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址公园助力当代城市更新
——以浙江考古遗址公园实践为例
2023-11-22吴修民顾爱东王微恒黄滋
吴修民,顾爱东,王微恒,黄滋
0 引言
自2005 年国家文物局公布《“十一五”期间大遗址保护总体规划》首次明确提出建设考古遗址公园以来,历经近20 年的蓬勃发展,我国已建成四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共55 家,立项80 家[1]。考古遗址公园具有科学性、文化性、社会性等基本特征,已成为大遗址保护利用的主流方式之一,较好地实现社会和经济价值的统一,成为带动地方文旅产业发展的“金名片”[2]。
自考古遗址公园形成至今,引发了诸多理论与实践的探讨总结。贺艳等针对城市核心区遗址保护面临的社会和经济压力共性,提出遗址公园类规划的协同要点[3];何连静等总结了当下国内外遗址公园的保护与开发利用创新模式,关注“遗址公园+”理念[4];孙华等结合考古遗址公园的基本特性总结,就如何平衡专业性和公共性,解决决策权与参与权之争做了策略性探讨[5];安磊等针对考古遗址公园的发展历程、典型实践、体系建构、综合观察及“十四五”展望做出系统梳理[6]。
展望“十四五”时期公园高质量发展,聚焦实践过程中典型问题不难发现:城市型遗址1)往往因文化地层叠压打破而遭遇遗存完整性差、真实度低、保护与展示方式难度大的现实困境;由此,城市型遗址公园需承担除遗址保护展示外的开敞空间体系构建、地块功能融合发展等多种复合城市职能[7],并在规划、建设和运维各阶段深刻影响城市更新的用地结构、用地经济、用地功能,面临由此带来的与相关利益主体的矛盾与协调。
纵观国内相关研究领域,关于遗址公园与城市更新的内在关联目前鲜有专题探讨。浙江省为我国遗址公园建设最为活跃的省份之一,基于浙江实践,探讨遗址公园与城市更新的关系,对提升遗址公园当代社会价值、完善理论体系、妥善处理与存量发展融合、规划建设分类施策等方面具有典型意义。
1 浙江省遗址公园概况
1.1 体系构建:“国—省—市”三级
作为文物大省的浙江,近年来充分发挥万年文化史、五千年文明史重要实证地的优势,积极推动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截止目前,浙江省已建成国家考古遗址公园4 个,立项4 个,总数位居全国第四(图1);同时命名了19 个省级考古遗址公园和一批市县级考古遗址公园,在全国率先建立起“国—省—市”三级考古遗址公园体系,为推动考古遗址公园管理体系建设提供了“浙江样板”。
1.2 发展态势:可持续与典型性
历经大遗址保护 “十五”至“十四五”规划,浙江省遗址保护管理和利用水平不断提升,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呈现“面貌多样、类型丰富、价值多元”的发展特征。从政策支持来看,浙江发布了《浙江省省级考古遗址公园管理办法》等文件,规范省级考古遗址公园的申报、评选和管理工作,促进考古遗址的研究阐释和保护利用。在考古遗址公园建设、申报、立项、挂牌、运营各阶段,逐步建立起长期的可持续、可推广的培育储备体系。
浙江省遗址公园分布呈现与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关联的特征——主要分布于环杭州湾、浙中金衢盆地、浙西南及浙东沿海,其中环杭州湾地区最为集中(图2);这些地区经济发展水平高、建设强度大,其建设用地的稀缺性、土地集约利用的高需求,使得遗址公园化解建设与保护矛盾的作用更为典型。
2 问题聚焦
2.1 城市更新中特色历史环境的消弭
当下,城市更新速度空前,高强度、高附加值、高容积率的城市建设使得传统城市格局及所依附的建筑景观等历史环境日渐消弭。如杭州市临安区,老城中心相继建设的高层住宅彻底阻断了吴越国王陵钱镠墓“穴山”与“朝山”千年视廊,打破了从吴越延续至明清的“城—陵”一体城池营建结构(图3);在钱王陵历次环境整治工程中,神道石像生、吴越家庙、明清县衙等众多遗址得以重见天日,但“护砂”山体的山形地势已遭到严重破坏,仍被不协调的建筑压占,留下了诸多待整治、待更新用地斑块(图4)。
3 高层建筑对国保单位吴越国王陵钱镠墓的南北视廊打破
4 钱镠墓遗产空间的后期占压斑块统计(2019)
2.2 考古发掘的不确定性
