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寻幽访古太平山

2023-11-24潘明礼

乡村地理 2023年3期
关键词:条石银杏树青苔

潘明礼,男,苗族,贵州黎平人,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作家协会会员,黎平县文联作家协会副主席。教学之余从事民族文化研究及散文创作,常有作品在全国公开发行的纸媒发表。

很早就听说过太平山。那是一处方圆几十公里的国家级森林公园,隶属黎平县德顺乡,距县城五十来公里,主峰宝顶海拔一千多米。山上峰峦奇秀,森林密布,竹海连绵,山体雄浑,瀑布高悬。山顶是灌木丛和草场,山腰是古木参天的原始丛林,以下是绵延不绝的楠竹林海,并且山上还有众多的寺庙遗存和文物古迹。那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依然保持着古朴的原始风貌;是一颗撒落在八百里侗乡莽莽群山中的绿色明珠,璀璨而又神圣,奇险而又神秘。此后,太平山就一直巍然耸立在我的心头。于是,所有的注视和遥想,便成了我虔诚的仰望。因为对于神奇和神秘的向往,是每一个热爱山水的人都无法拒绝的。

太平山上寺庙遗址已被茂草荒林所覆盖,但山中古迹尚多,人文底蕴丰厚,去寻踪,去凭吊,去登高,也别有一番情调,更何况山中有奇观异景,旖旎风光,幽雅僻静,情趣天然,是徒步旅游的理想去所。

于是,在辛丑年的冬日,约了一帮文友专门到太平山访古,去瞻仰那些古人留下来的遗存。

我们早上从黎平县城出发,一个小时后就到了太平山半山腰的一个小寨子,请了个70来岁但依然精神矍铄的姚姓护林员做向导,我们就进山了。

据查,太平山原名太白山,相传明楚王朱桢南征过境时曾登过此山,取天下太平之意,而易其名曰“太平山”。据《黎平府志》记载:“太平山耸峙巍峨,高接云汉,中有古刹十二,林木幽深,钟磬响应,夜恒有光如灯,卓然名区。”明代以下,此地佛教盛行,朝拜者众,香火旺盛,乃黔湘桂交界之佛教名山。据考证,清朝末年,太平山上所有僧侣一夜消失,十二座寺庙庵堂俱荡成废墟。现只存遗址,还能见到残砖碎瓦,柱础、条石、磨盘等。

我们沿着一条全由打制的石槽镶嵌而成的,约三公里长的古老灌溉水渠——“银盘沟”一路前行。山路斜上,又沿沟渠弯折了几回,进了森林。先是一些枫树、麻栎树、槠树等杂木,然后是些上百年的落叶常绿间杂的叫不出名的古树。既已上山,便不再有山上的感觉;与其说在山上,真不如说在山里。山弯深深,山路坦缓,更加上森林界开了陡峭,像是到了另一个天地……

一条清澈明亮的山涧小溪在峡谷间叮咚着欢腾,一些冬天了也不愿老去的植物,在小溪边兀自葱郁着。在灌木丛、乔木林形成的空间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欢呼跳跃。林子深处没有人工采伐和清理的痕迹,偶尔看到横倒竖卧已经长满青苔的巨大枯枝倒木,导游老姚说,倒地的大树都是老朽后被大风吹倒的。

在原始丛林中穿行,耳边只有脚步轻敲,鸟鸣啁啾,我聆听到了一种千古的宁静,这是只有远离尘嚣,在古老的森林里才能感受到的回归。行走在高大的落叶树下,透过树梢空间,可以仰望支离破碎的天空。人行于忽明忽暗变幻着的林中,没有恐慌之感,却有曲径通幽的逸致闲情。远处山顶有云雾缭绕,近处有高耸入云的挺拔树干,虬枝盘旋形成的奇形怪状;有参天树木与藤蔓交缠。山风轻轻吹过,树林发出“沙沙”声响,夹杂着各种山鸟此起彼伏的清脆鸣叫声,让人心生惬意。于是,你的心便回归到了原始。抬头古树参天,低头落叶青苔,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处处充满诗情画意,时时令人惊喜欢欣。

