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柴胡剂从少阳辨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遗症医案3则
2023-11-23唐可伟朱娣赵爱萍
唐可伟,朱娣,赵爱萍
宁波市海曙区中医医院,浙江 宁波 315012
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SARS-CoV-2)是以前从未在人体中发现的冠状病毒新毒株。人体感染2019-nCoV 后多以呼吸系统症状较为突出。笔者临证发现部分患者在2019-nCoV 核酸或抗原转阴后仍可遗留诸多症状。由于患者体质不同,病位不一,临床表现千奇百怪,如病在手少阳三焦经或足少阳胆经经络循行部位,或在半表半里,或呈阵发性发作,或见干呕,多为病在少阳,如伴舌质不红,脉弦者,属少阳风寒偏表证,治疗以柴胡剂为主,可取得良效。现介绍运用柴胡剂从少阳辨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遗症医案3 则。
1 医案
例1:耳鸣案。李某,女,33 岁,2023 年2 月9 日初诊。主诉:耳鸣1 月余。患者1 个月前感染2019-nCoV 后出现耳鸣、恶寒、低热、咳嗽等症,经服姜茶、999 感冒灵,恶寒、低热、咳嗽逐渐消失,2019-nCoV 核酸转阴,但耳鸣未见改善。症见:耳鸣,呈阵发性发作,每于劳累、情绪波动或发作或加剧,直待休息或情绪稳定后许久方可缓解。平素时时胸闷,甚觉异物堵于胸口,叹气则舒,食后胃脘痞满,呕反清水,大便偏软,得冷加剧,夜寐安宁,适值经行2 天。舌质暗淡胖、苔薄白,脉弦细数。诊断:耳鸣,属少阳枢机不利,痰浊上蒙清窍,兼太阴脾阳不振之候。治拟和枢机,振脾阳,化痰浊,利清窍。处方:柴胡、党参各12 g,生甘草、炮姜、郁金各6 g,姜半夏、石菖蒲各10 g,茯苓、生麦芽、炒谷芽各30 g。7 剂,每天1 剂,水煎,分2 次服。
2023 年2 月16 日二诊:服药后,耳鸣频次减少,胸闷亦缓,胃脘痞满、呕反清水消失,大便仍溏,近日自觉两肩、腰骶不温,舌脉同前。治守原法,上方去炒谷芽,加桂枝6 g。7 剂,煎煮方法同前。
2023 年2 月23 日三诊:迭进小柴胡法,右耳鸣响消失,左耳鸣响减缓,大便转常,但见受冷之后咽痒咳嗽,口吐清稀涎沫,舌脉同前。治拟上方去炮姜,加干姜、五味子(捣碎)、僵蚕各6 g。5 剂,每天1 剂,煎煮方法同前。
1 周后,患者陪其丈夫前来就诊,诉耳鸣、咳嗽症状已消失,因工作不便而未再服药。
按:《灵枢·经脉》云,“三焦手少阳之脉……系耳后,直上出耳上角……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1]40又云:“胆足少阳之脉……下耳后……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1]41认为少阳经脉过耳,病及少阳,可见耳疾。《灵枢·脉度》谓:“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1]59认为肾开窍于耳,肾病外延,亦可见耳疾。病在少阳经脉,偏表,多为初病,见实证;病入少阴心肾,偏里,多为久病,见虚证。本案患者感染2019-nCoV 后出现耳鸣月余,可考虑病转少阳经脉之故。手少阳三焦为体内以膈膜分界的上、中、下三个地带,上焦心肺所主,中焦脾胃所主,下焦肝肾所主。