。由《仪礼·士丧礼》“甸人掘坎于阶间”、[10]667疏曰“掌田野之人,谓之甸人”[10]667可知田野及挖掘墓穴的工作,由甸人来引导进行。墓穴下方为实际挖掘墓穴的民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民工也应该属于甸人(编号43-47),他们也是为丧礼服务的人员。整幅画面表现是,周祝前来查看墓穴建造情况,躬身问询是否已经可以“陈器于道东西”,在墓圹周围陈放明器,准备下葬,挖坟者五人回礼并作答。据旁边刻画的竖穴土坑墓圹,表明墓穴已经建好,已经具备埋葬的条件。

③周祝

其余不能明确职责的“丧祝”,均为“周祝”。在“丧礼图”中“送葬”和“墓地”环节,周祝出现频率最高。輀车左前方4 人(编号18-21)、画像右格左3 人(编号40-42)均头戴冠、着长袍,均为周祝,引柩前行,在家中丧礼完成后,4 人参与送葬、3 人参与墓地建造工作。

4.服齐衰丧礼亲属

輀车之后为8 人送葬队伍,从图像刻画观察,上层4 人为男子(编号22-25),均着首绖、腰绖,下层4 人为女性(编号26-29),仅着首绖,此八人应为服齐衰丧礼亲属。齐衰,是次于斩衰的丧礼,根据亲疏的不同、有用杖与不用杖的区别。图像中八人、四男四女,没有用苴杖,应属于“齐衰不杖期”,《仪礼·丧服篇》“不杖,麻屦者”,[10]572齐衰不杖期,身着四升粗疏麻布制成的丧服,不用苴杖,“麻屦者”即脚穿麻绳编成的草鞋。这是男子为伯叔父母、为兄弟的丧服,已嫁的女子为父母、媳妇为舅姑(公婆)、孙和孙女为祖父母也是不杖期。

关于齐衰的丧服,亦有男女的差异,《仪礼·士丧礼》记载首绖、腰绖,“妇人之带,牡麻结本”,[10]688齐衰服妇人之腰绖与男子有异,要于麻根处打结,这也是图像中下层四位女子为何没有表现出“腰绖”的原因。

5.观丧礼者

輀车左侧佩剑者,亦着高冠,是随国君使者前来吊唁的随从,安排其参与墓主人送葬的全过程;其身后5 人(编号10-14),与孝子旁1 人(编号16),形象矮小、刻画模糊,显然并非关键人物,不属于整个送葬的队伍,推测是周围观丧礼的群众。

三、“丧礼图”画像石的考古学研究

与“丧礼图”画像石同出的石椁中间隔板,出土时断为两块,后经修复,组合在一起,图像内容略有残损,现均藏于微山县文物管理所。现将石椁隔板的画像内容简单介绍如下:

A 面:画面分为三格。左格刻西王母仙境图,诸位仙人引导墓主人拜谒西王母;中格刻车马出行图,左端残;右格画面刻斗兽图,巨型怪兽兽围困一马,数人持械斗兽救马。刻画了墓主人骑乘车马前往西王母仙境,路途中遭怪兽阻拦,将其搏杀后,继续前行,终于在仙人引导下,到达了西王母仙境(图5:1)。

图5 沟南村“丧礼图”石椁隔板画像

B 面:画面分为三格。左格刻庖厨图,刻画7 人,多为女性,为墓主人准备宴饮;中格刻楼阁宴饮博局图,二层楼阁上墓主夫妇行六博戏,屋顶二凤鸟对立,屋脊刻画成龙头的形状,也表明了楼阁所处的位置,应为仙境;右格刻捞鼎图(图5:2)。

立面:一端立面刻一武士、怒发冲冠,身前一斧钺;另一端立面刻一戴武弁门吏,拱手而立(图6 左立面)。

图6 沟南村“丧礼图”画像石椁复原图

1.石椁结构

通过对石板形制的观察,笔者对“丧礼图”画像石椁进行了复原,该石椁是一座“一次性建造连体双室扣合型石椁”,这一类型的石椁特点是一次性设计、建造的两具并排连体石椁,在墓圹内,两石椁共用一隔板。其中侧板、隔板和端板,两端采用“榫卯”方式相互扣合而成(图6)。从两块画像石形制观察,“丧礼图”为石椁侧板,左端设“U”形卯槽,中间隔板两端设“W”形卯槽,用来构筑端板,端板嵌入两侧板。侧板和中间隔板立面刻画的门吏,作为守护墓主人死后居所的两门吏,应是在同一方向。从石椁外部形制观察,该石椁墓属于侧板夹筑端板的建造方式。这种开凿榫卯的“扣合型”石椁,广泛流行于鲁南地区,其中以微山县和滕州市发现数量最多。此外,在京杭运河—泗河流域发现有“拼合型”石椁和“混筑型”石椁,在徐州地区还发现有造型呈宽扁状的宽石椁。

