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大梅

郭小郭

一

曾浩觉得妈妈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前天是因为自己没拧紧水龙头，被训斥了一个晚上。昨天是因为走得急没把早饭吃完，又被啰唆了老半天。今天呢，竟然是为了一支小小的荧光笔。

最近学校里流行荧光笔，写出来的字亮闪闪的，十分特别。曾浩的同桌张小平在教室里炫耀了一番，立刻引起了轰动，曾浩羡慕得不得了。他多次央求妈妈也给自己买一支荧光笔，可妈妈就是不同意。

“浩浩，我跟你说，这种笔就是好看，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实用，价格还贵。”妈妈的语气很坚决。

“可是……可是……”曾浩眼珠子转了好久，终于编出个理由，“下午的美术课，刘老师让每个人准备一支荧光笔涂色。”

“真的？”

妈妈的反问让曾浩有一丝慌张，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真的！不信您去问刘老师。”曾浩太了解妈妈了，她肯定不会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去跟老师对质的。

虽然妈妈又唠叨了老半天，但是曾浩终于如愿拥有了一支荧光笔。

刚开始曾浩特别爱惜这支荧光笔，一直不舍得用，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了。可新鲜劲儿一过，他就把这支笔抛到脑后去了。等妈妈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时，笔已经摔坏无法使用了。

“曾浩！”妈妈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嗓门儿，“六元一支的笔呀，你也太浪费了吧！”

“不就是六块钱吗，咱家又不差这点儿钱。”曾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再说一遍！”妈妈的样子有些可怕，“六元钱就不是钱了吗？这都可以买一盒水笔芯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别再说您小时候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没等妈妈说完，曾浩就气呼呼地关上了房间门。

二

门外好不容易消停了，曾浩深深地吁了口气，妈妈真是小题大做！他无聊地翻起了书架上的书，有些还是妈妈小时候的“老古董”，比如那本《智慧幽默故事》，不知道跟着妈妈搬了多少次家，封皮和封底都快要散架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曾浩随手翻了几页，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背景已经很模糊了，依稀可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绑着红色的大花儿，两颗大门牙十分显眼。照片的右下角标记着“1998年10月”。

“这是？”曾浩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是谁。咦，等等，照片上好像有一条小小的裂缝，他用手指抠了抠，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曾浩急忙捂住眼睛。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睁开眼，发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大概是一个荒废的公园吧！里面的设施好旧啊，曾浩貌似在电视里见到过。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女孩儿。

“你好，请问这是哪里？”曾浩走过去打招呼。

眼前的女孩儿半天没有回应，曾浩只听到她“嘤嘤嘤”的哭声。

“你怎么了？”曾浩好奇地问道。

“我的钢笔不见了。”女孩抬起头的一刹那，曾浩被狠狠地吓了一大跳。这不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儿吗？扎着马尾辫，红色的大花，还有大大的门牙！

“天哪，我、我这是被风吹到照片里了吗？”曾浩紧张地向四处张望着，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女孩儿的哭声就更大了。

“哎呀，我说，不就是一支笔吗，等回到家我送你一支。”曾浩不耐烦地跺起了脚。

“妈妈花了半个月的工资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说到这里，女孩又“哇”地哭了起来，“那是她辛苦赚来的钱……”

被女孩儿这么一说，曾浩也觉得鼻子酸酸的。突然，他感觉脚下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黑色钢笔。

“这是你的吗？”曾浩捡起笔，递了过去。

“我的钢笔！”女孩儿激动得跳了起来。这时，周围有人喊：“张大梅，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妈妈在到处找你呢！”

眼前的女孩儿应了一声，等曾浩回过神来，她已经跑远了。

张大梅？张大梅！她是……曾浩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急忙追了过去，却不小心摔倒在地……

三

“张大梅！张大梅！你等等，你别走

啊……”

曾浩使劲地喊着，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妈妈站在面前。

“你這孩子，怎么直呼起妈妈的名字来了？”妈妈言语中有些关心又有些责备，“不过是说了你几句，就躲在房间里睡觉，生什么气呢！妈妈也是跟你讲道理，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

“妈妈……”曾浩突然想到什么，他“噌”的一下坐起来，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没错，是自己的房间！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脸，也是真的疼！那刚刚？曾浩慌忙中想站起来，却觉得膝盖有点疼。肯定是刚刚摔了一跤……曾浩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那就是说，刚刚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妈妈又开始喋喋不休了！如果在平时，曾浩准会捂住耳朵“逃跑”，或者是故意大声唱歌和妈妈对着干。但是今天，尤其是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曾浩不“叛逆”了，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能不能从妈妈的话语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妈妈，”见妈妈说累了，曾浩趁机问道，“您小时候是不是有一支黑色钢笔？”

妈妈点点头，随即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曾浩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妈妈肯定会以为他在说胡话，曾浩马上编起了理由：“以前听您说起过。”

妈妈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她确实经常唠叨以前发生的事。妈妈告诉曾浩，她有一次不小心把钢笔弄丢了，躲在公园里哭了一下午。

“那后来呢？后来呢？”曾浩抓着妈妈的手追问。

“后来就找到了呀。”妈妈觉得有些好笑。

“是谁帮您找到的？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儿，像我这么大？”曾浩努力描述着刚刚的场景。