《中藏经·论三焦虚实寒热生死逆顺脉证之法》云:“三焦者,人之三元之气也,号曰中清之腑,总领五脏、六腑、荣卫、经络内外左右上下之气也。三焦通,则内外左右上下皆通也。”[2]认为手少阳三焦为梳理人体气机的通道。病及上焦,肺气不利,失于宣肃之职,痰浊内蕴,故见时时胸闷,每于叹气之后,气机稍展,症状缓解;病及中焦,脾气不利,失于运化之职,水饮内停,则见食后胃脘痞满,水气上逆,则又呕反清水,水气下注,更见大便偏软,阳虚则寒,日久脾阳受损,故于受冷之后其症加剧。患者劳累之后损伤脾气,情绪波动影响肝气,均可外犯少阳经脉,以致耳鸣加重。其人舌脉亦是如上病机反映。《伤寒论》第96 条小柴胡汤证方后云:“若心下悸,小便不利者,去黄芩,加茯苓四两。”[3]46本案患者病在少阳,且又水气偏盛,故选小柴胡去黄芩加茯苓汤,初诊以柴胡和解少阳,梳理气机,半夏、茯苓、炮姜入于中焦,温化水气,石菖蒲、郁金入于耳脉,通窍化浊,党参、甘草益气健脾,扶正达邪,生麦芽、炒谷芽消食和胃。二诊新添两肩、腰骶不温等症,考虑病及太阳之表,《素问·天元纪大论》云:“太阳之上,寒水主之。”[4]124认为病在太阳易见寒水之象,此即寒水阻滞经脉之状,遂加桂枝成小柴胡汤加桂枝法以兼解太阳表之寒水,三诊又增受冷之后咽痒咳嗽、口吐清稀涎沫等症,考虑病及太阴之里,《素问·天元纪大论》云:“太阴之上,湿气主之。”[4]124认为病在太阴易见痰湿之象,此即寒饮壅于肺体之状,遂去炮姜,加干姜、五味子成苓甘五味姜辛半夏汤法以散太阴里之寒饮,另予僵蚕祛风化痰,以利咽喉。诸药合用,枢机畅,脾阳复,痰浊化,清窍利,故诸症皆缓解。
例2:不寐案。叶某,女,42 岁,2023 年1 月17 日初诊。主诉:夜难入眠20 余天。患者20 余天前感染2019-nCoV 后出现夜难入眠、恶寒、高热、遍体酸痛等症,自服布洛芬,发热退,遍体酸痛除,2019-nCoV 核酸转阴,而夜难入眠依然,并见胸闷,善太息,尿频而短少,胃纳可,大便黏,末次月经2022 年12 月31 日。舌质淡胖、边有齿痕、苔薄白滑,脉弦濡数。诊断:不寐,属少阳枢机不利,痰气交阻,阳不入阴之证。治拟和枢机,调气机,化痰浊,宁心神。处方:柴胡12 g,黄芩、生甘草各3 g,姜半夏18 g,茯苓60 g,陈皮、炮姜各6 g,炒枳壳、竹茹、大豆卷各10 g。7 剂,每天1 剂,水煎服,每天2 次。
2023 年1 月27 日二诊:服药3 剂,夜稍能入眠,然因春节调摄失宜,致夜寐复又欠佳,胸闷、尿频量少未平,本次月经将至,脉弦细数。药合病机,原方再进,上方去大豆卷,加生麦芽30 g,7 剂。
2023 年2 月4 日三诊:服药2 周,夜能入睡,即使偶尔醒后亦能快速入眠,胸闷、尿频消失,末次月经1 月29 日,苔脉同前。药证相合,上方去麦芽再服7 剂以巩固药效。
按:《灵枢·营卫生会》云,“阴阳相贯,如环无端。卫气行于阴二十五度,行于阳二十五度,分为昼夜,故气至阳而起,至阴而止”[1]61,《灵枢·口问》云:“阳气尽,阴气盛,则目瞑;阴气尽而阳气盛,则寤矣。”[1]79《灵枢·寒热病》云:“足太阳有通项入脑者……阴、阳,阴阳相交,阳入阴,阴出阳,交于目锐眦,阳气盛则瞋目,阴气盛则瞑目。”[1]67认为人体卫气白天行于体表(阳),夜间入于体内(阴),白天由体内(阴)出于体表(阳)则醒,夜间由体表(阳)入于体内(阴)则寐。由此,夜间卫气不得由阳入阴即可出现睡眠障碍。《灵枢·大惑论》谓:“心者,神之舍也。”