2.墓葬形制

“丧礼图”右格刻画了墓地图,反映三个重要信息:

其一:墓地植树。汉代人常在墓地种植柏树,这一点在文献中多有记载,又称之为“墓树”或“冢树”。《西京杂记》记载:“杜子夏葬长安北四里……墓前种松柏树五株,至今茂盛。”[12]《潜夫论·浮奢篇》云:“造起大冢,广种松柏。”[13]137《风俗通义》云:“墓上树柏,路头石虎。《周礼》方相氏可入墓圹驱魍象,魍象好食亡者之肝脑,人不能长令方相于墓侧以禁御之,而魍象畏虎与柏。”[14]由此可见汉人墓地植柏的意图。

其二:墓上起坟。《群书治要》引崔寔《政论》云:“古者墓而不坟,文武之兆与平地齐,今豪民之坟已千坊矣。”[15]可见汉代墓上起坟已成为一种风尚,文献中多记载孝子“资产竭尽”“负土起坟”。究其原因,一方面与汉代“举孝廉”的选官制度有关,孝子对自己进行道德标榜;另一方面,将坟丘作为怀念先人之处,《释名·释丧制》记载:“墓,慕也,孝子思慕之处也。”[8]301而汉代对于坟的高度,在《汉律》中有明确记载:“列侯坟高四丈,关内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11]568“丧礼图”中所刻画的坟,显然非列侯之墓,对于其名称,郑玄在对《释名·释丧制》的注中提到“冢,自关而东谓之丘,小者谓之塿,大者谓之丘墓”,[8]301显然,“丧礼图”中刻画的墓葬,其坟只能叫“塿”。

其三:竖穴土坑墓圹。竖穴墓圹,是画像石椁墓最常见的墓葬形制,大部分为竖穴土坑墓,少数为竖穴岩坑墓、竖穴土坑岩坑墓。但是在微山县两城乡大辛庄M18,发现了带有长斜坡墓道的画像石椁墓,[16]这也体现了由“石椁”向“石室”的转变。

3.年代

画像石椁墓作为一种特殊的墓葬形制,近年来由于出土数量的增多,开始逐渐受到重视。关于“丧礼图”画像石椁墓的年代问题,调查者王思礼、赖非等并未给出判断,[3]信立祥将其定为东汉早期,[2]217但并未给出断代的依据。由于该石椁墓未经过科学的考古发掘,缺少出土遗物断代的直接证据,只能通过与微山县典型画像石椁墓对比,分析其年代。

微山县是汉代画像石椁墓分布的核心区域,2003—2005年,微山县文管所对微山岛沟南村、万庄和上庄暴露的墓葬进行发掘,共计发掘画像石椁墓10 座,其中M20 是一座五石椁并列的家族合葬墓,墓葬虽经盗掘,但其墓葬形制、石椁结构、图像刻画基本完整,并出土了部分典型器物,可视作微山湖附近典型的标杆性画像石椁墓。简报中发掘者根据M20中出土的陶器以及新莽时期的钱币,将其年代定为新莽时期。[17]由于M20G4 南端板凿刻成了可以开启的石门,这是“石椁”开始向“石室”转变的重要标志。因此,笔者认为M20 的年代下限可能更晚,其年代约为新莽至东汉早期。

尽管缺少典型器物的对比,但“丧礼图”画像石椁与M20 在石椁结构与画像刻画方面,均有高度的相似性。

首先,两墓葬石椁均为“扣合型”石椁,且扣合方式较为相似,侧板两端“L”形和“U”形卯槽,在两石椁中均有使用;其次,两石椁在画像刻画上,相同主题图像相似度极高,例如M20G2 东侧板右格与“丧礼图”画像石椁隔板A 面左格画像,西王母仙境系统画像内容、造型、构图几乎完全一致,G2、G4 的楼阁拜谒图和庖厨图与“丧礼图”画像石椁隔板画像如出一辙。我们有理由相信,二者采用了同样的画像格套。

因此,综合分析,笔者认为,“丧礼图”画像石椁年代与微山岛M20年代相近,大约为新莽至东汉早期。

4.画像主题

“丧礼图”画像石椁是成熟时期画像石椁的代表,这一时期,微山湖流域的画像石椁着重刻画“升仙与西王母仙境”主题图像,尽管该石椁墓仅存一侧板、隔板,但是在中间隔板上,刻画了车马出行、西王母仙境和墓主仙境生活的画像题材,因此,“升仙与仙境”仍然是“丧礼图”画像石椁的核心主题内容。但同时,“丧礼图”的刻画,又是源自于对现实生活的模仿,这是汉代石椁画像中极少见的题材。因此综合分析,“丧礼图”画像石椁的画像主题是“升仙、仙境”与“模仿现实生活”。

