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审计对非审计类信息披露的正向溢出效应——基于年报审计质量与商誉减值预告的视角

徐沛勣 薛爽

(1.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2.上海财经大学会计学院，上海 200433)

一、引言

商誉减值信息在资本市场中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是包括投资者、分析师在内的市场行为主体决策时参考的重要依据(Li et al.，2011；Ayres et al.，2019)。2018年11月中国证监会发布《会计监管风险提示第8号——商誉减值》(以下简称“8号文”)，对商誉减值信息披露中常见的问题进行了梳理，特别指出的常见问题之一是，当商誉减值损失构成重大影响时，未及时履行对商誉减值损失的信息披露义务。“8号文”发布后，商誉减值预告开始受到监管部门和市场的重视，许多发生商誉减值的公司会在年报发布前先对当期的商誉减值情况进行预告。如2019年2月，银河电子发布了《关于计提资产减值准备的公告》，对其2018年的商誉减值进行了预告：“按照中国证监会会计监管风险提示第8号——《商誉减值》相关规定和要求，公司对商誉进行了初步的减值测试，根据测试结果，公司预计2018年度将计提合计约10.82亿元商誉减值准备”。根据沪深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规定，公司在发生大额资产减值时需要进行披露。公司在当期发生大额减值时，于年报发布前提前预告当期商誉减值，是及时履行商誉减值信息披露义务、遵循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定的重要表现，有助于外部信息使用者及时掌握商誉信息，据此调整其对公司价值的判断，尽早防范投资风险，提高市场效率；同时也是新形势下以信息披露为核心的资本市场改革，以及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的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的必然要求。然而，商誉减值较为依靠管理层会计估计，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且难以核实(Ramanna and Watts，2012)，对公司价值具有负面影响(Abughazaleh et al.，2012；Li and Sloan，2017；张为国和解学竟，2020)，公司有能力也有动机延迟披露减值信息，在发生大额减值时不预告商誉减值信息。1

目前鲜有关于商誉减值预告的研究。注册制改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以信息披露为核心的制度是否能够真正落地，促使上市公司在发生大额减值时及时预告商誉减值是提高公司信息披露程度、有效推进注册制改革的必然要求。如何加强商誉减值预告披露的监督也因而成为了一个新兴且重要的研究课题。外部审计作为会计信息的第一道“防火墙”，在市场中扮演着“看门人”的角色，对会计信息质量的提升具有积极作用。不过，审计师关注的是审计范围内的会计信息，商誉减值预告并不在其审计范围内。那么，外部审计是否存在溢出效应，对商誉减值预告产生影响呢？该问题在已有研究中尚未得到检验，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们对外部审计能否有效提高公司信息披露及时性的认识。特别是近几年审计失败事件被接连曝光，审计公信力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加之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财务审计秩序 促进注册会计师行业健康发展的意见》，在此背景下，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对于监管部门和市场更好认识审计状况及其功能作用尤为重要。

理论上，审计师在年报审计的预审阶段就很可能为公司提供商誉减值的预期信息。高质量的审计师能够更早、更准确地就商誉减值问题与公司沟通，且高质量审计师更可能在公司应当预告时主动给予提醒并使公司接受，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的概率增加。但是否发布预告的决定者是公司，公司是否发布商誉减值预告并不属于年报的审计范围，加之目前缺乏针对预告违规行为的处罚机制，公司很可能出于稳定股价等动机而不预告商誉减值，直至年报公布时才披露商誉减值，年报审计师对此也可能存在视而不见和无能为力的情况。因此，年报审计(以下简称审计)对商誉减值预告的影响是一个尚未被检验且具有张力的实证问题。

鉴于此，本文以2018―2019年A股非金融行业中应当预告商誉减值的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了年报审计质量对上市公司商誉减值预告行为的影响及作用路径。结果发现，高质量的审计能够促使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产生这一影响的原因在于年报审计过程中的溢出效应。该溢出效应表现为高质量的审计既能提高预告信息的可得性，还能降低公司不预告的动机，具体体现在当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越多、非疫情突发期间、内部控制质量较低或分析师跟踪人数较少时，高质量审计促进商誉减值预告披露的积极作用更大。

