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亚利桑那
2023-11-19克拉克·霍华德
〔美国〕克拉克·霍华德
蒂姆·默里从佩利谋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上午就开始报道该案,起先是作为《比斯比鹰报》的记者,后来是《道格拉斯企业报》的记者。他一直想要进入《凤凰城太阳报》,但到目前为止,他的简历无人问津。现在,佩利的案子已经接近尾声,杀害霍勒斯·佩利的凶手斯图尔特·珀西已经在亚利桑那州的死囚牢房待了8年,即将被执行死刑。珀西的前情人简·佩利,也就是被害人的妻子,被判终身监禁,在女子监狱服刑已进入第九个年头。默里认为,如果自己能在此案的最后一刻写一篇报道,可能会引起凤凰城编辑们的注意,从而发现他这个人才。
于是,默里穿上泳裤,拿起夹着黄色信笺簿的写字板、圆珠笔和一瓶佳得乐,来到他居住的小公寓楼的泳池边,开始写稿。
燃情亚利桑那
蒂姆·默里/文
她是一个有着苦涩过去的年轻女人。
他是一个在不断寻找机会的男人。
他们在炽热的亚利桑那相遇……就像干柴遇到烈火。
矿业小镇拉文德坐落在亚利桑那东南部的沙漠中,犹如一排排的棋子房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露天矿场,一队队粗犷、黝黑、汗流浃背的矿工把宝贵的铜矿从地下开采出来。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到拉文德,他们相遇了,一度难舍难分。他们就像野兽一样,自由、狂野、恣意地爱着对方。然而不久,他们分手了,各奔东西。
这个女人结过婚,有两个孩子。她希望自己和孩子们能过上幸福生活,于是嫁给了矿上的一个老男人。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还有一份高额公司人寿保险。
有一段时间,这个女人的日子过得不错。然后,她的情人出现了——像以前一样,他总是不太走运。他想重新赢得女人的芳心,并且盯上了她丈夫的人寿保险。
一天晚上,女人的丈夫上完夜班回到家,黑暗中射出两颗子弹,男人倒地身亡。
警方说是情人干的。情人说是妻子干的。法院说是两个人合伙干的。
现在,情人在等待死刑执行,女人被判终身监禁,在闷热的沙漠监狱服刑。
情人的罪行确凿无疑,但指控她的证据则来自情人。
只有他,在走进毒气室长眠之前,承认自己撒了谎才能救她的命。
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亚利桑那州女子监狱服刑的女人原名叫简·富勒,14岁那年的一天,在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一所中学上学的她走进辅导员办公室,对老师说:“救救我吧。从我12岁起,我哥哥就一直打骂我。他和他老婆每天晚上出去喝酒,让我照顾他们的三个孩子,最近还经常带男人回家骚扰我。我妈妈死了,我爸爸是个酒鬼。我真的不想活了——”
政府相关机构对此很重视,调查确认后,决定采取保护措施,安排简和她姐姐贝蒂住在一起。贝蒂22岁,几年前逃离了与简相似的生活,嫁给了一个名叫凯文·伦德的男人,有两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住在亚利桑那州的一个矿业小镇。
得知姐姐和姐夫同意收留她时,简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声“谢天谢地”。她知道姐姐拥有丈夫、孩子和房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是她所憧憬的。
不久,简·富勒坐上一辆长途汽车,前往亚利桑那州小镇拉文德。
记者蒂姆·默里第一次采访简是在她成为霍勒斯·佩利的妻子后因谋杀罪等待审判期间。简24岁,比默里小两岁。在杰罗尼莫县监狱的探视室,简向蒂姆讲述了她刚到拉文德时的生活。
“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说,“要知道,在来拉文德之前,我已经像成年人一样生活了两年。我的意思是,我哥哥一直对我很不好,每天晚上,我都像个大人一样照顾他的孩子。他还经常带男人回家骚扰我。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准备好做一个普通的青少年,你明白吗?”
蒂姆·默里发现简友善、妩媚、迷人:一头深红色的卷发,一双褐色眼睛,身材算不上性感,但是非常匀称,男人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蒂姆从新闻学院毕业四年了,事业还没有什么起色。他不安地发现,自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不仅是外貌的吸引,更多的是她坦诚率真的性格。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有可能杀害或与斯图尔特·珀西合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总之,”简继续说道,“不用说,事情没有按我想的那样发展。我姐姐贝蒂和她丈夫是虔诚的教徒,我只能去三个地方:学校、教堂和家。这真让人受不了……”
简在姐姐家待了两年,直到够年龄去工作。她退了学,来到两英里外的小镇比斯比,在“太妃”冰淇淋店找了一份全职工作。她寄宿在当地一户人家,这虽然算不上她人生的一个巨大进步,但至少可以独立生活,有了一些自由。
18岁生日后不久的一天,简在店里遇到了自己在拉文德读书时的高中同学茜茜·多南。茜茜当时是和丈夫带着孩子一起进店的。茜茜离开学校后,嫁给了一个年轻的矿工,生了一个孩子,住在矿场的一座房子里。茜茜邀请简去她家参加周日晚餐,简答应了。在那里,简认识了茜茜丈夫的工友安迪·泰勒。
安迪高大魁梧,让简觉得这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他快30岁了,但简不在乎,重要的是,他看上去性情温和,不抽烟,只喝点啤酒,而且很喜歡孩子。
安迪住在露天矿附近的活动房屋里。
不久,简也住到了那里。
“我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在圣诞节前几周,简告诉安迪,当时他们同居六个月了,“我想我怀孕了。”
“我以为你自有防范。”安迪说。
简耸了耸肩,“一定是算错日期了。”
“想打掉吗?”安迪问。