考古成果是遗址公园阐释遗产格局和历史价值的基础,是遗址公园规划体系的核心,贯穿其规划建设全生命周期。但是,考古发掘是一项缓慢且长期的工作,难以匹配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的一般项目建设速度,且具体实施受到资金保障、保护技术、决策环境等众多因素制约。因此,遗址公园规划范围内普遍存在各区域考古工作进度、计划不统一,存在各时期遗迹整体布局尚不明确、大型建筑基址的性质难以准确推定的问题。考古计划的动态性、考古成果的碎片化、研究结论的阶段性导致公园整体展示规划与其考古支撑之间出现统筹矛盾;由此带来的遗址公园建设成本及效益分析,在规划阶段需要地方决策者充足的风险预估。
2.3 遗址公园规划建设中的协调问题
遗址公园建设是逐步落实法定保护规划及修建性详规的过程。规划的实质既是技术过程,也是行政过程,帮助决策者回答规划范围内各类资源如何科学合理分配和决策的问题。遗址公园的地面和地下空间保护利用需求,使其始终面临保护与发展、空间与土地、价值与认知、认可与舆论、决策与方案等层面的认知偏差,如何形成合力、将“一张蓝图绘到底”是遗址公园规划面临的重要问题。
从方案设计来看,遗址公园与一般城市公园在空间环境设计及游览体验上存在较大差别,需平衡遗址公园“真实性”景观特征与公众吸引,从而面临保护性规划和策划性规划的双重要求。
从建设模式来看,不同的遗址类型与区位关系决定着遗址公园的整体定位、遗址挖掘与保护、展示与利用、功能设置与布局、游客承载力及服务设施配比等诸多方面的区别。针对不同类型的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模式研究仍然缺乏,存在定位及功能设置不合理等问题。
从后期运营管理来看,遗址公园的社会性决定了其社会化运营需求,可视作以遗址为主题的“文化产品”,过往多关注文物保护技术问题,且存在过度强调遗址公园的教育性或学术性,对运营缺乏政策层面引导和市场化专业对接,削弱了考古遗址公园作为文化遗产空间的社会效益,导致公众体验性较差、吸引力较弱;此外,作为文化资源利用空间,因城乡统筹发展压力和区域发展的不均衡性,还面临市场化中资源同质化和中心城市的虹吸效应。
3 统筹二者关系的策略与实践
综合前述分析,考古遗址公园本质上属于需要地方财政持续投入的公益项目,因各地社会经济发展基础不同,在实施过程中往往面临社会与经济效益的博弈,尤其对于城市型遗址公园来说仍存在追求经营收益为导向的城市更新底层逻辑。近年来,浙江省考古遗址公园实践愈发重视公益性与盈利性互补关系处理,对通过遗址公园公共空间这一平台实现遗产价值普惠开展了诸项策略探索。
3.1 文化赋能:作为城市更新的“触媒”
自带“文化流量”是遗址公园的先天优势。新时代文物工作方针中重点提出“让文物活起来”概念,浙江省文旅市场资本成熟、市场化和专业化运营程度高,通过文化赋能推动城市优质旅游资源的整合开发,可实现遗址公园成果转化和效益附加,与扩大文旅市场内需的发展要求相匹配。如嘉兴子城遗址公园2021 年建成开放后,千年原点的城市“IP”地标效应愈发显著,吸引包括公共活动、亚运赛事、品牌营销、市井集市等众多文旅消费新业态的加入;对子城前场二次开发,由子城链接老城步行空间,串联南湖文旅核心区、运河街区等南北发展轴,千年古城标识形象的不断强化也对西侧天主堂节点的城市更新路径提供更多优化方向(图5-7)。
5 嘉兴城市尺度轴线串联,来源:底图为网络资料https://www.720yun.com/t/e48jkdtysy5?scene_id=3906707,顾爱东改绘
6 嘉兴子城改造工程对老城核心地块的空间重塑对比,来源:6a为网络资料:www.720yun.com/t/e48jkdtysy5?scene_id=12770325,6b为嘉兴城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提供
3.2 考古前置:作为城市更新的新基准
紧凑型发展空间决定了城市更新中土地的稀缺公共资源属性,避免快速、无序、低质量的开发自然成为城市型考古遗址公园建设的重要原则,在城市更新工作中,浙江省通过对现状存量土地的考古前置评估,制定城市更新和建设控制指标的调整策略,以及后续将遗址公园建设作为城市更新着力点之一。如2019 年起浙江全面推行的供地文物保护区域评估制度和城市基本建设考古前置制度相结合,为单元地块收储出让、用地性质、功能适配等提供了新的更新路径,该更新路径下面临遗址公园所在的原生规划用地复杂多样,安置成本、土地整理成本较大的现状,转变为以文化为主导的用地业态盈利、投资估算、预期效果的规划统筹(图8-9)。
8 临安钱王陵遗址考古发掘对城市传统公共空间的重构对比,来源:杭州临安兴旅投资有限公司提供
3.3 规划建设:如何形成合力
(1)规划设计的“混合式”策略
