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与甜瓜（组诗）

江非

去那里

我要去一个叫金江的小镇

我去那里

是为了取回一件东西

去的路上

满天的白云

我到了那里

我拿到了我要找的

但面临着一个难解的疑问

我到底是留在那里

还是要趁着夜色离开小镇

荒野旅程

一辆大巴驶出城镇没多久就坏了

乘客们从车里下来

推着大巴往前走

没走多远他们就累了

于是一起停下来

坐在路边上，脱下鞋子，歇着脚

他们坐在落日下，谈论着

各自的旅途和目的地

像一群刚从前线归来的士兵

后来想到

要这样一直推着汽车

走到公路与陆地的尽头

然后看到大海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们的心

就在落日与荒野中彻底破碎了

哭着的人

一个人在车站的长途售票口举着手机哭着

他哭的声音，先是像一位老人

接着像一位少年

渐渐，哭声变成了一个

抽泣的婴儿

从他的哭声里

可以知道

肯定是他年迈的妈妈没了

一个五十岁的儿子

买好了车票

回到家，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了

喷 泉

昨天晚上，我站在路边等车时

看见了三个孩子

他们和一个纸箱

在往前走去，他们

两个人抬着，一个人扶着

那纸箱里

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他们是那么认真，那么用力

有什么比青春更重要？

他们下坡的时候

上身一齐向后稍微

有些快乐地仰着

他們紧紧地抬着

手里的箱子

他们走在路上

路灯照亮了他们

他们的头上都冒汗了

路灯照亮了

这一小副简单的景象

看上去像喷泉一样

温柔的河流

河流这么温柔

你站在河堤上

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些曾经生活在河两岸的动物

它们在这岸待够了

要到河的对岸去

由于孤独

它们一只一只

扑通扑通

跳进了柔软的水里

它们在水里

使劲地浮动四肢

溅起了很小的水花

河水那么清澈，那么温柔

围着它们闪耀的小眼睛

然后一只一只

把它们慢慢淹死在了

漫长的河流里

等你去瑞典时

等你去瑞典时

我会很想你，很想你

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告诉你

我很想你

等你去了瑞典多日还不回来时

我会实在太想你，实在太想你了

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告诉你

我实在太想你

拄着七十一岁的拐杖

抽着潮湿的烟草

站在山东咸咸的海边

我想你

我告诉过路的菩萨

菩萨也没法儿告诉你

主妇与甜瓜

一个好主妇怎么会看上一个长得歪歪扭扭

的甜瓜

一整个傍晚，她的手在筐子里翻找

要挑到那个最好的瓜

可是，隔着厚厚的硬壳和外皮

又怎能知道一个甜瓜吃起来是怎么样

一位主妇鼻尖上的那几个小小的雀斑

又怎能看出她过去的青春和生活

她把那些甜瓜一个一个举起来

放在自己的鼻子前

她用鼻子嗅着那些神秘的甜瓜

猜测着那些瓜瓤里的事

可一位傍晚出门的主妇手头上

又怎么可能只有买甜瓜这一件事

她还要去附近的超市

还要去对面的药店取回熬好的中药

她最后提着三个袋子从我们身边走过时

我们闻到了甜瓜和中药的香气

还有袋子里，层层包裹还未剥开的

洋葱辛辣呛鼻的气息

责任编辑：杨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