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蕴键和《曹南地震灾变记》*
2023-11-22高继宗
高继宗
(中国地震应急搜救中心,北京 100049)
1 意外发现
2002 年11 月下旬,笔者一行3 人专程到山东省菏泽市搜集20 世纪地震救灾资料。在市民政局的协助下,在牡丹区档案室收存的110 卷宗里,发现了曹蕴键写的《曹南地震灾变记》(以下简称《曹记》)。
这里的 “曹” ,为曹州,是菏泽的古称。清雍正十三年(1735 年)升曹州为曹州府,附郭设县,因南有菏山,北有雷泽,故名之菏泽。中华民国成立后,撤曹州府,只设菏泽县。新中国于1960 年撤县设市,1963 年又撤市设县,1983 年再次撤县设市,原菏泽县治设为牡丹区。
曹蕴键所称 “曹南地震” ,就是1937 年8 月1 日发生的菏泽7 级地震。
《曹记》,未见于《中国地震历史资料汇编·第四卷》(1912—1948)[1]。新编的菏泽地方志也没有收录,曹蕴键的生平更不见记述。
笔者自菏泽回京后,很快在《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传略》中发现了曹蕴键传略(图1)。
图1 曹蕴键传略[2]Fig.1 The brief biography of Cao Yunjian[2]
中央文史研究馆,是1951 年7 月29 日成立的文史研究机构,其馆长、副馆长、馆员均由国务院总理聘任,均为学术界和文化界德、才、望兼备的耆年硕学之士,如第一任馆长符定一(1877—1958)、第二任馆长章士钊(1881—1973)、第三任馆长杨东莼(1900—1979),第四任馆长叶圣陶(1894—1988),第五任馆长萧乾(1910—1999),第六任馆长启功(1912—2005)……。
曹蕴键传略全文如下:
曹蕴键,字铁如,原籍山东定陶县,寄居菏泽,1882 年7 月10 日生。1906 年丙午科优贡,翌年朝考一等,以知县分发河南,曾任河南抚院文案,办理奏折事宜。1911 年委署鄢陵县知县,民国成立后交卸回里。1914 年任湖北巡按使署实业科佥事兼秘书。1916 年后历任蕲水、黄冈县知事。1923 年调往山东,历任昌邑、即墨、潍县、阳信等县知事。 1928 年5 月交卸回里, 闭户著述。1935 年应聘纂修山东《钜野县志》。“七七”事变起即辗转来北京蛰居。抗日战争胜利后,在农林部华北棉产改进处文书股任职员,以资糊口。1952 年6 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1970 年7 月26 日病逝,终年88 岁。
曹蕴键著有《钜野县志》《二十四史人物咏史绝句》四千余首。擅书法,工楷书,运笔灵活熟练,圆润秀美,结体富有韵致,耐人寻味。
由传文可知,曹蕴键是一位长寿的硕学之士,擅长楷书。传文中没有提及《曹南地震灾变记》,可见那时它没有引起传文作者的重视。
2 《曹记》内容
《曹记》全文如下(图2):
图2 《曹记》的手写稿(小方框是曹的印章) [3]Fig.2 The manuscript of Record of disaster of Caonan earthquake (small box is Cao’s seal)[3]
岁次丁丑(公元1937 年)夏历六月二十四日,夜间大雨不止,至二十五日早四时许,余睡适醒,忽听屋瓦响声甚厉,如火车疾行空桥上,声震耳鼓,约有数分钟,床亦跳跃颠簸。余即赤膊,跑至厦檐下,继而全家皆起,其声渐止,始知为地震。余即呼家人尽出,冒雨至外院凉棚下,围集一处,不敢移动。约停二十分钟,雨亦渐歇。环视各屋,墙亦震裂,瓦多动脱,墙墉倒塌多处。出至街前,邻众毕集,惊相询问:有墙屋倒塌而人为压毙者,有受伤者,有仅受虚惊者;所言震声相同。斯时,房屋十去三、四,而新坚之房,不过屋瓦震脱,当无大损。
自是以后,人皆不敢室处,群居棚下。至下午四时,忽又响动,如波翻浪涌,屋皆摇荡,扑而复起,倒塌者已十有六、七矣,人皆在外,幸未伤亡。然自此震动不止,人人恐惧。余全家即移至对邻空场,与邻佑据地而坐,几无余隙。是夜,露天坐宿,毫无防雨工具。虽阴云密布,幸未落雨。余以在街露宿,终非久计;余新筑之屋,脊瓦零落,壁酥砖裂,东房尤甚,西屋稍好,不惟不敢居,亦不可居。
翌日,全家移至西坑涯,新筑土岗,搭盖席棚一座,聚居于此。是夜(二十六夜)风雨大作,连夜不停,棚皆渗漏,群相撑伞披被而坐,围坐一夜,但觉夜长,而地仍不时震动有声。天明,雨少止,而屋之倒塌者已十有八、九矣。