多元化发展、培育增长极、适配性开发、精细化经营是城市型遗址公园建设与城市发展之间耦合关系之核心,这就要求遗址公园用地需承担较为多元化的城市职能。在近年来规划领域“多规合一”理念的指引下,选择“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结合的混合决策(图10)是确保规划成果落地、实现资源有效配置、提高规划管理效力的有力保障。
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对上位规划的指导效力进行评估分析尤为重要,关乎考古遗址公园规划的科学性和适应性。首先,政府战略决策和文物保护规划为公园规划提供宏观基础与目标导向,决定了项目整体定位;其次,对地块单元的建设控制、考古发掘计划成果、共管职能部门的适配评估,是规划编制和成果落地的基础,也是实现“一张蓝图绘到底”的辅助抓手。针对遗址公园类规划的特殊属性,采用以上混合式的规划策略,旨在协调融合各类规划,确保空间资源和边界相一致,最终实现规划的部署和引导效力。
(2)“非共识”到“共识”演进
遗址公园的规划建设面临多方面的“非共识”:从横向上来看,用地范围内权属复杂、利益相关者多元且认知“共识度”不一;从而在纵向上对项目建设进程产生多样影响;另外,在遗产价值信息的传递上与公众仍然存在着一定距离(图11)。为此,解决遗址保护与城市发展的协同问题,采取“非共识演进”策略,即基于对遗址价值保护形成共识认知,从被排斥到承认,从脱离共识到再造共识。
11 非共识情境下的遗址公园目标设定与导向流转
以临安吴越国王陵考古遗址公园为例,规划阶段以考古成果为原点的城市遗产价值和格局定位,作为决策共识得到始终贯彻;实施阶段继续基于“考古+遗址”的动态化来引导主政者决策、展陈展示适应性调整、地块开发效益导向等“非共识”重点,最终实现考古遗址公园对城市更新空间的约束管控和价值共识(图12)。
12 基于城市遗产价值的“生长型”遗址公园共识
(3)文物管理与国资平台的建设合力
与城市一般工程建设的“单向”实施路径不同,考古遗址公园存在土地收储变更带来的适建评估、资金补偿、文保底线上的土地整理等联合审批和监管要求,浙江探索“文物管理+国资平台”的双业主模式,适应城市型遗址公园复杂的建设模式。
以临安吴越国王陵考古遗址公园建设为例,采用“文旅局+旅投公司”双业主管理模式,充分发挥文旅局在文物管理审批、利用方式约束、方案设计与施工效果把控的作用,以及旅投公司作为国资平台在审批流程、现场管理、资金审计方面的职能优势,通过文物和建设主管单位的“两手抓”,实现考古遗址公园作为城市“文化综合体”类项目的信息互通和优势互补,总体提升了地方文物保护与价值意识,且对遗址公园后续运维策划、级别评定等提供支撑。
(4)借鉴产业飞地的建设协作
考古遗址公园作为特色鲜明的文旅产业,其建设模式还可借鉴“产业飞地”发展策略,即打破行政壁垒,通过跨空间的产业共建、收益共享探索资源互补、互利共赢的“文旅飞地”协作新模式。在此策略指引下,设立省级“文旅飞地”建设专项资金,地方设置专项国资平台,由相应市县政府统筹用于协作平台建设,由此在不同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城市间完善相应税收、土地、招商、运营等遗址公园实施的政策倾斜。
(5)基于城市需求分析的运营前置
“以终为始,运营前置”,遗址公园宜在规划阶段统筹考虑运营问题,实现运营闭环和可持续发展,满足其公共教育、公共游览、经营性服务等社会性需求。临安吴越国王陵考古遗址公园引入动态规划理念,采取滚动式分期建设模式,充分预留考古空间并设置弹性措施。随着吴越国衣锦城考古工作的不断推进,当未来环境、科技、决策发生变化和更新时,遗址公园仍能良好地适应环境,为大遗址进一步挖掘考证提供环境支持和可持续开发保障;此外,在公园规划阶段,探索规划与策划并行,考虑包括经营服务、数字化、形象设计等多维力量介入,提前谋划考古遗址公园作为城市名片的“产品线”(图13)。
4 小结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当代城市的演进更新具有其独特性与复杂性,已从经济导向的资源攫取式利用变为可持续发展导向的综合利用[8],而遗址公园具有文旅资源成果转化、场景价值诠释、配套资源共享等多层级多方面资源优势,其规划建设在创新传统规划语境、探索全周期实施策略等方面或可提供一种对城市更新有益的路径尝试;对遗址公园自身发展来说,遗址保护是最低标准而非最高上限,应充分利用城市发展政策和资金筹措的组合手段,通过新场景、新业态来丰富遗址公园,促使遗址公园真正成为城市更新、文化赋能、文旅融合的新型驱动力。
注释
1)国家文物局.大遗址保护规划规范(WW/Z 0072-2015):遗址公园根据区位条件可分为城市、城郊、乡村和荒野4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