[1]183《素问·灵兰秘典论》谓:“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4]16《灵枢·本神》谓:“肝藏血,血舍魂。”[1]29“随神往来者谓之魂。”[1]28认为心神、肝魂不安也可影响睡眠。笔者临证发现,前者以夜难入眠,夜寐早醒为主,偏表,多实证;后者以夜眠浅短、心烦多梦为主,偏里,多虚证。少阳主枢,半在表,半在里,为卫气由表入里的通道。《素问·灵兰秘典论》谓:“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4]16认为少阳三焦具有输布水液作用。本案患者感染2019-nCoV 后病至少阳,导致枢机不利,水液不成正化而为痰浊,痰气交阻,卫阳不得由表入里,故见胸闷、夜难入眠,太息时气机稍展,则胸闷可暂缓解,同时,下焦水液不利,又见尿频短少。舌脉亦为上述病机反映。据此,予柴芩温胆汤,取柴胡、枳壳一升一降,以畅气机,伍以黄芩、竹茹又可清利三焦;予半夏、茯苓一辛一淡,以化痰饮,伍以陈皮、炮姜、甘草又可健运中焦。初诊见脉濡,夹有表湿,遂加大豆卷以散之。二诊考虑月经将至,肝气发泄之时,遂加生麦芽以疏之。药证相合,枢机畅,痰浊化,故诸症皆缓解。
例3:咳嗽案。朱某,女,49 岁,2023 年1 月20 日初诊。主诉:咳嗽、胸闷半月余。患者半月前感染2019-nCoV 后出现咳嗽、胸闷等症,经服麻、桂、姜、夏、枳、朴、芍、草、杏、术、苓等中药后,2019-nCoV 核酸转阴,咳嗽、胸闷依然。症见:咳嗽呈阵发性,发无规律,咳势剧烈,痰出困难,每于终末出现干呕现象,偶可呕出少许白稠痰沫,其症即可缓解,伴见时时胸闷,动则汗出,胃纳可,大便调,夜寐安宁,值更年期,经断2 年。舌质暗红、苔薄白腻,脉弦濡数。诊断:咳嗽,属少阳枢机不利,痰浊壅于上焦,肺失宣肃之象。治拟和枢机,化痰浊,通气道,止呕逆。处方:柴胡、姜半夏各12 g,炒枳壳、泽漆、大豆卷各10 g,炮姜、桔梗、陈皮各6 g,黄芩3 g,炒谷芽30 g。5 剂,每天1 剂,水煎服。
2023 年1 月25 日二诊:药后,咳嗽频次减少,胸闷时作时止,动则汗出依然,舌脉同前。考虑邪有内入厥阴心包之势,遂以上方去泽漆、大豆卷,加石菖蒲、郁金各10 g,桂枝6 g。5 剂,每天1 剂,水煎服。
2023 年1 月30 日三诊:自诉服用复诊方后,胸闷反增,余症尚无进退,舌脉同前。遂改以初诊方再进5 剂。
2023 年2 月6 日四诊:继进柴胡枳桔汤加减后,咳嗽止,胸闷消,动则汗出减少,药中病机,仍予原意巩固疗效。上方5 剂。
按:《素问·咳论》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4]72又云:“胆咳之状,咳呕胆汁。”“三焦咳状,咳而腹满,不欲饮食。”[4]72-73认为咳为肺之本病,然因五脏六腑相连,疾病可以相互传变,所以他脏病变亦可传之于肺,失其宣降之职而见咳嗽,其中,胆腑咳嗽可伴呕出胆汁,三焦咳嗽可伴腹满、不欲饮食。本案患者咳嗽有咳甚可见干呕的特点,如能呕出痰沫,症状即可缓解。《伤寒论》条文266 云:“本太阳病不解,转入少阳者,胁下鞕满,干呕不能食……与小柴胡汤。”[3]81其干呕原因在于少阳之邪传入于胃,郁而求伸,呕后反感畅快,与阳明病“食谷欲呕”,朝食暮吐、暮食朝吐者不同,故有“喜呕”之谓。此外,患者咳嗽亦有阵发性发作的特点,其与《伤寒论》条文97 小柴胡汤证“往来寒热,休作有时”[3]46之意相应。因此,本案咳嗽当考虑为少阳咳嗽,其白稠痰沫为痰浊,而非水饮;另外,动则汗出又为脾虚湿盛之故。