本文的主要贡献在于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发展了有关审计溢出效应的研究。关于审计经济后果的研究大多是围绕审计对其鉴证范围内事项的影响展开的(王艳艳和陈汉文，2006；郭照蕊和黄俊，2020)。个别研究(黄超等，2017)揭示了外部审计通过监督作用实现其对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正向溢出效应，但目前关于审计师对其鉴证服务之外事项的溢出效应的研究总体较少，除监督作用外审计师实现溢出效应的其他路径也仍有待探索。本文首次从商誉减值预告视角揭示了审计师在年审过程中的正向溢出效应，并揭示了该溢出效应产生的原因不仅在于现有研究中已发现的审计过程产生的监督作用，还在于审计过程产生的信息作用。此外，本文的横截面检验结果还从突发公共事件和公司内外部监督机制视角丰富了有关影响审计溢出效应有效发挥的因素研究。

第二，拓展了有关商誉的研究边界。现有关于商誉的研究主要关注商誉的确认和后续计量以及年报中的商誉信息质量问题(郭照蕊和黄俊，2020；张为国和解学竟，2020)，本文关注的则是商誉减值预告信息的披露问题。随着并购数量和规模的攀升，巨额商誉及商誉减值问题已引起资本市场各方的持续关注。商誉减值预告是从2018年“8号文”发布后开始受到监管部门和市场的重视，目前极少有文献关注商誉减值预告这一重要的商誉信息披露内容。本文首次揭示了上市公司依照“8号文”相关规定对商誉减值进行预告的合规性及审计质量对其的影响，为商誉信息披露的相关研究提供了商誉减值预告视角的经验证据。

第三，对监管部门和其他外部信息使用者具有重要启示。本文发现，即使在强监管的背景下，发生大额商誉减值但未预告的行为仍有不少，因此应继续加强有关商誉信息披露方面的监管，对违规行为配套相应的处罚机制。对外部信息使用者的启示是在使用公司预告信息时需秉持理性的态度，知悉有商誉却未预告商誉减值的公司很可能已发生了大额减值，从而合理预期未来的投资风险。此外，新冠疫情首次突发期间的审计溢出效应被弱化，这一研究结果也有助于我们从审计效果的角度进一步地认清新冠疫情给我国市场经济造成的影响，为今后在面临突发公共事件时如何更好发挥审计质量的积极作用、提高市场信息披露质量提供启示。

二、理论分析和研究假说

商誉及商誉减值承载了有关公司已实施的投资战略成效和未来发展前景等方面的重要信息(Gu and Lev，2011；Li et al.，2011；胡凡和李科，2019；张为国和解学竟，2020)，是估计公司当前价值的基础，成为包括投资者、分析师在内的市场行为主体在进行决策时参考的重要依据(Li et al.，2011；Ayres et al.，2019)，在市场中发挥着重要的信息作用。但是，商誉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和难以核实性(Ramanna and Watts，2012)，外部信息使用者很难直接掌握公司当前商誉的真实状况并对商誉减值做出及时判断，一定程度上需要依赖公司对商誉减值信息的主动披露。现行《股票上市规则》和“8号文”要求上市公司在预计发生大额减值时对商誉的减值状况进行预告，这有助于及时向市场行为主体提示风险，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帮助信息使用者更合理地评估公司价值，提高资本市场效率。

然而，根据坏消息隐藏动机理论，公司管理层有动机也有能力隐藏或推迟披露坏消息(Kothari et al.，2009；许言等，2017)，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进行预告。一方面，从管理层动机角度看，商誉减值会向市场传递公司并购战略决策失败或不正常的消极信号(Gu and Lev，2011)，被外部信息使用者解读为不利于公司未来发展的负面信息(Li et al.，2011)，降低公司价值(Abughazaleh et al.，2012；Li and Sloan，2017；张为国和解学竟，2020)。因此，为延缓公司价值的减损，管理层倾向于不提前预告商誉减值，延迟至年报公布时才披露商誉减值信息。另一方面，从管理层能力角度看，商誉减值测试具有一定的复杂性和自由裁量权(Beatty and Weber，2006；Ramanna and Watts，2012；Li and Sloan，2017；张为国和解学竟，2020)，耗时较长，且监管部门并未对不预告的行为做出强制性的处罚规定，这使得管理层有能力操纵商誉减值信息的披露时间，不提前发布商誉减值预告。