妈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怎么对妈妈小时候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曾浩一激动，手里握着的照片掉了下来。

“这不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吗？那年正好香港回归，是罗叔叔给我拍的呢。”妈妈伸手想要来拿，曾浩赶紧放进抽屉里。

“看来，我刚刚遇到的果然是小时候的妈妈。”曾浩小声嘀咕着，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四

自从那次对话后，曾浩和妈妈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虽然妈妈还是那样啰唆，但是曾浩对妈妈的感觉有了些许变化。

这些天，曾浩一直在研究这张神奇的照片。他经常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眼巴巴地盯着照片。小缝隙还在，但是不管曾浩怎么闭眼睁眼，他都好端端地坐在书桌前，纹丝不动。

很快，机会再次降临。

这次数学考试，曾浩考得很不理想，他本来就很烦躁，可妈妈却不依不饶地在耳边说个不停，曾浩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曾浩赌气和妈妈吵了几句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手拿起那张相片，感叹道：“张大梅呀张大梅，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现在就是只母老虎。”恍惚中，曾浩感觉照片的裂缝好像大了一些，他正想用手摸一摸，四面狂风呼啸，曾浩赶紧闭上了眼……

“这是哪里？”曾浩睁开眼，四周建筑的年代感十足，比如，正对着曾浩的就是一座红瓦房，外表破破烂烂的，门口还摆放着一堆柴火。

曾浩一眼就看到了女孩儿，她正在不远处徘徊。

“妈——”曾浩赶紧止住了，改口叫道，“张大梅，你在那儿走来走去干啥呢？”

张大梅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曾浩跑过去：“上次你的钢笔不见了，就是我帮你找到的，怎么，你忘了？”

张大梅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然后又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曾浩看出她有心事。

“这次考试，没考好，”张大梅强忍着眼泪，“不敢回家。”

哈哈，想不到你也有没考好的时候，还说自己小时候成绩多好，就会吹牛。曾浩心里笑出了声，他故意问道：“没事，不就一次考试吗，考了多少分呀？”

“班里第一名，99分。”张大梅叹着气。

什么？这也叫没考好？曾浩的惊讶声引来了路人的目光。小瓦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从里面探出个脑袋四处张望。

曾浩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拉着，小跑着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五

“你跑什么呀？”曾浩挣脱了那双手。

“别让我妈听见了。”张大梅气喘吁吁地说。

“怕什么呀？”曾浩不解地问，“我如果考第一名，你高兴还来不及呢。”看见张大梅疑惑的眼神，曾浩急忙捂住嘴，还好，张大梅没太在意。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严格呀？”曾浩打算好了，这次呀，要好好和她谈一谈，尤其得让她改掉那些臭毛病。

张大梅点点头：“你不是矿里的吧？跟你说说也没关系。”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爸妈离婚很多年了，是妈妈辛苦拉扯我长大。妈妈是清洁工，每天要来回扫矿里的大马路，很辛苦的。”

难怪曾浩从来没听妈妈说过外公的事情，原来是离婚了呀！曾浩第一次觉得，原来妈妈这么可怜。

“刚刚那个小瓦房就是我家，你也看到了，我家条件不好。我不想让别人瞧不起我家，瞧不起我妈妈。老师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我发誓要努力读书，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还要考大学，让我的妈妈过上好日子。”

曾浩一直觉得妈妈太要强，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那间红瓦房真的很破，连窗户都是用油纸糊上去的。曾浩心里有些难过，妈妈小时候过得挺苦的，本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因生活所迫要独自承受这么多。

“呜呜呜……”曾浩忍不住哭了，这让张大梅有些不知所措。

曾浩原本带着一肚子的牢骚，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一邊抹眼泪一边竖起大拇指：“张大梅，你是好样的！你做到了，你成功了！”

曾浩还想继续说下去，远处传来轻轻的呼喊，好像是妈妈的声音。糟糕，妈妈来房间找不到自己就麻烦了。他正着急上火呢，觉得手臂有些疼，抬头一看，原来是妈妈正摇晃着他的胳膊呢。

“张大梅，不，妈妈，您轻点儿！”曾浩赶紧求饶，“妈妈，我错了，我、我下次一定会认真仔细做题，争取考满分，向您学习！”

妈妈一听这话乐了，自言自语道：“嗯，有点儿我小时候的样子了。”

曾浩第一次觉得，妈妈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好像发现了照片的奥秘：只要自己和妈妈发生争执，照片的裂缝就会变大。曾浩想好了，以后每天回去看看小时候的妈妈，听听她的心事，了解她的过去。

六

可是曾浩的愿望估计没法实现了。那天晚上，他翻遍了所有抽屉，那张照片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不翼而飞了。

“是不是在找它？”妈妈举着照片问。

曾浩激动得扑了过去。可是，照片怎么变了个样儿？妈妈解释说，照片年代太久容易破损，她拿去重新过塑了。

看着那层厚厚的塑料壳儿，曾浩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了解妈妈呢？妈妈就在眼前，那就从今天开始吧，重新认识她。

曾浩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他咧嘴冲妈妈笑了笑：“你好，张大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