“不想。”她扭过脸去,“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且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你也一样。”她回过头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我觉得有个孩子会让人开心。”
安迪郑重地端详了她一会儿,“那么,我想我们该结婚了。”
简高兴极了,她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他们在圣诞节前一天结婚了,安迪把新家安置在矿场的一座小房子里。简怀孕期间几乎每天都在呕吐,但她不在乎;腹中胎儿在慢慢成长,她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纯洁、最宝贵的时光,她相信自己真的很有福气。安迪是个非常体贴的丈夫。每天晚上简都会做祷告,感谢上帝赐予她的一切。
那年夏天,经过六个小时的分娩,一个女婴降生了。这一天距离简19岁生日还有一个星期。他們给孩子取名埃米莉。
简用母乳喂养埃米莉,一刻也不愿离开她。安迪受到冷落,变得有点嫉妒,但似乎都是善意的抱怨。简为了补偿他,在床上对他格外温存。九个月后,她又怀孕了。
第二次怀孕轻松多了。“那是因为埃米莉陪伴我度过了那段日子。”简在另一次采访中告诉蒂姆·默里。然而,这次分娩却更为艰难,医生不得不进行引产,整个过程持续了九个小时。这次是个男孩,他们给他取名爱德华。简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她20岁了,觉得现在拥有了理想中的家庭。
“我很享受婚姻的最初几年,”简告诉蒂姆·默里,“爱德华出生后的九个月里,两个孩子都吃我的奶,然后我给埃米莉断了奶,只给儿子喂了两年母乳。”她羞涩地朝年轻的记者笑了笑,觉得他长得很帅,“安迪经常抱怨我,因为我不让他碰我的……呃,丰满的乳房。要知道,哺乳的时候,乳头会很疼。到了晚上,在床上,很多时候我都累得不想做爱。”
蒂姆看了好几眼简的胸部,她的乳房仍然很丰满。简的直率让他有些尴尬。
“安迪变得很晚才回家,”她说,“他养成了下班后和工友一起去酒吧的习惯。除了啤酒,他还喝起了威士忌……”
第二年,安迪的行为变得越发奇怪,简发现他还染上了吸大麻的习惯。她对此抱怨过,不过事后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强硬。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些恶习会对安迪造成什么影响,而是怕孩子受到伤害,所以要求他避开孩子,不能在家里酗酒、吸大麻。这对安迪来说不成问题。简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把生活重心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导致丈夫与她渐行渐远。
直到一年后,简发现房子里藏有可卡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安迪已经彻底沦为瘾君子。他和妻子越来越疏远,拒绝她的帮助,嘲笑她的治疗建议,有意回避她为弥补自己的疏忽所做的一切努力。
安迪变得整日不见人影,只是半夜回家睡几小时,对孩子们几乎不闻不问。他给简的家用钱开始吃紧,简不得不帮忙照看别人家的孩子来维持生计,有时候还得向姐姐伸手借钱。
他们的婚姻在那年圣诞节走到了尽头。简早早地在比斯比百货商店预订了孩子们的玩具和家人的礼物,并一直在为此攒钱。然而,在圣诞节前几天,她去取钱时,发现钱不见了。它们都被安迪偷偷拿去购买了毒品。对简来说,让孩子们两手空空来迎接圣诞节是莫大的罪过。新年刚过不久,她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那个家。
简搬回了姐姐家。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安迪一直在恳求她回去。他参加了一个戒毒项目,发誓会彻底戒掉毒瘾,但简拒绝了他的恳求。
“我不再相信他,”她告诉贝蒂,“他的身体已经垮了,我觉得他没能力再养家了。酒精和毒品会随时诱惑他,把他从埃米莉和爱德华身边夺走。而两个孩子是我的一切。”
简决定给孩子们另找一个爸爸。她开始重新寻找她的梦想。
霍勒斯·佩利41岁,从未结过婚,在露天矿做主管。几年前,简通过姐夫认识了他。简不知道,霍勒斯·佩利早就对她有意,但一直保持距离,因为当时她还未成年。当霍勒斯得知简离开了安迪·泰勒,就像简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说的,他开始关注她。
“我们会在街上或商店里偶遇,只是站着聊几句,你知道,就像社区里的熟人见面那样。后来,他开始往贝蒂家打电话找我。显然,他很喜欢我。当我终于说服贝蒂和凯文让我邀请他来家里时,孩子们立刻喜欢上了他,我是说,他们对他很着迷。他会关注他们,总是给他们带些小礼物,陪他们一起玩。这很重要,因为两个孩子是我的一切。”
在等待离婚判决期间,简和霍勒斯开始频繁约会。简很清楚,霍勒斯是在认真追求她。他们一起吃饭,跳舞,看电影,最后睡在霍勒斯的小房子里。
简发现,与霍勒斯做爱和与安迪做爱并无多大不同。简喜欢取悦他,但就像之前的所有性爱体验一样,她没有从中获得满足,没有激情,没有高潮。她和霍勒斯在一起,只是为了给埃米莉和爱德华找一个好爸爸。离婚后,她计划和新丈夫重建她的理想生活。
但是,就像简的许多计划一样,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在拿到离婚协议之前,简把埃米莉和爱德华送进一家日托所,自己则在比斯比一家老年康复中心找到了一份护理员的工作。
“这是我的第一份真正的职业,”她自豪地对蒂姆·默里说,“在康复中心上班之后,我觉得这是一份很适合自己的工作。我似乎天生就会照顾老人。我喜欢那里,真的喜欢。我也喜欢那些老人。我甚至开始考虑,在我和霍勒斯安顿下来后,我要好好学习,成为一名真正的护士。”
在康复中心工作不久,简见到一个帅气文雅的男人,比她大10岁左右,穿着白大褂,自称斯图尔特·珀西医生。他很有魅力,很友善,不久,他开始指导她更有效地照顾病人。简立刻被他吸引住了,几乎是带着生理冲动。他的自信,他的微笑,甚至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都在她心中激起从未有过的涟漪。有好几次,她发现他在偷偷看她,意识到他的内心也是一片波澜。
那是夏天,尽管有空调,亚利桑那的热浪还是渗透到每个缝隙和角落;人们解开上衣的扣子,上嘴唇渗出一排汗珠,身体需要某种形式的释放——从衣服、束缚和压抑中解脱出来。简和斯图尔特被亚利桑那的热浪所感染,他们心里清楚,彼此都被一种难以抗拒的激情所吸引。