外部审计师是会计信息的第一道“防火墙”，在资本市场中扮演着“看门人”的角色，以独立第三方的身份对客户财务报告展开鉴证(于李胜等，2008)。现有研究表明，高质量的审计不仅有助于提高公司财务报告的质量(王艳艳和陈汉文，2006)，还具有一定的溢出效应，会对其鉴证服务范围之外的公司行为产生正面影响，如严格的年报审计执行流程在提高会计报表质量的同时，还有助于提高公司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质量(黄超等，2017)。不过，目前关于外部审计溢出效应的研究总体较少。那么，外部审计对商誉减值预告是否也具有溢出效应？本文认为，外部审计可能从以下两个方面对商誉减值预告产生影响(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逻辑框架

其一，高质量审计增加了公司对商誉减值进行预告的能力，本文将该影响路径称为“信息效应”。实务中，审计师往往在预审时就会对公司当期是否会发生商誉减值进行初步判断，并与公司沟通。审计师认为必要时，会建议公司聘请评估机构对商誉价值进行评估。如果公司不聘请评估机构，审计师会直接参与商誉减值测试，如帮助公司确定在商誉减值测试中需要使用的估值参数等，对商誉减值金额的确定起着重要作用。在聘任评估机构的情况下，评估机构也会就评估中重要的参数和模型等与审计师进行及时和深入的沟通，因为评估报告的采用需要取得审计师的认同。因此，无论是否有评估机构的参与，审计师对于商誉减值迹象的预判以及在商誉减值测试中的参与都对商誉减值估计值具有重要影响，也是公司判断当期是否应当预告以及预告金额的重要依据。当审计质量较高时，审计师辨析较为复杂的商誉公允价值计量问题的能力更强(郭照蕊和黄俊，2020)，对商誉减值状况的预判能力和实施商誉减值测试的效率更高，更有可能较早地帮助公司判断商誉减值状况，使得公司在会计年度结束后可以尽早获得商誉减值信息，并在应当预告时及时进行预告。实务中，资产减值预告一般在2月底前发布。当审计质量较低时，审计师对商誉减值问题的辨析力较低，在年度审计的早期可能无法对商誉减值程度做出准确判断，甚至可能在临近年报披露截止日时才能为公司提供可靠的商誉减值判断，使得公司无法提前进行商誉减值预告。

其二，高质量审计增加了公司对商誉减值进行预告的动机，本文将该影响路径称为“监督效应”。拥有更高审计质量的会计师具有更强的专业素养和细致周到的审计服务意识，在高效完成审计工作的同时，更可能有余力和心思去主动关心公司的非审计类信息披露情况，及时提醒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主动发布相关预告，并告知不合规预告行为可能会给公司带来的不良后果，且其凭借较高的市场声誉和过硬的专业实力，在建议公司预告商誉减值时的话语权和说服力也会更强，对公司蓄意不预告商誉减值的行为具有一定的警示和约束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在应当预告时不预告商誉减值的主观动机减小，更可能在审计师的督促下进行合规预告。2

综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H1：其他条件不变时，高质量的审计能够促使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上市公司在计提大额减值时发布商誉减值预告的行为主要是从2018年11月“8号文”发布后开始的，监管部门也是从该文件发布后开始加强了对商誉减值预告的监管，2018年前后的商誉减值预告情况差异较大，不具可比性，故本文选择2018年作为研究样本的起始年，以2018―2019年全部A股非金融行业中应当预告商誉减值的公司作为初始研究样本。为避免研究结果可能内生于当期更换审计师，本文还剔除了当期发生事务所变更的样本，并在此基础上剔除数据缺失样本，最终得到1218个样本观测值。与商誉减值预告、账面商誉、账面商誉涉及的子公司数、交易所问询相关的数据均根据巨潮资讯网上公布的公司商誉减值预告、年报和问询函等公告手工搜集完成，会计师事务所受证监会和交易所处罚的数据根据各事务所官网披露的处罚情况手工搜集完成，内部控制综合指数来自迪博内部控制与风险管理数据库，其余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应当预告商誉减值却未预告的哑变量(ShdBN)：若当期应当预告商誉减值却没有预告，取值为1，否则(即应该预告且预告了)取值为0。其中，关于是否“应当”的判断依据如下：《股票上市规则》和“8号文”规定，上市公司计提大额资产减值损失时应当发布减值预告；《股票上市规则》还规定，当“金额占上市公司最近一个会计年度经审计净利润的10%以上，且绝对金额超过100万元”时视为“大额”。因此，当公司当期计提大额资产减值损失且涉及商誉减值时，即属于应当预告商誉减值的情况。