几经波折,我们终于进到了太平山腹地,满目都是山,满眼都是树,满地是各色的枝叶。那静静的山林,因为有了来往穿梭的山风而显得灵动和富有朝气。林子越来越密,背上行囊也感觉越来越重,在一处缓坡上,我一不留神脚下一软,头先着地的匍匐在丛林里。平生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近距离亲近太平山的土地。那混合着青苔与腐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我感觉到了一种天然原始的气息。脸部虽然有些疼,但脑海中却蹦出仓央嘉措的诗句:“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 不为觐见 /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 / 转山转水转佛塔 / 不为修来世 /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不知不觉地,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向原始森林的深处走去,光线越来越暗。林木遮天蔽日,藤蔓纵横。林子里的乔木笔直参天,林下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的杂树、箭竹等灌丛,还有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叫不出名字的低矮植物。地上、石头上是一层厚厚的枝状地衣,犹如铺上了绿茵茵蓬松松的绒毛地毯。想象着赤脚踩在上面,绵绵的,酥酥的,那是会让人心醉的感觉啊。那一刻,真有点脱鞋一试的冲动。

正走着,我们的脚下出现了石板路,老姚大老远就让我们看一棵大树,就是聚福寺前的那棵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又粗又高,非常挺拔。于是,我們加快脚步,沿着长满青苔的宽大石板阶砌,来到聚福寺遗址的山门前。这“山门”由丈余长的整体条石垒成七级,最上一级的石板缝里已经长了大腿粗的树,那些树根已经把整块条石掀起并抱在怀中。庙宇已经没有了,只见到地上断裂的条石、柱础和断砖碎瓦,还有磨盘、石碓、石板水池和四周已经崩塌的石砌围墙。条石垒砌的台阶和墙脚石多有断裂;地基上杂树丛生,均有大腿粗细。粗略估计,整个建筑占地面积有一千多平方米。

遗址上,但见林木森森。一棵叫不出名的古树已经很老了,下半空心,上半扭曲,很高处才见青黑的枝叶抱团,然后又伸出半丈枯枝。两棵香枫既粗且高,横枝斜桠,疙疙瘩瘩、黑黑重重地屈下四周。树下即是寺院废墟,整个庙基明显可见,大概是庭院或者天井的位置上,均是石板铺墁。面对这满目疮痍,无论你如何想象,这座废墟都是令人悲怆的。

大概是庭院位置的右边有三块石碑,字迹绝大多数已经模糊不清,从碑文上依稀看出是清朝时期的“重修聚福寺记”和捐款的人名之类。再过来就是一棵四人合围的高大银杏树。这棵银杏树长得有点奇特,在巨大树干一米以上的地方分成了笔直的五个枝杈,就像围在一起的五个手指直指苍穹。那是不是一只向人们暗示着什么的“佛掌”呢?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仔细看看这里的地形,三面环山,聚福寺就坐落在山前的这一块平地上,背依大山,前面视野开阔,庙宇周围有古树环绕,有水井、溪流,有春花霜叶,在此生活定会怡然自得,倒也是个清修的好地方。完全藏在太平山腹地,心远地自偏,地偏也会让人心远。远,也断了人与风俗的往来,不想其他,对修行之人也是很有益的。这也许就是许多禅寺修在深山的缘故吧。

我一时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深山建造庙宇呢?来进香的人,又要有怎样的诚心和毅力,才能抵达这“指点迷津”的殿堂?这地方距离村寨那么遥远,这座大庙盖起来,难度可想而知,难道就因为一句风水好就能说明全部了吗?

可惜这一切都变成了废墟,神圣殿堂变成残垣断壁,碎瓦残砖……

面对这堆残砖瓦砾,真是欲哭无泪,让人久久无法平静。

遙想当年,在这富于传奇色彩的太平山中,千年银杏和古木环绕着,掩映着红墙碧瓦,翘角飞檐,从容的木鱼声和舒缓的诵经声,自香烟缭绕的深殿向无极的天穹一波一波地传送着人间的福祉所在。不仅有山,有树,有石径,更有几百年来积累的另一种风景:神话和历史、宗教和世俗交相融汇的人的精神。

掩映在山林中的寺院,被太阳朗照过金黄,被月光披洒过银白。经历过风吹,经历过雨沐,缭绕的山岚,青翠的树色,清冷的山路,寂静的林荫,这一切的一切,正在禅的引领之下,吸引着方圆几百里的善男信女们鱼贯而来,使太平山成了远近闻名的佛教圣地。

此时,我仿佛听到了时间在这里流动的声音,还有惊心动魄的木鱼声。那木头撞击的声响,此起彼伏,在心中无止境的放大,洞穿岁月,洞穿灵魂,让我流连于空谷深山,内心空洞无边,所有的一切只剩下空灵的木鱼之声。