他们第一次做爱,对简来说,就像色情电影中的一幕。那天的酷热被一场沙漠夏季雷暴暂时驱散,康复中心外大雨滂沱,斯图尔特走上前,拉着简的手,把她领进一个空房间。
“我们现在应该安抚病人。”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和我比病人更需要安抚。”他对她说,然后用一把椅子顶住关上的门。
几秒钟内,他脱掉了她的白色护理服和自己的衣服,他们互相爱抚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轻松,仿佛多年来他们一直在这么做。回想起来,简说:“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性爱,就像在天堂,赤身裸体,在云端做爱。我有过十几次高潮,几乎没有间断,仿佛高速公路上一队疾驰的汽车,我临死的那一刻可能还会想到这些。”
不知道斯图尔特·珀西是否也会这样,蒂姆·默里心想,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将要被送进毒气室的男人。
在那次性爱之后,几乎每一天,只要一有机会,简和斯图尔特就纵情于泛滥的欲望中,两人都宣称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爱。
“我想带你逃离这里。”在他们有了肌肤之亲的第三个星期,有一天斯图尔特对她说。
“为什么要逃离?”这是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感到不安。
“听着,简,我有个妻子,叫科琳娜。我还有个儿子,叫卡尔顿。”看到她脸上惊讶的表情,他倒显得有些意外,“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也结婚了,还有一儿一女。”
“没错,但我要离婚了。”简辩解道。
“我也会的。我们一起离开吧,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简非常爱这个男人,但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
“我们会带上他们。”斯图尔特立刻回答,通过了终极考验。
“那你的儿子呢?”简内疚地问。
“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考虑卡尔顿的事。”他把她搂在怀里,“你想去哪儿?我在内华达州、俄勒冈州、得克萨斯州、佛罗里达州都生活过,在缅因州也住过一段时间——”
“除了内布拉斯加州,除了这里,我哪儿都没去过。”她说,觉得自己毫无生活阅历。
“你喜欢内布拉斯加吗?”
“我喜欢那里,但不喜欢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将从此改变。就从内布拉斯加开始吧,如果我们不喜欢那里,可以再去别的地方。”
简第一次真正坠入爱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同意和斯图尔特·珀西私奔。想到这一切她兴奋不已。她不仅拥有自己的孩子,还将拥有一个让她着迷的丈夫和一个崭新的生活,霍勒斯·佩利完全被抛在了脑后。再一次,她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
但像往常一样,这片光明很快就黯淡下来。
在驱车前往内布拉斯加的漫长路程中,简不经意地问道:“你是在哪里上学成为一名医生的?”
斯图尔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简,我不是医生,我以为你知道。我那么说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护理员。”
简惊呆了。此外,斯图尔特似乎认为误会都是她自己的错,这让她很尴尬。当他又开口说话时,她变得懊恼不已。
“简,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只是喜欢做医生的妻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简一时有些发蒙。她发誓她真的爱他,发誓自己并不看重他的身份。
然而,她的惊讶才刚刚开始。第二天她又遭受了一次打击。
“我们向东绕道去堪萨斯州怎么样?”他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哦?谁?”起初她以为是他父母。但没那么好运。
“是这样,我以前没告诉你是怕你不高兴。科琳娜不是我的第一任妻子,我之前结过婚,她叫埃丝特。我们有三个孩子,小斯图尔特9岁,艾琳7岁,爱德华5岁。爱德华和你儿子同名,是不是很有趣?”
没错,简在心里尖叫道,天哪,接下来还有什么?
在堪萨斯州的萨利纳市,简带孩子和斯图尔特与埃丝特及三个孩子待了两个星期。他们住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靠国家福利生活。斯图尔特的三个孩子都很喜欢简的两个孩子,埃丝特似乎是一个明事理的善良女性,这一切至少让简可以忍受这次相见。
当斯图尔特不在的时候,埃丝特告诉简,她和斯图尔特之前过着游牧式的生活,从他们相识并结婚的旧金山搬到威斯康星州,然后是佛罗里达州、缅因州和堪萨斯州。
“我們就像吉卜赛人一样。最后,我和孩子们不想再走了,我们受够了,而他一直没有停下来。就这样,我失去了他。”
晚上,在与斯图尔特无休止的性爱之后——其间他带给她无数次高潮——她躺在黑暗中,寻思他的其他女人,科琳娜和埃丝特,会是什么感受;想到如果失去他会有多可怕。后来,简告诉蒂姆·默里,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于是她紧紧地依偎着他赤裸的身体,虽然他已经沉沉睡去。
她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他。
在他们离开之前,简感谢埃丝特的盛情款待。“在来这里之前,我心里完全没底,”她坦陈,“我不知道斯图尔特还有一个妻子和三个这么大的孩子。”
“哦,我并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埃丝特诡秘地笑着说,“在我之前,他娶过一个叫夏洛特的女人,他和她有个14岁的儿子。我想他们住在俄勒冈州的某个地方。”她抓着简的胳膊,“请不要告诉斯图尔特是我告诉你的,至少得等你们走出很远之后。”
简决定不提这件事。“我是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后来说,“又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孩子冒出来?”