2.解释变量

本文的解释变量为审计质量。首先，参考现有研究(王艳艳和陈汉文，2006；林永坚和王志强，2013；郭照蕊和黄俊，2020)的一些主流做法，分别采用审计师是否是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Big4)、审计意见稳健性(RAgg)和事务所近3年是否受到证监会或交易所处罚(Unpun)来作为审计质量的代理变量。

Big4的取值方法是：若审计师属于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RAgg的取值方法是：先采用Gul et al.(2013)的概率模型分行业进行回归，估计出审计意见激进度的预测值Agg；然后参考杨世信等(2020)的做法，当所得的预测值Agg大于全样本的中位数时，说明审计意见激进度相对较大，审计质量相对较差，此时RAgg取值为0，否则说明审计质量相对较好，RAgg取值为1。审计意见激进度的预测值Agg等于模型(1)估计出的Mao的估计值：

其中，Mao为是否出具非标意见，若出具非标意见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Size为公司规模，等于期末总资产加1后取对数；Lev为资产负债率，等于期末负债与总资产之比；Inv为存货比率，等于存货与营业收入之比；Rec为应收账款比率，等于应收账款与营业收入之比；Listyear为公司上市年龄，等于公司上市年数加1后取对数；ROA为资产收益率，等于当期净利润与上期末总资产之比；Liqt为流动比率，等于流动资产与流动负债之比；Loss为亏损状况，若当期亏损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Year为年度虚拟变量。

用“四大”或“审计意见稳健性”作为审计质量的代理变量是现有文献的共识(王艳艳和陈汉文，2006；林永坚和王志强，2013；郭照蕊和黄俊，2020；Gul et al.，2013；杨世信等，2020)，对此学界几无争议。但反过来，“非四大”或审计意见稳健性较高的审计质量是否一定较低，现有文献对这两个问题少有讨论。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是：审计质量低的事务所更容易受到监管部门的处罚。因此，为使检验结果更加可靠、稳健，本文另外还采用了“审计师是否未受处罚(Unpun)”来作为审计质量的另一个代理变量，具体取值方法为：若会计师事务所近3年未受到过证监会和交易所的处罚，则Unpun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此外，为进一步反映审计质量的整体情况，本文还对Big4、RAgg和Unpun这三项指标值进行了加总求和，计算出审计质量的综合得分(GenQua)，并以此来对审计质量进行综合性衡量。

3.控制变量

本文从公司治理质量、管理层特征和财务质量等维度对可能影响公司是否按规定发布商誉减值损失预告的因素进行控制，具体控制变量如下：商誉规模(RawGW)，等于期初商誉加1后取对数；CEO是否变更(CEOC)，若当期发生CEO变更则取值为1，否则为0；独董比例(BI)，等于期末独立董事人数占董事会总人数之比；内部控制质量(IC)，等于内部控制综合指数加1后取对数；高管持股比例(MS)；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INS)；市值账面比(MTB)；资产收益率(ROA)，等于当期净利润与上期末总资产之比；公司成长性(Grow)，等于当期营业收入增长率；公司规模(Size)，等于期末总资产加1后取对数；资产负债率(Lev)，等于期末负债与总资产之比；分析师跟踪(Analyst)，等于当期分析师跟踪人数加1后取对数；股权性质(SOE)，若为国有企业则取值为1，否则为0。此外，还控制了年度(Year)和行业(Ind)。所有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为消除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在前后各1%位置进行了缩尾处理。

(三)研究模型

本文构建以下Logit模型对提出的研究假说进行检验，其中，AuditQuality分别采用Big4、RAgg、Unpun和GenQua，CV为控制变量：

为控制潜在的截面相关问题，本文在所有回归中均使用稳健标准误并进行了公司维度的聚类处理。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和相关系数表