二十七日,天气时阴时晴,地仍震动,其声轻重不等。十二时,县长召集士绅,筹商急赈事宜,无结果;复约四时再议,到时约十余人,约以灾象不定,人心不安,无法着手办理,亦各散去。是夜,复大雨倾盆而至,不分点瓣,如倒银河,而泻尾闾,并时见火光,几将天崩地裂,而地动之声与倒塌之声相互应,人们莫不栗栗之危惧,至夜分始止,而水则满坑满谷,房屋之倒塌几尽矣。
至七月初二日,势稍稳定,惟自初震之日起,至初四,计已九日。地仍不时震动,声如殷雷,虽未如前次之甚,然人心不安,房屋之倒塌者,不敢觅匠收拾;物之霉湿者,捡出晾晒;损失之巨,殆不可以数计矣。此次,人民压毙五千余人,受伤者不计其数,房屋倒塌者数十万间。
乡间传闻,此次地震,菏邑实为发源地,西北为甚,东南次之,东北较轻;城西二十里解元集,全镇势若崩塌,人死者十居八、九;屋宇无存,地成泥泞,人不能行,随地现有深坎,或如当场,或如井眼,或扬黑沙,或涌黑水,十步一坑,五步一坎,几如水涡蜂房,行路者咸有戒心。受害最重者约有二十余村,人、畜死者无算,民之颠连困苦,诚有不堪言状者。此次之灾,实为前此所未有。余曾经四、五次地震,然皆一震即止,均未有此次之甚、且久也,故特泚笔以记之。
中央文史馆馆员曹蕴键录旧作,谨呈政协会文史资料徵委会 一九六〇年五月十日
《曹记》,曹蕴键称为 “旧作” ,但却没有说明作于何时。从记中灾情数据不准确,可知是作于大震后不久,余震尚不断发生的时候。
3 《曹记》价值
菏泽大地震发生时,抗日战争爆发已20 多天,战火已经烧到河北南部、山东与江苏沿海地区,国民人心惶惶。
地质调查所鹫峰地震台的测震业务已被迫终止,李善邦、贾连亨等转移到了大后方,要去菏泽震区实地考察,已不可能。但强烈的职业责任心,又迫使他们不能放弃对菏泽大震的研究,便采用通讯调查,向菏泽及其邻近省、市、县政府发函,要求回信说明当地的震情与灾情。
自当年9 月中旬起,陆续回信的有70 余县,李、贾据之写作了《山东菏泽地震述要》,发表于《地质评论》1940 年第5 卷第5 期(图3)。
图3 山东菏泽地震动震相图(李善邦、贾连亨,1940 年) [1]Fig.3 The phase diagram of ground motion of Heze earthquake in Shandong Province (Li Shanbang,Jia Lianheng, 1940)[1]
其实,各地政府的回函,对当地震情与灾情的叙述都很简略,如定陶县(离震中最近)政府的回函[1]:
……本县至八月一日起,至九月十日止,继续地震四十次,全县人民均感觉恐慌,屋内大小用具均被动摇,房屋或被震动破坏,多向南方;震前有声隆隆如雷,多来自西北方(菏泽);地面尚无裂缝及陷落,河道亦未改移,井泉亦无变化;全县各乡死亡男女六十九名口,受伤男女七十三名口,以县境西北为最多(界连菏泽),房屋倒塌三万零二百七十五间,估价五十七万一千九百二十四元。发生地震后,灾民自动在街上及隙地搭盖席棚夜宿,藉免压毙……
《曹记》所记,无论是震情、灾情,还是灾民的自救避灾,较之各地政府的回函,内容都更为丰富、详实,毕竟为当事人记当地灾,实为第一手资料,弥足珍贵。
《曹记》明确记述极重灾区是在解元集镇二十余村:菏泽 “城西二十里解元集,全镇势若崩塌,人死者十居八、九;屋宇无存,地成泥泞,人不能行,随地现有深坎,或如当场,或如井眼,或扬黑沙,或涌黑水,十步一坑,五步一坎,几如水涡蜂房,行路者咸有戒心。受害最重者约有二十余村,人、畜死者无算,民之颠连困苦,诚有不堪言状者。此次之灾,实为前此所未有。”
这样的极重灾区景象,是10 多年后历次考察者都没有看到的,它为确定大震的极震区,提供了可靠的史料证据。
共享营销又称为互销。共享营销是指买卖双方通过双向交易方式提供产品或服务的行为,包括为促进该行为进行的有关辅助活动,比如:互买、互卖、互推、互换、互租、互保、互贷、互投等。
《曹记》明确记述,灾情是由强余震和强降雨逐渐加重的:8 月1 日早晨,在主震发生后, “斯时,房屋十去三、四,而新坚之房,不过屋瓦震脱,当无大损。” 当天下午强余震(6.7 级)后,房屋 “倒塌者已十有六、七矣” ,倒房数急增3 成。到8 月3 日“天明,雨少止,而屋之倒塌者已十有八、九矣” ,倒房数再增2 成。 “是夜,复大雨倾盆……房屋之倒塌几尽矣” ,倒房又增1~2 成。
地方自救的难度也由此大增:二十七日 “十二时,县长召集士绅,筹商急赈事宜,无结果;复约四时再议,到时约十余人,约以灾象不定,人心不安,无法着手办理,亦各散去” 。此时已是震后第3 天了,县府官员不是迎难而上,积极救灾,竟然知难而退,无所作为!