如果他抛下了所有那些女人——夏洛特、埃丝特、科琳娜,天知道还有谁——简推断那几段感情一定缺少什么。她选择相信缺少的是爱:强烈的爱,真正的爱,她和斯图尔特在一起拥有的那种爱。
她决心用这份真爱去创造生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背负多重的感情包袱。多年来她为自己设计的那个朴素的梦想仍然可以实现——而且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因为她将和斯图尔特一起分享这个梦想。
“我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追逐我的梦想,”她回忆道,“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当他们最终到达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找到了住处后,简又把孩子们送进日托所,她和斯图尔特在阿尔伯玛疗养院找到了护理员的工作。
不到一个月,由于工作出色,简被提拔为她所在病房区的负责人——斯图尔特成了她的手下,这让斯图尔特感到不安。
他俩在生活中相处得很好,俨然一对甜蜜的新婚夫妇。但在工作时间,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当简指导他做什么或者批评他工作马虎时。
“我教你怎么做的,头儿,还记得吗?”他讥讽道,而简会退让一步,自己把工作做了。
简回忆道:“经过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吃饭、睡觉、生活、工作都在一起,几乎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斯图尔特变得烦躁不安。在家里,他总是闷闷不乐,抱怨我的两个孩子太吵闹,抱怨晚上没钱出去玩。在工作中,我注意到他开始辱骂甚至虐待病人。我尽量低调处理,不去冒犯他。有一天,我开玩笑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亲爱的,我想我会炒了你。”
“来吧,那就炒了我吧!”斯图尔特挑衅道,从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是认真的。简想一笑了之,但他不肯罢休,“如果你没胆量这么做,那我主动辞职!”
他把工作服扔到桌上,走了出去。
简下班回到家,斯图尔特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我打算再去加州闯闯,”他说,“你去吗?”
“斯图尔特,请不要这样,”简恳求道,“我们已经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厌倦了这种新生活,我要去加州,”他去意已决,“你去还是不去?”
“如果你又厌倦了加州怎么办?”她问,“我们接着上路去佛罗里达州、缅因州或别的什么地方,就像你和埃丝特那样?或者像你对科琳娜那样把我扔在亚利桑那?像对夏洛特那样把我扔在俄勒冈?”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夏洛特。
斯图尔特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然后,他拎起行李箱离开了。
三天后,简打电话给霍勒斯·佩利,他给她和孩子们寄来三张回亚利桑那的机票,并在凤凰城机场迎接他们。回到矿业小镇拉文德,简和孩子们搬进了霍勒斯在露天矿边的小房子。
一个月后,简终于拿到了离婚协议书,结束了她与安迪·泰勒的婚姻。那个周末,她和霍勒斯开车来到内华达州劳克林市,办理了结婚登记。
再一次,简开始了她的拥有丈夫、孩子和房子的理想生活。
这一切持续了三个月。
一天晚上,简把孩子们哄睡着一小时后,后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打开门,见是斯图尔特,差点晕过去。
“婚后生活怎么样啊?”他故作随意地问道。
“你——你来这儿干什么?”她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我以为你在加州。”
“我离不开你,”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我能进来吗?”
“不,你最好别这样。霍勒斯——我丈夫——马上就要回来——”
“不,他不会的,简。他在露天矿上晚班,三个小时后才能回来。”
斯图尔特从她身边缓缓步入厨房,她神魂颠倒地跟在后面……
回想那一刻,简对蒂姆·默里说,斯图尔特的出现,他的抚摸,点燃了她的欲火。“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坦承,“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对我欲罢不能的样子,让我无法抗拒。我从来都无法抗拒,他清楚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关掉厨房的灯,他就把我扑倒在地板上……”
一小时后,他扬长而去,把她留在厨房地板上。第二天,霍勒斯上班后不久,他给她打来电话。
“斯图尔特,请别来烦我。”她恳求道。
“我天黑以后就过来。”
“不,你别来,斯图尔特!我已经结婚了!如果霍勒斯发现昨晚的事——”
“他会发现的,”斯图尔特平静地说,“除非你今晚让我过去。”
“你不会告诉他的,斯图尔特,你不会那样对我——”
“我爱你,简,我会不惜一切得到你。你也想要我,你知道的。”
“斯图尔特,请不要这样对我!让我和孩子们好好生活——”
“我今晚过来,简,不要锁后门。”
他挂断了电话。
于是一切又重新开始了。简在蒂姆·默里的采访中声称,她对此无能为力,她很害怕霍勒斯会发现。与此同时,她不否认,她也感受到了斯图尔特带给她的那种欲仙欲死的性高潮。在他打电话要来她家时,她总是恳求他不要来;当他们大汗淋漓、无休无止的性爱结束时,她哀求他不要再回来。但在做爱过程中,她希望永远不要结束。回想起来,她说那段时间她快要崩溃了。
当斯图尔特开始谈论霍勒斯的人寿保险时,简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她很清楚,斯图尔特总是口若悬河,但从未付诸行动。他是一个空想家、梦想家、设计家,从来都不是一个实干家。即便有一天晚上,他提出一个杀死霍勒斯的计划,简还是没有理会。
“我做梦也没想过斯图尔特会杀人,”她对蒂姆·默里发誓说,“这就像相信他可以不再说谎,可以不再操纵女人。实际上,斯图尔特是个胆小鬼,即使他在死囚牢房关了这么久,我还是很难相信发生的一切。”
但它确实发生了。
一天晚上,霍勒斯·佩利在拉文德露天矿上完晚班回到家,在汽车棚外被人射中两枪,不到一小时就死了。
一周后,斯图尔特·珀西在凤凰城的一家汽车旅馆被捕,他在那里做前台接待员。有个认识他的人看到他在打了两枪后逃离现场。当他在凤凰城被发现时,凶器还在他的车里。他被带回杰罗尼莫县,被控犯有一级谋杀罪。
斯图尔特辩称是简开了致命的两枪。