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ShdBN的均值为0.417，中位数为0，表明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的样本公司中约有41.7%未进行预告。未预告的样本比例相对较高，主要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目前监管上对此行为并无明确的处罚规定，公司在应当预告时不预告的后果只是可能遭到交易所问询，公司的违规成本较低；另一方面，发布商誉减值预告的前提是公司要具备较强的会计专业水平，能提前对商誉减值做出较为准确的估计，难免有些公司在发布商誉减值预告方面存在能力不足的问题。Big4的均值为0.035，中位数为0，表明经“四大”审计的样本占3.5%。RAgg的中位数为0，表明有超过一半的样本公司的审计意见较为激进。Unpun的平均数为0.036，中位数为0，表明仅有3.6%的样本公司的审计师在近3年内未受到监管部门的处罚。Big4、RAgg和Unpun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共同表明，采用不同的单一审计质量指标度量出的审计质量结果差异较大，计算审计质量综合得分来反映审计质量是有必要的。GenQua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3和0，平均数和中位数分别为0.564和1。RawGW的最小值、平均数和最大值分别为13.816、18.582和23.662，标准差为2.146，表明样本中不同公司所拥有的商誉规模差异较大。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二)回归分析

表3报告了审计质量对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是否未预告的影响。列(1)～(4)分别是审计质量采用Big4、RAgg、Unpun和GenQua进行度量时的检验结果，Big4、RAgg、Unpun和GenQua的回归系数分别在10%、1%、10%和1%水平下显著为负，表明当审计质量较高时，公司更不可能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损失时不按照监管部门的规定进行预告，即高质量的审计能够促使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假说H1得到支持。

表3 审计质量与商誉减值预告

(三)影响机制检验

前文通过分析认为，从理论上看，高质量审计能够促使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的机制(或路径)有二：一是高质量的审计能够增加公司对于商誉减值预告值的可得性(影响机制1，即信息效应)；二是高质量的审计能够降低公司在应当预告时蓄意隐瞒的主观动机(影响机制2，即监督效应)。本文分别对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上述两个机制进行检验。

1.影响机制1：审计质量对预告信息可得性的影响效应(信息效应)

如果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机制在于高质量的审计能够更早地让公司掌握商誉减值信息，使公司更有能力对商誉减值进行预告，那么，与不借助审计师就能提前获得商誉减值信息可能性较大的公司或提供商誉减值信息较晚的审计师相比，当公司不借助审计师就很难较早地掌握商誉减值信息或审计师提供商誉减值信息的时间相对较早时，审计质量对应当预告却不预告商誉减值的行为的负向影响应该更强。根据该逻辑，本文对“信息效应”进行检验。

其中，关于公司不借助审计师提供的信息就能提早掌握商誉减值信息的可能性，本文用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进行衡量。当公司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较多时，需要进行商誉减值测试的测试单元更多，商誉减值测试的工作量更大，判断公司全部商誉减值状况的难度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在预估商誉减值时更可能需要依靠审计师提供的商誉减值信息。因此，若“信息效应”存在，则当公司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较多时，高质量的审计应该更有助于减少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进行预告的行为，反之则说明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机制并非通过“信息效应”。据此，根据商誉所涉子公司数是否大于全样本的中位数进行分组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列(1)(2)所示。当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较多时，高质量的审计对公司不预告商誉减值行为的负向作用更强，且组间差异显著，符合“信息效应”的预期。

表4 影响机制1：审计的信息效应

关于审计师提供商誉减值信息的及时性，本文利用新冠疫情的影响来检验。2020年初新冠疫情首次在我国突发(2020年1―4月左右)，此时也正值2019年年报的审计期间和2019年商誉减值预告的发布期间。突发性的防疫封城、停工停产等因素致使会计师事务所的年审业务普遍被推迟，商誉减值测试工作也因此而延迟，审计师很难较早地向公司提供商誉减值信息，审计师年报审计过程中对商誉减值预告发挥的信息效应相对较弱，这给本检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外生事件。如果“信息效应”存在，则在非上述疫情突发期间，高质量的审计应该更有助于减少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进行预告的行为。据此，本文根据样本是否受新冠疫情突发影响进行分组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列(3)(4)所示。在不受新冠疫情突发影响的样本中，高质量的审计对公司不预告商誉减值行为的负向作用更强，且组间差异显著，符合“信息效应”的预期。