治仿《伤寒论》条文96 加减法中“若欬者,去人参、大枣、生姜,加五味子半升,干姜二两”[3]46之法,予《通俗伤寒论》柴胡枳桔汤加味。方选柴、芩、姜、夏和枢机,伍桔梗、陈皮化痰浊,通气道,止呕逆,另以泽漆辛苦、微寒,利水消肿,化痰散结,入于血分,以散血中痰饮。二诊因疗效未达预期,认为病有内陷厥阴心包之势,遂予石菖蒲、郁金、桂枝开达厥阴湿浊,然其药效反更不佳,再三考虑乃辨证不确之故,三诊、四诊又复其原法,终达枢机和、痰浊化、气道通、呕逆止之功。
2 体会
《伤寒论》条文4 云:“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若静者,为不传;颇欲吐,若躁烦,脉数急者,为传也。”[3]25仲景认为,感于伤寒之后,出现正邪斗争现象,如正胜邪却,则病退,如邪胜正衰,则病进,如正邪势均力敌,则病不进不退。本轮感染2019-nCoV 后,患者初起多见恶寒、发热、无汗、头疼、腰痛、骨节疼痛、舌淡、脉紧等伤寒表实证,投以麻黄汤、葛根汤、大青龙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方,多可达一剂知、二剂已的效果。然患者体质禀赋有异,用药剂量有别,又有未能及时救治,或过用苦寒,甘寒之剂败伤脾胃,甚者病在表者用以里药治之,以致感邪之后逐渐出现不同变化,体质强者,尚可自愈,体质一般者,或未发生传变,体质差者,则多见他经病变。笔者临证发现,属少阳证者不为少见,正如《伤寒论》条文37 所云“太阳病,十日以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设胸满胁痛者,与小柴胡汤。脉但浮者,与麻黄汤”[3]36,此与本轮疫情实际情况多为符合。除此,亦有部分患者病起即见寒热往来、心烦喜呕等少阳病证者,予和法即可收显效。
《素问·天元纪大论》云:“少阳之上,相火主之。”[4]124认为相火为少阳的特点,此为生理之火,而非病理之火,与厥阴之风[5]和阳明之燥[6]类似,如其生理之火太过,即可出现“口苦,咽干,目眩”[3]80的少阳风热证;反之,生理之火不及,又可出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3]46的少阳风寒证。其中,少阳风寒证表现或为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经络循行部位病变,如例1;或为半表半里病变,如例2;或见阵发性发作性疾病,如例1、例3;或见干呕,如例3;凡舌质不红,脉弦者,均是。本证治法皆以和解少阳枢机为主,以小柴胡汤为主方。由于少阳为枢,既是表里之枢,又是上下之枢,也是阴阳之枢,因此,少阳病变多有兼夹,尤以兼太阳、阳明、厥阴等病变为主,所以《伤寒论》条文96 后可见有诸多变法。此外,小柴胡加桂枝汤、小柴胡加芒硝汤、柴胡桂枝汤、柴胡桂枝干姜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大柴胡汤等方亦与小柴胡汤主证有关。据此,后世医家又有不断创新,从而产生了更多诸如柴芩温胆汤、柴胡枳桔汤等方剂,以适应疾病的变化。
总之,感染2019-nCoV 之后,不论疾病早期,或是后遗症期,仍当遵循中医整体观念、辨证论治思想,有是证、用是药方可达到满意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