5.墓主人身份与葬制、葬俗

关于汉代画像石椁墓墓主人身份,郑同修、杨爱国、[18]张从军[19]等学者普遍共识是属于小型墓葬,墓主人身份等级比较低,笔者基本同意此观点,但进一步分析,画像石椁墓墓主人地位,又可分为两类。

第一类包含“丧礼图”画像石椁、微山岛M20五石椁墓[17]微山县大辛庄M18[16]邹城卧虎山M2[20]江苏泗洪重岗画像石椁墓[21]等,年代相近,部分墓葬出土了部分玉器、银器等装饰性器物。[17]除随葬品外,这一类画像石椁,同样造价不菲。江苏雎宁古邳苗庄出土的一座双室石椁墓的椁室盖板上刻有“李□乡石椁直万当千”的铭文。[5]347年代相近的“永平四年”(公元61年)画像祠堂,题记中记载祠堂值“五千泉”,[5]60而该祠堂仅是一座小型平顶式祠堂,其工程体量尚不如一座单体画像石椁。因此,笔者推测这一类刻画精美的画像石椁,单石椁造价要超过五千钱,显然并非普通民众所用。总体来说,笔者倾向于将这一类墓葬墓主人身份定为下层官吏,或为县功曹、卒史、掾史一类的县官,在县域内,也属于地位较高的一类人。

第二类是剩余的其他画像石椁墓,出土随葬品不超过20 件,且画像刻画简单,这一类墓主人,多属于平民百姓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

在“丧礼图”中的墓地,我们看到,除即将要埋葬的竖穴土坑外,还有三座墓葬,相距不远,这应是一处家族墓地。而这座双椁室画像石椁墓,是典型的同穴夫妻合葬墓。画像石椁墓产生于西汉早期,主要流行于西汉、新莽时期。画像石椁墓葬制与葬俗的演变,总体来说,经历了从单人葬——并穴夫妻合葬——同穴夫妻合葬——家庭合葬的过程。

单石椁墓流行于各个时期,均为单人仰身直肢葬。大约在西汉中期偏早,合葬墓出现,为异穴夫妻合葬,表现出的石椁结构与类型是各自独立的双椁室墓。比如枣庄小山M3,是一座木、石混合型椁墓,其中南侧石椁墓墓圹打破北室墓圹,可推断北侧木棺墓下葬较早,南侧石椁是后期将墓圹重新挖开后,合葬于木棺墓,这是一座典型的夫妻异穴合葬墓。[22]在汉代画像石椁墓中,这一类墓葬数量较多,且在考古发掘过程中,可能存在忽略夫妻异穴合葬墓的现象。比如临沂庆云山M1、M2,[23]河南夏邑吴庄M26、M28,[24]均是两石椁并列,墓葬形制、方向与石椁尺寸几乎完全相同,且两石椁相距分别为0.68、0.16 米,我们有理由推断,这两处墓葬,很有可能是夫妻异穴合葬墓。同穴夫妻合葬墓,大约出现在西汉晚期,是指夫妻在同一墓穴内合葬,表现出的石椁结构与类型是双椁室石椁墓,两石椁共用一隔板。《潜夫论》记载:“又贞洁寡妇或男女备具,财资富饶,欲守一醮之礼,成同穴之义。”[13]236隔板将墓室分为左右两椁室,墓主夫妇各居一室。

四、余论

通过上文对图像中49 个人物角色的分析,我们发现,在鲁南苏北地区,周礼的影响极深。“丧礼图”中大部分的丧俗,都可以在《仪礼》中找到记载。且这种以“棺椁制度”为中心的墓葬形制,在本地区一直延续至新莽时期,导致本地区中小型墓葬“汉制”的进程,略晚于其他地区。《左传》记载:“周礼尽在鲁矣。”[25]《史记》“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26]从中可窥周礼在本地的影响。然而,在一些丧礼的细节处,比如图像中輀车前执披者的人数,显然与周礼的规定不相符,也反映了当时人们已经开始突破周礼的束缚,有意识地去追求一种新的丧葬理念。画像石椁墓,是汉代新兴起的一种墓葬形制,作为汉代早期画像石的主要形式,关于其起源、墓葬形制以及图像内容,对于研究汉代画像石的发展史,有重要价值,此处不表,笔者将另著文继续讨论。

图片来源:

图1:1微山县文物管理所种法义提供。

图1 2笔者绘制。

图2 1中国汉画像石编辑委员会主编:《中国汉画像石全集》2,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图五五左格。

图2 2,3笔者拍摄于微山县文物管理所。

图3 中国汉画像石编辑委员会主编:《中国汉画像石全集》2,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第13页,图十八左格。

图4 笔者绘制。

图5:1 中国汉画像石编辑委员会主编:《中国汉画像石全集》2,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第46页,图五四。

图5:2 根据王思礼、赖非等:《山东微山县汉代画像石调查报告》,《考古》1989年第8期,图二、图版叁4合成。

图6笔者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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