综合表4的结果，“信息效应”得到验证：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机制(或路径)之一在于高质量的审计能够增强公司对于商誉减值预告信息的可得性。

2.影响机制2：审计质量对公司谨慎性的影响效应(监督效应)

公司是否发布商誉减值预告，还取决公司隐瞒坏消息的机会主义动机强度。管理层隐瞒坏消息的动机直接受到公司内外部监督压力的影响，来自内外部的监督压力越大，管理层隐瞒商誉减值预期信息的动机越小。因此，若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机制在于高质量的审计能够对公司起到督促作用，降低其在应当预告时蓄意隐瞒减值信息的动机，则当公司受到的内部或外部其他方的监督力度较弱时，更需要外部审计加以督促，高质量审计的监督作用更能得到显著体现，审计质量对商誉减值预告行为的影响应该更大。按此逻辑，对“影响机制2”即“监督效应”进行检验。其中，关于内外部的监督压力，本文主要从内部控制和分析师跟踪两个维度进行考量。

从内部控制的视角看，内部控制的目标之一是合理保证财务报告及相关信息的真实完整。较好的内部控制具有良好的公司治理作用，能够有效缓解委托代理问题，抑制公司管理层的机会主义行为(李姝等，2017)，降低公司管理层操纵好消息和坏消息的倾向(张向丽和池国华，2019)，促进管理层进行自愿信息披露(叶颖玫，2016；文雯等，2020)。因此，若“监督效应”存在，则当内部控制质量较低时，公司在应当预告时不预告商誉减值的动机更大，高质量的审计对该行为的抑制作用应该更强。据此，本文根据内部控制指数是否大于全样本的中位数进行分组检验，检验结果如表5列(1)(2)所示。当内部控制质量较低时，高质量的审计对公司不预告商誉减值行为的负向作用更强，且组间差异显著，符合“监督效应”的预期。

表5 影响机制2：审计的监督效应

从分析师跟踪的视角看，分析师跟踪对公司应当预告却不预告商誉减值的行为具有一定的监督作用。一方面，分析师跟踪具有信息中介作用(Frankel and Li，2004；陈钦源等，2017)，分析师可以对公司的商誉减值信息独立地进行搜集、加工、解读和传递，跟踪的分析师越多，市场中关于公司商誉减值情况的增量信息越多，公司隐瞒商誉减值信息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大，隐瞒的动机下降。另一方面，分析师跟踪具有治理作用(Jensen and Meckling，1976；Healy and Palepu，2001；陈钦源等，2017)。分析师可以通过实地调研、与公司面对面沟通、电话会议等形式对公司进行直接监督，降低公司掩盖商誉减值信息的机会主义行为，且跟踪人数越多，监督力度越大。因此，若高质量审计的“监督效应”存在，审计质量对预告行为的影响应该在分析师跟踪人数较少的样本中更强。本文根据公司当期的分析师跟踪人数中位数进行分组检验，检验结果如表5列(3)(4)所示。当分析师跟踪人数较少时，高质量的审计对公司应当预告却不预告商誉减值行为的负向作用更强，且组间差异显著，符合“监督效应”的预期。

综合表5的结果，“监督效应”这一影响路径得到验证，即审计质量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机制(或路径)之二在于高质量的审计具有督促作用，能够降低公司不预告的动机。

(四)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问题的处理

(1)考虑可能因审计质量或公司特征导致的内生性问题

一方面，与审计质量较低的会计师事务所相比，审计质量较高的会计师事务所可能更倾向于选择会计操纵较少、诉讼风险较低等信息披露质量较高的客户；另一方面，与信息披露质量较高的公司相比，计划隐瞒真实信息的公司可能更偏好于选择审计质量相对较低的会计师事务所，因此，上述结果也可能是由审计师选择或公司特征导致的。为此，本文首先分别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和倾向得分匹配法(PSM)对上述内容进行重新检验。然后，为进一步控制公司特征的影响，本文还考察了对于同一家公司，审计质量的提高是否会降低其应当预告却不预告行为的发生概率。