《曹记》明确记述,频繁的余震持续九日不断:“惟自初震之日起,至(七月)初四,计已九日。地仍不时震动,声如殷雷,虽未如前次之甚,然人心不安,房屋之倒塌者,不敢觅匠收拾。”
《曹记》还记述了曹家在大震后采取的应急举措:初震时, “余即赤膊,跑到厦檐下” , “即呼家人尽出,冒雨至外院凉棚下,围集一处,不敢移动。” 当天下午强震后,因 “人皆在外,幸未伤亡” ,“余全家即移至对邻空场,与邻佑据地而坐” 。 “余以在街露宿,终非久计;余新筑之屋,脊瓦零落,壁酥砖裂,东房尤甚,西屋稍好,不惟不敢居,亦不可居。” “翌日,全家移至西坑涯,新筑土岗,搭盖席棚一座,聚居于此。”
在新筑土岗上,搭盖席棚聚居,实为良策:既可防余震,也可防风雨、洪水之害,而且造价低廉。
席棚,在我国华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民众避灾的临时栖所。《宋史·李寿朋传》中已有记载:寿朋知沧州, “沧州地震,坏城郭、帑庾,寿朋以席为屋,督吏采缮葺……” 。
《宋史·李肃之传》也有记:肃之 “徙瀛州,大雨,地震,官舍民庐推陷,肃之出入泥潦中,结草囷以储庾粟之暴露者,为茇舍以居民……” 。
茇舍即类似席棚的草屋。沧州地震与瀛州地震为同一次地震,即1068 年8 月20 日发生的河间6.5级强震。
席棚既不防寒,更不防火,进入冬节,必须增加防寒、防火设施,才能安全过冬。
4 《曹记》不足之处
《曹记》也多有不足之处:
(1)发震时间记的不准:7 级大震发生于4 时35 分,《曹记》记为 “早四时” ,还算相差不大;下午的强震发生于18 时41 分[4],《曹记》记为 “下午四时” ,误差就很大了。
(2)所记灾情数据不准: “此次人民压毙者五千余人,受伤者不计其数,房屋倒塌者数十万间” 。与菏泽县政府调查的震亡数(3 350 人、受伤12 701人)相差甚大,房屋倒塌数也不准确(县府调查为32 万余间)。
(3)漏记了菏泽县政府七月初二日、初三日商定的5 条救灾举措: ① 成立急赈会,仍以秦魁元为会长; ② 请专员赴灾区安慰,并绅耆数人随往; ③ 即日由绅耆分班赴四际,安慰民心; ④ 令各处发贷仓谷,并函就近各县输送席片,以资救济。会议未毕,旋即下雨而散; ⑤ 初三日立秋,十二钟,赴复,再议商,向南京政府、济南、上海各主管政府并各慈善团体打电呼吁请赈[4]。
(4)漏记了震后瘟疫流行,灾民医、药两缺的惨况[5]。
(5)没记华洋义赈会的救灾活动。华洋义赈会是中外人士合作的民间救灾组织,曾派员工到菏泽震区向灾民施粥、施药、施医,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至今还保存着7 幅华洋义赈会员工在菏泽震区救灾的照片[5]。
(6)没记大震前后的宏观异常现象,如小地震、井水升、降、自喷、动物异常、地面喷气、冒火球、闪光等[5]。
《曹记》尽管有诸多不足之处,仍不失为一篇珍贵的地震史料,曹蕴键毕竟不是地震专业人士,不能对其有过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