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李商隐很多诗的题目都是《无题》

心存星光

我问学生：“为什么李商隐很多诗的题目都是《无题》？”

学生说：“呃，因为在流传的过程中丢了题目吗？”

我说：“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但它们一般都不叫‘无题。它们叫什么？想想看，从你学过的课文中举个例子？”

学生： “ 嗯…… 《孔雀东南飞》？把第一句当成题目？”

我说：“对。还有吗？”

学生：“《十五从军征》？《涉江采芙蓉》？”

我：“对，继续想，还有吗？”

学生： “ 呃， 《蒹葭》算不算？”

我说：“算，这个不是一整句，是首句的前两个字。跟《蒹葭》这个情况类似的还有呢？”

学生：“《关雎》？《氓》？”

我说：“对，无论是以首句前两个字为题，还是以首句整句为题，这首诗都可以算成‘没有题目。那大家再想想，刚才我们所说的几首诗，有什么共同特征？”

学生： “ 都源自《诗经》，或是汉乐府诗……不光没有标题，连作者是谁也不知道。”

我说：“是的，为什么会不知道题目和作者呢？ 因为它们是民歌， 是集体创作。《古诗十九首》虽然是文人诗，但我们也不知道题目和作者的名字，它们写作的朝代离我们都太遥远了。诗歌大放异彩的朝代是唐朝，唐诗一般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特别是诗坛上的一流诗人，既然知道了是谁写的，那自然也就不会出现作者和内容都有保存，却只丢失题目的情況。”

学生说：“所以，就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李商隐不知道该起什么题目好吗？”

我说：“那是我们，不是李商隐。我们写文章不会起题目是写作水平不够高，能力缺失。李商隐作为只比李白次一等的‘小李，我想他不至于出现这样的问题。”

学生默然。

我说：“如果一个问题我们想不出答案，还可以反向思维。你想，我们做诗歌鉴赏，一开始的‘三看是什么？”

学生说：“看题目，看作者，看注释。”

我说：“对。这就说明，题目可以帮助我们读懂诗歌。比如，我们看到《归园田居》，就知道它是田园诗。我们看到《使至塞上》，就知道它是边塞诗。当我们看到《送元二使安西》，就知道它是送别诗。那么，当你看到《无题》，你知道它是什么诗吗？”

学生说：“不知道。”

我说：“连咱们都知道一首诗的题目能简单直接地帮助别人读懂内容，李商隐能不知道吗？他知道，他还这么写，为什么？”

学生：“他故意的，不想让别人看懂……”

我说：“文为心声。不想让别人读懂自己的诗，也就是不愿意让别人读懂自己的想法和心声。每个人都渴求被理解，很多文人更是一直都在寻求精神知己，李商隐真是与众不同。

我们可以猜一猜，如果一个诗人不愿让别人读懂自己的想法，可能有什么原因？”

学生说：“不是不想，是不敢？可为什么不敢，是害怕文字狱吗？唐朝有文字狱吗？”

我说：“虽然文字狱这东西在明清盛行，但唐朝也不是没有因文字获罪的情况。你看这句话，‘李商隐一生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当中……，处于夹缝当中的生存状态就是很艰难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哪都有派系斗争，现在拍的那些职场剧、宫斗剧那么火，就是因为有看头，更别说朝堂之上了。你看，李商隐是‘牛党的门生，又娶了‘李党的女儿，如果一个人和两个最大的互相对立的派别都有很密切的关联，那么必然就会同时失去双方的信任，被双方所防备。”

学生：“大概懂了……李商隐是傻还是墙头草，为什么不找一个大佬抱紧大腿呢？”

我说：“很多诗人之所以能写出好诗，正是因为内心纯净和不通晓人情世故。李商隐其实无意卷入政治斗争中，他无意依附于任何一方，但他无法左右别人对他的看法评价。”

学生嘀咕：“那不还是傻么……”

我说：“好吧，他也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其实生在晚唐，本来就是一种原罪。”

学生说：“但杜牧就比较敢写。”

我说：“对。所以，还和什么有关系？”

学生说：“性格？”

我说：“对啦。李商隐的诗作风格是‘朦胧多义、深情绵邈、典丽精工。李商隐这个人的情感绵长深沉，而且很喜欢精美华丽的表现形式。他的诗是当时的‘朦胧诗，是一种雾里看花的美感追求。就像《锦瑟》，它虽然有题目，但跟无题也没两样，因为它承袭了《诗经》的传统，用首句的前两个字作为题目。”

我接着说：“如果单看《锦瑟》这个题目，锦瑟是物象，就很容易觉得它是一首咏物诗。咏物诗第一手法是托物言志，但你按照‘托物言志的思路往下想，就发现走到了死胡同里，它言的是什么志？似乎是没有的。如果让你翻译‘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你也知道这两句意思是‘庄周做梦梦到自己变成蝴蝶，望帝死后变成了杜鹃，然后我再问你，那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们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这就是李商隐的目的。他非常狡猾，如果你要懂他，你得去感受，不能只看他字面上写了什么。我们关注的不是意义，而应当是情感。李商隐就是这样一个人，习惯了藏好心事，他一定也觉得这样很美。我通过这些想告诉大家，诗歌和文言文不同。文言文让我们翻译，而诗歌让我们赏析。赏是欣赏，析是分析，就是找到好在哪里。你去‘赏析的前提，就是得发自内心地觉得它写得好才行。这就需要我们去感受，要从诗人的角度出发，去感受他的处境，去假设你身处他的处境，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孟德尔//摘自知乎，本刊有删节，佟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