一是Heckman两阶段模型。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时，第一阶段，分别以Big4、RAgg、Unpun和GenQua的虚拟变量(大于中位数时取值为1，否则为0)为被解释变量，参考张敏等(2011)、武恒光和郑方松(2017)、李百兴等(2020)、杨世信等(2020)的研究，将可能影响审计师选择、审计意见激进度(稳健性)和审计师被处罚情况等审计质量指标的变量作为解释变量：上期的审计意见激进度、审计意见(OP，若出具非标准意见则取值为1，否则为0)、审计费用(Fee，等于审计费用加1后取对数)、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否两职合一(Same，若两职合一则取值为1，否则为0)、高管持股比例(MS)、股权集中度(Sh1，等于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市值账面比(MTB)、存货比率(INV，等于存货与总资产之比)、经营现金流(OCF，等于经营性现金净流量与营业收入之比)、资产收益率(ROA)、公司成长性(Grow)、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股权性质(SOE)，并控制年度和行业，进行Probit回归，生成米歇尔指数(IMR)。考虑到上述解释变量在影响审计师选择时的滞后性，在回归时，解释变量均采用上期期末数。第二阶段，将第一阶段计算出的IMR加入主回归模型的解释变量中，进行第二阶段回归，结果保持不变，具体如表6中Panel A所示。

表6 稳健性检验

二是PSM。采用PSM时，首先以Big4、RAgg、Unpun和GenQua的虚拟变量(大于中位数时取值为1，否则为0)为被解释变量，以影响审计师选择、审计意见激进度和审计师被处罚情况等审计质量指标的变量为解释变量(同前述Heckman两阶段模型中第一阶段的解释变量)，建立Logistic模型，估计出审计质量采用各指标时的倾向得分，分别根据各指标情况下的倾向得分对处理组和对照组进行核匹配，最终获取的PSM匹配样本分别为597、1170、992和1163，然后分别对每次配对后的样本重新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基本保持不变，具体如表6中Panel B所示。其中，匹配后所有匹配变量在项目组和控制组间均不存在显著差异，匹配效果良好，满足平行假设。

三是考察对于同一公司而言，审计质量的提高是否会降低公司应当预告却未预告行为的发生概率。本文将样本聚焦于2018―2019年均应当进行商誉减值预告且未更换审计师的公司，以当期审计质量的提高程度(∆GenQua，等于GenQua的本期值与上期值之差)为解释变量，以当期应当预告却未预告行为的增加程度(∆ShdBN，等于ShdBN的本期值与上期值之差)为被解释变量，控制变量保持不变，进行回归，结果如表6中Panel C所示。结果表明，不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GenQua的回归系数均在5%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对于同一家公司而言，即使该公司当年未变更会计师事务所，该公司当年审计质量的提高也能够显著降低其应当预告却不预告商誉减值的行为的发生概率。这一研究发现进一步排除了本文的研究结果内生于公司特征的可能性。

(2)考虑可能因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问题

一方面，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预告的行为很可能受到该行为违规成本和可操作性的影响。当违规成本更大或可操作性更小时，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进行预告的可能性更小。其中，违规成本和可操作性程度可以通过公司当期就商誉减值问题已受到交易所问询的情况来反映。若公司当期就商誉减值问题已被交易所问询过，则表明公司受到的外部关注更多、面临的外部监督压力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公司未按要求进行预告很可能会使公司担负更大的违规成本，操作时被揭发的可能性也更大，可操作性相对更低，公司在应该预告时不预告的可能性更小。因此，为避免研究结果可能内生于违规成本和可操作性等因素，增加公司当期就商誉减值问题是否已被交易所问询(Inquiry，若当期公司就商誉减值问题已经被交易所问询，则取值为1，否则为0)，为控制变量，重新进行检验，结论保持不变(限于篇幅，检验结果略，下同)。

另一方面，虽然在主检验中已对有关公司内部治理的主要因素进行了控制，但从理论上看，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预告的行为还可能受到股权集中度、股权制衡度等其他公司内部治理因素的影响。当股权集中度较低、股权制衡度较高时，公司机会主义行为受到股东的监督和制约力度更大。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预告的可能性相对较低。鉴于此，为避免研究结果可能内生于股权集中度和股权制衡度等因素，进一步对股权集中度(Sh1，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股权制衡度(Balance，第一大股东持股数与第二至十大股东持股合计数之比)进行控制，然后重新检验，结论保持不变。