“我当时在场,”他在四个月后的审讯中承认,“我和简一直在做爱,忘记了时间。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霍勒斯就开车回来了,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段时间,她一直想讓我为了保险金杀了霍勒斯。当听到他回家的声音时,她说她受够了,打算彻底摆脱他。她跑出去,朝他开了两枪。我从她手里拿走枪,赶紧离开了那里。我以为她会说是窃贼干的——”
简出庭作证时承认她和斯图尔特有染,但表示在案发当晚,她和孩子们在屋里睡觉。她从未要求斯图尔特杀死她的丈夫,也未参与他的任何计划。
枪上没有指纹,斯图尔特把它们擦掉了。然后,他满不在乎地把枪留在车里,认为没人会怀疑他。
陪审团判定斯图尔特·珀西犯有一级谋杀罪,他将被送进毒气室执行死刑。
在斯图尔特·珀西被定罪后,关于简让他谋杀她丈夫的说法并没有平息。简在审讯中承认,除了和珀西有染,当他告诉她,他的车因为欠款即将被收回时,她还从家里拿出200美元给他。调查人员得知,简给他钱后不久,他就在图森市的一家当铺购买了枪支。
各种各样的间接证据不断出现。尽管关于简自己开枪的说法并不可信,但鉴于她的通奸行为,她最终因涉嫌合谋杀人受到起诉。
简被逮捕后拒不认罪,最终面临陪审团的审判。和斯图尔特一样,她被判定有罪。那些间接证据,她与斯图尔特的过往,她自己承认的婚外情,还有她给斯图尔特用来买枪的钱,这一切使陪审团确信,她与斯图尔特·珀西合谋杀害了霍勒斯,以获取他的人寿保险金。和斯图尔特一样,简会被判死刑,但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得到了宽恕,被判终身监禁,必须服满50年刑期。
被定罪后,简在接受蒂姆·默里的采访时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好丈夫,一座小房子,以及体面的生活。我以为我和安迪一起找到了,但他变成了瘾君子。我知道我有一定的错,见鬼,也许都是我的错,有了孩子后我冷落了丈夫。
“但我犯的最大错误是接受了老年康复中心的工作,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斯图尔特。就我生命中的男人而言,斯图尔特是我遇到的最好也是最糟的一个。即使是现在,我对他仍怀有强烈的感情,一半是恨,一半是爱。他是我唯一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他使我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肉体上的满足。但是,我从心底恨他杀死了霍勒斯,一个那么善良的好人。最让我痛恨的是他让我失去了孩子,我的小埃米莉和小爱德华,我再也不能照顾他们了,对我来说这是最惨的事……”
简被送进监狱的那天上午,蒂姆·默里和她待了一小时。现在,他们已经彼此熟悉,相处融洽。说来也怪,他们几乎就像老朋友一样。
“孩子们怎么样?”蒂姆问。
“很好。谢天谢地,我姐姐和姐夫收留了他们。他们搬回了内布拉斯加,拉文德的丑闻对他们来说太沉重了,凯文找到了一份维修农机的工作。”她耸耸肩,“我想我的孩子们长大后会成为虔诚的教徒,管他呢,反正比我的成长环境好多了。”简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蒂姆,你呢?以后不用写我了,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低声咕哝道,“我从《比斯比鹰报》打拼到《道格拉斯企业报》,也许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一个小镇的小报记者。”
“不,”简摇摇头说,“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等着瞧吧。你会遇到一个好女人,结婚生子,有自己的房子,体面的生活……”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这是她所希望的生活。
现在轮到蒂姆摇头了,“不,我可能会孤身一人,直到上了年纪,头发花白。”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她肯定地说。
就在那一刻,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传递着某种信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它隐约荡漾在两人的心底,但他们都未加理会,觉得太轻佻。那是心头一闪而过的想法,也许……
“我能给你写信吗,蒂姆?”到了该走的时候,她问道。
“你想写就写吧。”
简微微歪着头说:“你从没问过我,是不是真的与斯图尔特合谋杀了霍勒斯,对吗?”
“没错,我从没问过。”
“现在想问吗?”
“不想。”
过了一会儿,蒂姆站在杰罗尼莫县监狱外,看着戴着手铐和脚镣的简被押送上了开往监狱的囚车。
几年里,蒂姆·默里不断跳槽,但总是横向跳,从未向上跳。他为《本森旗帜报》和《诺加莱斯报》工作,甚至在北部的《弗拉格斯塔夫前哨报》干过一段时间。
简给他写过信,一开始每周一封,后来每月两封,最后每月一封甚至更少。她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日子单调得令人抓狂,就像一遍遍读着同一本书。女子监狱坐落在墨西哥边境以北酷热的索诺拉沙漠,她在闷热的、冒着蒸汽的监狱洗衣房工作。她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是当埃米莉和爱德华长大一点后,姐姐贝蒂鼓励他们开始给妈妈写信,她很高兴收到充满孩子们稚气话语的来信。
但即使是这种幸福也伴随着心碎。
在弗洛伦斯县附近的男子监狱,斯图尔特·珀西坐在死囚牢房,感觉时间在加速流逝,因为他的上诉一个接一个被驳回。州和联邦上诉程序虽然进展缓慢,但明确无误地让他离毒气室越来越近。
斯图尔特是个脾气乖戾、令人讨厌的囚犯。随着每年都有一个、两个或三个囚犯走上黄泉路,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对他来说,时间在无情地流逝。
在女子监狱,简的同室狱友是一个名叫贝尔的老女人,她因为杀害了她的男友以及与他偷情的女人被判终身监禁。
简经常和贝尔谈论如何说服斯图尔特撤回两人合谋杀人的供词。
“要是他承认自己撒了谎,他们就得重新审判我,或者给我减刑,对吗,贝尔?”
“有可能,”贝尔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谁知道呢,孩子。”贝尔在监狱里待了23年,早已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了。
“要是我能联系上他就好了。”简常常这样踱来踱去,绞着双手说,“要是我能跟他谈谈就好了。他爱我,贝尔,我知道他爱我。也许他会想明白来帮我。”
“我可不会指望,亲爱的。”
“也许他会为了我的孩子这么做,他喜欢我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轻声补充了一句,“至少有时候。”
但是简无法联系斯图尔特。“这是不可能的,”监狱顾问告诉她,“绝对做不到。惩教署严禁监狱犯人与死刑犯通信或以其他方式交流。听我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律师和他的律师谈谈?”