坐在山门遗址的石阶上,抚摸着长满青苔依然光滑的,浸润着古人足迹的条石。头顶,古老的银杏树低啸着,有山风在高空逡巡。我知道,在这石阶上,在这残留的断砖碎瓦中,在古银杏树梢上,一定留有古人的痕迹。可我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满眼荒芜和风的凉意。生命消失得这样决绝,只有时空永恒。古人们在这里敬佛,流连,我们又踏着古人的脚印在这里流连,凭吊,也许还有更多的后来者。古银杏树无言,这唯一的知情者,它以缄默维护着那看不见的隔断,保守着不可泄露的天机。

这棵古银杏树,在深山里,一切都不显山露水,静静地看着人间事,把进香礼佛的善男信女们的喜怒哀乐都了然于心,不干扰,不推波助澜,让事物朝着它本因有的样子发展,这才是大智慧,大慈悲。随着时间的久远,也就越来越明白,那些所谓的灾厄困苦,其实是人们庸人自扰而已。人们到这来寻求明路,寻求解脱的方向,殿堂里的菩萨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静地,微笑地看着就好。于是,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息,便从四周散发出来。

事实上,从那些来敬香礼佛的善男信女们一开始进入这座山,就被静谧的环境所感染,之前自己的那些名利得失,凡尘喧杂,此刻早已不值一提,就像一个不安躁动的人,突然之间打了一针镇静剂,立时就安静了下来。需要的不是什么指点迷津,而是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心声,能够安静一点,这就足够了。

现在只剩下这棵银杏树与废墟日夜守望,守望着峥嵘岁月,守望着容颜俱换。

那一堆堆断砖碎瓦,成了历史的见证,那一块块平整的条石,成了历史踩过的足迹。当伤痛和叹息掠过之后,残影就会在时间里升华,这古树丛生的废墟上,铅华洗净的断砖碎瓦,饱经沧桑的柱础、条石,都在历史的记忆中和岁月的洗涤中永恒。

长满青苔的石阶,断砖,碎瓦……落寞在冷风中像佛,无动于衷。躲在泥土中的香鼎,永不复出,可曾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不,它是无可奈何,永远失去了往日神灵的尊严。

山岚氤氲,善男信女的信念化为一缕青烟融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曾经的足迹成为永远的昨天。秋风扫落叶,吹灭了往昔的木鱼和钟声,吹化了凝固在人们心中的愚蒙。神只是心念的一种幻化,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秋霜染白了残砖破瓦;青苔绿掩了石台脚印;历史的车轮碾轧了千年土垒;时间的快刀砍断了禁锢数千年的精神枷锁。人,生活在所谓神与佛的永恒禁地。前人的信仰是今朝心中的结。瓦砾把它埋葬,腐烂,泯灭,遗忘。凭吊,也只是一种文化的窥探和文明警示,仅此而已。

古寺废墟,在山色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聚福寺本来就是历史的一个匆匆过客,早已缥缈。淙淙流水,感叹于沧海桑田。山峦起伏,清风吹拂了五百年的掠影,留下的只是一个记忆,一串思考和一些教训,而聚福寺再也不是聚福寺了。

这雄伟缥缈的太平山,当年八百里侗乡香火旺盛的佛教圣地,可是有谁记得莽莽森林中这些铅华洗净、容颜憔悴的废墟呢?聚福寺的伤痛有多深,太平山的山路就有多深。遗址中那棵古银杏可以作证,几百年的历史可以作证。

躲在太平山腹地里,聚福寺遗址的禅意显得格外清悠、苍凉……破碎的心包藏了寂寥、苦痛、凄然,也深深埋葬了太平山。

太平山深深几许?古寺废墟知道。树木知道。山路知道。

这时,有鸟叫声从树梢传来,我们才意识到日已向晚。于是,我们继续穿越丛林,往林场办公地走去。一路上,聚福寺的废墟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翻腾着,幻化出它劫前劫后的画面,我知道,我伤痛的心一定是留在了那里,挂在那棵古银杏的树梢上。

聚福寺啊,身在尘世的我,只能用遥望的姿态时时想象你,怀想你。也许在梦中,也许在来世,我才能穿越万丈红尘,抵达你重建的山门……(责任编辑/孙晋楠)

猜你喜欢

条石银杏树青苔
秋天的银杏树
银杏树
芦果漫游数题国之四层金字塔
青苔小巷中的情书
雨天
柑桔树青苔病的发生与防治
走读三坊七巷
广东沿海驯养条石鲷的全人工繁育及苗种生物学
青苔的生命
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