2.其他稳健性检验

一是替换度量方法。对Big4、RAgg和Unpun这三项审计质量指标分别采用灰色关联分析模型、熵值法和因子分析模型计算审计质量综合得分值，然后根据主回归模型重新检验，结论保持不变。

二是替换解释变量。以操作性应计盈余管理程度绝对值的相反数作为审计质量的代理变量，该变量值越大，说明审计质量越高，然后重新进行回归，结论保持不变。

三是控制事务所固定效应。考虑到不同的事务所在审计风格、质量控制体系上可能存在差异，进而可能对研究结果产生干扰，故进一步控制会计师事务所固定效应，重新进行回归，结论保持不变。

五、结论与启示

2018年以来，商誉信息披露一直是资本市场各方关注的焦点，外部审计则被寄予为资本市场健康发展保驾护航的厚望。本文将二者联系起来，关注外部审计对商誉减值预告这一非审计类信息的影响及其路径。研究发现，高质量的外部审计具有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能够有效促使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发布预告。高质量审计产生上述影响的路径有二：一是信息效应。高质量的审计有助于公司提早获得商誉减值信息，增加了公司预告的能力，具体表现为当公司商誉所涉及的子公司数量较多，或样本处于非疫情突发期间时，高质量审计可以显著提高公司商誉减值预告的合规性。二是监督效应。高质量的审计能够主动督促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进行预告，降低公司蓄意不预告的动机，具体表现为当内部控制质量较低或分析师跟踪人数较少时，高质量审计对商誉减值预告行为的积极影响更为显著。

本文的研究结论对监管部门和信息使用者具有启示意义。一方面，对监管部门来说，即使在2018年加强对商誉信息披露的要求后，依然有很多公司在应当预告商誉减值时不进行预告，因此监管部门应继续加强有关商誉信息披露方面的监管，在颁布相关文件和对违规公司进行问询的同时，可以考虑对违规不预告行为实施一些针对性的处罚。此外，新冠疫情的突发会弱化外部审计对商誉减值预告的积极影响，这为监管部门在未来面临突发公共事件时如何加强监管以弥补市场机制的不足提供了实证线索。另一方面，对信息使用者来说，未发布商誉减值预告的公司也可能存在较大的商誉减值，投资决策时应充分关注商誉减值的风险。

关于审计溢出效应和商誉减值预告的研究可谓是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本文抛砖引玉，主要从是否发布预告的视角对审计溢出效应进行了探索。今后学者一方面可以从商誉减值预告以外的其他非审计类信息出发，去检验外部审计对其他类型的非审计类信息披露是否也具有同样的正向溢出效应，另一方面还可以从预告内容质量的视角去进一步探究商誉减值预告的影响因素和经济后果。 ■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计师事务所内部治理机制与审计风险控制”(72172076)、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审计环境变迁、会计师事务所风险控制与审计质量——基于事务所层面及审计团队层面的研究”(71872107)、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资本逐政与会计信息估值理论研究”(22JJD790094)、高等学校学科创新引智计划项目(B18033)]

注释

1.为避免混淆，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商誉减值预告和业绩预告是不同的，二者不存在必然关联。第一，二者的发布条件不同。根据《股票上市规则》的规定，应发布商誉减值预告的条件是已知公司发生大额资产减值，而业绩预告的条件则是满足以下其一：净利润为负值、净利润与上年同期相比上升或下降50%以上、实现扭亏为盈。事实上，在A股市场中，有部分公司存在发布商誉减值预告但未发布业绩预告的情况，原因正是因为这些公司当期达到了应当预告商誉减值的条件，却未达到需要进行业绩预告的条件。第二，二者的发布形式有差异。目前对商誉减值预告的格式和发布形式并无统一规范的要求，许多公司的商誉减值预告都是独立于业绩预告而单独发布的。此外，本研究就商誉减值预告的重要性及审计对其的影响等问题开展了大量实务调研(调研对象包括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监管员、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分析师、上市公司董秘和财务人员等)。根据调研对象的反馈，商誉减值预告具有重要的信息价值，是公司投资者在决策时会主动参考和重点关注的信息。

2.根据调研对象的反馈，本文理论分析中所阐述的年报审计影响商誉减值预告的这两条路径(信息效应和监督效应)在实务中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