“我没有律师。我的上诉已经过期了,州政府不会再为我指派其他律师,我自己又没有钱请律师。”
“哦,那对不起,简,我帮不了你。”
绝望之中,简写信给蒂姆·默里,问他是否愿意来看看她。蒂姆现在是小镇威尔科克斯《多斯卡贝萨斯周报》的编辑。他还是孑然一身,还是梦想着一份大报社的工作。他和简已经8年没见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变得很少了。
蒂姆在探视室第一眼看到她时,很是震惊。简只有32岁,但看上去要老10岁。他脸上的表情清楚地告诉简他在想什么。
“嗯,我知道,”她说,“这里每个人都很显老。太多淀粉食物,太多香烟,缺乏运动,没有性生活。”她勉强笑了笑,“不过你看起来不错,蒂姆,现在当编辑了,是吧?”
“是的,一份周报。全是广告和当地八卦,头版新闻是印第安人在退伍军人棒球赛中打架之类的报道。我每天晚上回到家,喝点杜松子酒,真希望能把新闻学院的学费要回來。”
蒂姆端详着简,不禁想到,如果他们在其他场合相遇,她的样子会好看得多……
“为什么要我来看你,简?”
“你能进死囚牢房见斯图尔特吗?”
“也许吧,但为什么呢?”
“给他读一封信,我写的信。”蒂姆还没来得及反应,简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听我说,我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是斯图尔特撤回他的供词,我得到减刑,或者根据新的证据重新审判——”
“简,简,”他打断她,“你真的认为斯图尔特会这么做吗?8年来,他一直宣称自己是无辜的,坚持自己无罪,你认为他现在会向全世界承认他有罪吗?”
“他会的,蒂姆,他会的。离进毒气室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有可能做出改变——”
“简,你在自欺欺人。”
“这是个机会,蒂姆——”
“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却还抱着很大的希望?”
简靠在椅子上,冷冷地盯着他,“我已经在这鬼地方待了8年,蒂姆,还要42年才有可能假释。42年,蒂姆,我就74岁了,我的孩子都到中年了,我可能当上祖母了。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不觉得我应该抓住吗?”
蒂姆打量着她,曾经漂亮的红头发不再卷曲,现在直直地向后梳去;眼睛失去了光彩,皮肤变得粗糙,身材开始走形。看到她这样,他的心很痛。但是,他不想让她对获释抱有一线希望,那只会给她——也给他——带来更多痛苦。
但最终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无法拒绝她眼中透出的无限恳求。
“你要在信里对斯图尔特说什么?”
简马上喜形于色,“我不太确定。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要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好吧,别拖太久,”蒂姆说,“美国最高法院今天上午拒绝了复审斯图尔特的案子,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在广播里听到的。这是他最后一次上诉,州政府将确定行刑日期,他大概只剩不到30天了。”
简变得阴郁起来,“那么,你得帮帮我,蒂姆。”
“嗯,尽我所能。”
那天,在离开女子监狱时,蒂姆觉得自己成了简的救命稻草。
蒂姆·默里很快就收到了简要他转给斯图尔特的信。
亲爱的斯图尔特:
我写信是恳求你帮帮我。如果你真的爱过我,就请你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实在没办法帮你,斯图尔特,否则,你知道我一定会帮的。你是我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别让我因此饱受牢狱之苦……
简在信中接着解释说,如果斯图尔特撤回他的庭审供词,发表声明说她没有与他合谋杀害她的丈夫,那她就会得到重审的机会,甚至会被减刑。
蒂姆去了关押死刑犯的监狱,利用他的记者身份要求采访斯图尔特。监狱的政策允许媒体代表在囚犯同意的情况下接触死囚。
死囚探视室被一个柜台从中间隔开,上面装有80号高强钢丝格栅,从台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死囚坐在格栅的一边,来访者坐在另一边。斯图尔特·珀西被带了进来,穿着白色连体衣,手腕被铐在腹部的链子上。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由于天气太热而剃了光头。他透过格栅盯着蒂姆。
“你就是8年前写了那些关于简的报道的家伙?”他问道。
“是我。”蒂姆說。
“你怎么从来没写过我?”
“因为没人关心你,大家都同情简。”
“那你现在想跟我谈什么?”
“简让我来的。她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读给你听。”
“是情书吗?”斯图尔特得意地问,露出一丝淫笑。
蒂姆耸耸肩,“算是吧,你自己判断。”
蒂姆从口袋里拿出信,打开它,缓缓地读着简恳求的话语,斯图尔特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最后,看着蒂姆把信收好后,他站起来,笑了笑。
“谢谢你的来访,代我向简问好。”
“你就不考虑帮帮她吗?”
“听着,”斯图尔特不耐烦地说,“现在我只想帮我自己,没兴趣帮其他人。我还有一次机会免于一死,那就是向州长请求行政赦免,将我的死刑改为终身监禁。州政府指派的上诉律师告诉我,我的胜算很大,现在全国各地掀起了废除死刑运动——”
“你在做梦吧,珀西。”蒂姆冷冷地打断他,“今年是选举年,州长不会赦免你这样的冷血杀手。”
“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冷血杀手?”斯图尔特厉声问,“枪上没有指纹,记得吗?我的律师要做的是让州长相信,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简开的枪。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公正地给我们同样的判决呢?”
蒂姆盯着斯图尔特,各种画面和疯狂的想法充斥着他的大脑。有这个可能吗?
不,那是不可想象的。
蒂姆背对着斯图尔特·珀西,走出了探视室。在停车场,他坐在车里,双手紧握方向盘,凝视着亚利桑那弥漫的雾气,那是炎炎烈日照射在皮纳尔沙漠上产生的景象。他不相信简是杀人犯,他不可能相信,他也不相信她合谋杀害了霍勒斯·佩利。首先,他对自己说,她太爱她的孩子了,不会卷入任何可能让她失去孩子的事情。另一方面——
他就是不相信,没别的。
在驶向高速公路时,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简从监狱里救出来。
在亚利桑那做了10年记者,蒂姆·默里在州和地方政府的各个层面都有不少朋友与熟人。他和一个名叫丹尼·洛佩斯的同龄人时常有接触,看着他在州议会步步高升,目前担任州长的新闻秘书。蒂姆邀请洛佩斯在凤凰城一起吃午饭。
“我给你出个主意,老兄,”他告诉洛佩斯,“州长可能会喜欢,如果他真的喜欢,功劳全是你的。”
“那你能得到什么,蒂姆?”新闻秘书问。
“提前八小时的报道。”
“上次我听说你在一家周报社工作。”
“我不在我所在的报社发表这篇报道,而是把它交给一家通讯社。我的名字将会传遍全国。”
“还在想一举成名?好吧,是什么事?”
