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干,红豆饭
2023-12-01茉白
茉白
作家尤今有篇散文《玲珑白玉》,讲的是美味的高汤萝卜。而我最爱吃的是姥姥晒的萝卜干,再配上一碗红豆饭。
姥姥总会挑一个阳光通透的秋日午后,小心翼翼地踩上高脚凳,把一串串新鲜的萝卜条挂在通风的高处。直到萝卜条如篦子齿似的变成一绺一绺的,又密密麻麻地垂下来,像小孩子般亲亲热热地拥着她的脸、偎着她的肩,姥姥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打量着晒得满窗户、满架子的萝卜条,抿着嘴笑起来……记忆中的萝卜干总是浸润着温暖的时光。
姥姥把晒好的萝卜干用温水泡开、洗净,放盐、生抽等调味料后上锅蒸,不多会儿,乳白色的蒸汽喷溢出来,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咸香。待萝卜干蒸熟盛出,姥姥在上面淋上烧滚的红辣椒油,咸香顿时升起,掺着糊辣椒的芳香,火热地钻入我的鼻孔,仿佛一股泼辣豪放的酒劲。
中学住校时,每到秋天我就要咳嗽几天,深夜咳得睡不着,胃口也不好。一个细雨蒙蒙的早上,班长递來一个潮乎乎的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姥姥家的保温壶:喷香软糯的红豆粥上面铺着油棕发亮的萝卜干,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姥姥特意没有放辣椒。萝卜干一入口,软而不塌、脆而不硬,细细咀嚼到最后,味蕾上停留的只剩萝卜的清甜、淡淡的回甘,顿觉口舌生津、胃口大开。喝着红豆粥,我想起有次我夸姥姥的红豆饭煮得又沙又糯好吃,后来发现,姥姥做饭总爱加一把红豆。有一年中秋,舅妈跟我说:“原本不知道你回来,但一掀开锅盖,看是红豆饭,就知道肯定是你回来了。”原来,姥姥的红豆饭是我的专属。
工作后,我被单位派遣到外地锻炼两年。人生地不熟的局促尚有地图导航可以解围,但吃不惯,是真实而裸露的“伤口”,每天都要独自面对。那段时间,我最盼望的就是姥姥寄来的萝卜干。收到老家的包裹后,我在家人的视频指导下,一步步还原出家的味道。小小的萝卜干,抚慰着我那颗漂泊异乡的心。
姥姥弥留之际,我匆忙请假赶回老家。她趁着清醒,一把拉着我的手。张嘴都吃力的她,从唇边滑出一句含糊的话,但我听懂了:“你姥要走了。”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说:“别吓唬自己,等你好了,我还想吃你晒的萝卜干呢。”姥姥眼角微红,目光黯然。过了好一会儿,她要人扶她坐起来,要姥爷帮她找东西。靠着一边比画一边猜,姥爷竟从厨房的旮旯角落里陆续搜集到半袋晒好的萝卜干,我知道这是姥姥能给我的最后念想了。
如今,姥姥已经过世一年多了。整理姥姥年轻时的照片时,我发现她也曾是个白净水灵的姑娘,勤快能干,就像秋天的水萝卜清脆多汁。然而无情的岁月风干了她的汁水,一世的操劳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她最后干瘪枯萎地老去。她像青菜萝卜般简单平凡,却如脂如玉,用生命滋养了孩子们丰盛的人生,温润孩子们的心。
有时望着窗外,我觉得姥姥化作了天边的云,在窗外移动得很慢,仿佛要再看一眼她的孩子们,夕阳在大团云朵的包裹中如一粒红豆,将她的牵挂洒满了天空。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