“今年是州长的选举年,该州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废除死刑运动,可能会让他失去一些关键选票。你了解斯图尔特·珀西的案子吗?”
“嗯,我们刚收到他的行政赦免请求。主审法官已经确定了死刑执行日期,我希望你的想法不涉及给这家伙减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等等,丹尼,我话还没说完,先别急着否定。你知道该案中被判有罪的简·佩利吗?”
“嗯,她的上诉已经过期了。”
“是的。但她认为,如果她能和斯图尔特·珀西当面谈谈,也许可以说服他撤回对她不利的供词。想想看,如果州长允许这样一次前所未有的会面,让简·佩利为自己辩护,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媒体报道。简有两个孩子,公众吃这一套,丹尼,反对死刑的人也一样,让一个死刑犯有机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帮助一个被定罪的无辜女人从监狱获释——”
“我不知道,”洛佩斯摇着头说,“看起来像是他为自己争取减刑的一个策略。”
“对反对死刑的人来说不是。对他们来说,这将向世人表明,即使是被判死刑的杀人犯也有人性的一面。如果珀西撤回他的供词,两个孩子的母亲获释,这也许会让他成为英雄,州长甚至会考虑给他减刑。但不管他是否会这么做,丹尼,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蒂姆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这类故事可能会帮助州长在几年内进入参议院。”
丹尼·洛佩斯噘起嘴思索着,手指轻快地敲着桌面。
成功了,蒂姆想。
一周后,在与丹尼·洛佩斯又进行了两次会面,澄清了一些附帶问题后,蒂姆·默里回到死囚探视室,再次面对斯图尔特·珀西。
“我跟你做个交易,珀西,它也许——我是说也许——会救你一命。”
蒂姆告诉这名死刑犯,可以安排他和简·佩利会面,这无疑会引起公众的广泛关注,如果他能帮助简争取到重新审判或减刑,那他会博得人们的同情。
珀西恼怒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自己的赦免请求正在等待州长批准。”
“没希望了,”蒂姆平静地告诉他,“你的请求将在今天州长的每周新闻发布会上被否决。”
“你他妈的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关键是,你两周后就要被送进毒气室。你唯一的希望是州长在最后一刻给你缓刑——如果你和简见面之后,撤回关于她的供词。”
珀西愤怒地站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骗局,默里,但你休想得逞!”他眯起眼睛,“你和简有私情,是吗?你想得到她,是吗?你想让她出狱是为了你自己!见鬼去吧,记者先生!我不会上当的!”
蒂姆起身准备离开,“你看着办。好好享受你生命中最后一段时日吧。”
就在这时,一名狱警从犯人一侧走进房间。“珀西,”他大声说道,“州长否决了你的赦免请求,午间新闻刚刚报道了。”狱警说完转身走了。
蒂姆站在出口,等待着。
斯图尔特·珀西重新坐了下来,双手掩面。过了一会儿,他望着蒂姆。
“好吧。我该怎么做?”
成功了,蒂姆心中暗喜。
蒂姆在泳池边写的那篇报道第二天由一家通讯社发出,多家电视台立刻进行了播放。
“据国家新闻社发表的记者蒂姆·默里的一篇受版权保护的报道,亚利桑那州州长尼尔·哈里斯批准了一名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囚犯与其前情人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会面,两人均因8年前谋杀该女子的丈夫而被定罪……”
法院新闻服务网的主播格蕾西·南斯中断常规节目,做了半小时的特别报道:“今天亚利桑那州州长尼尔·哈里斯同意被判死刑的凶手斯图尔特·珀西和他的前情人简·佩利,被珀西杀害的男子的遗孀,进行一次非同寻常的会面。佩利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因参与同一罪案被判终身监禁,她一直坚称她的前情人珀西可以证明她的清白。现在,随着珀西的行刑日期临近,无法再继续上诉,她将有机会亲自恳求他说出案情真相……”
在他们会面那天,简戴着手铐和脚镣,在亚利桑那州巡警的护送下来到男子监狱。监狱长和几名狱警把她带到死囚探视室,斯图尔特则从犯人那边被带进来。监狱工作人员可以看到两人,但听不到对话,他们完全不受打扰。在会面期间,任何记者都不允许进入监狱。
简和斯图尔特隔着钢丝格栅对视了一分钟,他们已经快10年没有见面了。简眼里噙着泪水,想到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不禁咬了咬下唇。而斯图尔特却很矜持,摆出一切都是简的错的态度。谈话气氛一开始就很紧张,简极力想说服斯图尔特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断地哀求着,但是斯图尔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将死去,而简会继续活下去。
“你和我都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简,”他指责道,“你不想和一个年龄比你大一倍的男人过一辈子,他永远无法让你感受到我带给你的那种感觉。你自己说了上百遍了,你从没和其他男人有过性高潮!这不公平,简,你自由了,而我却必须死!”
对于简声称她对他的处境无能为力,只有他能为她做点什么,斯图尔特当即予以驳斥。
“那不是真的,”他使劲地摇着头,“你可以告诉他们那天晚上是你开的枪,简,然后我可以得到减刑,我们都可以继续活下去。”
不知不觉,30分钟的会面时间过去了,警卫把简带走了。“斯图尔特,求你了!”她被推到门口时尖叫道,“为了我的孩子,斯图尔特,求你了——”
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在监狱外面,她匆匆穿过一群记者,他们似乎都在问同一个问题:“简,你认为斯图尔特会帮你吗?”
她无助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简回到女子监狱的牢房,贝尔关切地问道:“亲爱的,情况怎么样?”
简已经筋疲力尽。她点了一支烟,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想你和蒂姆是对的。斯图尔特至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的混蛋。”
然而,蒂姆·默里却不这么想,他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在简和珀西会面两天后,蒂姆又去见了珀西。
“斯图尔特,今天早上我和我的朋友,州长的新闻秘书一起吃了早餐。他告诉我,州长会认真考虑在最后一刻给你缓刑,但这取决于你如何回应简的恳求,以及民意调查的结果。”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斯图尔特冷笑着问。
蒂姆耸了耸肩,“为什么不相信?我对你撒谎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默里,你是为了帮她。”
“我是为了帮我自己,”蒂姆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为了这篇报道,它会让我名声大噪。听我说,斯图尔特,是这样的,如果你决定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简是无辜的,请提前向我透露风声,让我首先通过通讯社报道这件事。州长的新闻秘书同意,在州长最后一刻给你缓刑时也提前向我透露风声,让我首先报道这个消息。在这之后,我就有了绝对优势。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局面,斯图尔特,每个人都是赢家,我得到一份好工作,简得到自由,你免于一死。”
“我怎么知道州长会履行承诺?”
“他会的,”蒂姆向珀西保证,“听我说,目前这是一条全国性的新闻,在你帮简洗脱罪名后,就会是一条国际新闻。州长将成为全世界关注的风云人物,他必须因为你的仁慈行为给你减刑,如果他不这么做,他的政治生涯就完蛋了。”蒂姆突然打了个响指,“我想到一件事,我打算在你被执行死刑的当晚进行一次独家采访。这将是一篇充满人情味的文章,你感到懊恼、悔恨,接受死亡的现实,但与此同时,你的内心平静而满足,因为你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让她回到孩子们的身边。”蒂姆笑了笑,“我会让你成为一个殉道者,斯图尔特。在你被减刑为终身监禁后,全国各地、全世界的热血人士会把你追捧为偶像和英雄。你会收到监狱追星族寄来的大量邮件,他们得给你腾出一间牢房作为办公室。”
斯图尔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光亮,他想象着自己成为名人的样子,不由得舔了好几次嘴唇。也许他可以说服简来看望他,甚至在电视直播的监狱婚礼上嫁给他,也许他们还能有配偶探视。上周他们见面时,她看起来不怎么样,很明顯,监狱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出狱后,她会好好打扮自己,把红头发烫卷,身材恢复如初——
“我需要考虑一下。”斯图尔特说。
蒂姆摇了摇头,“你没时间考虑了,斯图尔特,我得给州长的新闻秘书回话,事情不能再拖延了。在你举行新闻发布会后,我需要马上安排对简的采访,她会告诉全世界,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她是多么感激你,甚至仍然多么爱你。然后她会恳求州长给你减刑——”
“好吧!”斯图尔特喜欢这个计划,“就这么定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泛起白色的唾液,看上去就像一个发现猎物的食人魔。
蒂姆起身准备离开,“你是个聪明人,斯图尔特。我负责外面的一切事情,你想想在新闻发布会上要说什么。一旦决定什么时候举行,马上通知我。”
在还有三天就要被送进毒气室时,斯图尔特·珀西举行了新闻发布会。
他以一种平静、克制、貌似真诚的声音承认,关于他和简合谋杀害霍勒斯·佩利一事,他在供词中撒了谎——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太爱简了,”他懊悔地说,“我为此感到非常羞愧。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准备接受惩罚。我希望简能够原谅我,我也希望尼尔·哈里斯州长能够释放她,让她与两个可爱的孩子团聚。”说到这里,斯图尔特眨了几下眼睛,仿佛在努力忍住眼泪。“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他最后说道,声音弱了下去,“谢谢大家!”
记者们冲出会场,争相去发送报道。
然而,一小时前,国家新闻通讯社已经发表了一篇受版权保护的独家报道,署名为蒂姆·默里。
两天后,离斯图尔特·珀西被执行死刑还有18个小时,就在州长尼尔·哈里斯签署减刑文件,将简从监狱释放几分钟后,蒂姆·默里又给新闻通讯社发了一篇受版权保护的独家报道。她没有得到赦免,否则会使该州的民事诉讼案件受到影响。她的判决仍然有效,但刑期被缩短为已服刑时间。这是蒂姆·默里和丹尼·洛佩斯秘密达成的协议。
简走出监狱时,蒂姆在等着她。他开车送她去了凤凰城的一家美容院,为她安排了一次从头到脚的美容改造。他还为她买了时髦、昂贵的套装、衬衫、鞋子,以及其他所需衣物,都是按照她出狱前给他的尺码和颜色买的。他给她买了一张飞往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的单程头等舱机票,她的两个孩子和她的姐姐一家生活在那里。
“你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打算?”蒂姆在她的航班登机口问道。简耸了耸肩,把太阳镜推到卷曲的红头发上。现在的她,一双明亮的褐色眼睛,打扮时髦,画了淡妆和眼线,看上去不再比实际年龄老10岁了。
“我想我会重新开始寻找我的梦想,”她说,“一个好丈夫,孩子的好爸爸,一座小房子,体面的生活。”她娇媚地歪着头,抓住他的外套,把他拉近自己,“你想申请这份工作吗?”
“抱歉,”他告诉她,“我要去巴黎,担任国家新闻通讯社分社社长,一份了不起的工作。”
简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蒂姆感觉全身进入一种令人陶醉的美妙状态,就像他一直想象的那样。
“你确定我不能让你改变主意吗?”
“我确定。”
他看着她走进登机通道,臀部微微摆动着,引得旁人频频回头。他想,还好她没有再吻我一次。
接着他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参与了谋杀。
那天晚上10点,蒂姆步入死囚探视室,斯图尔特·珀西在格栅的另一边等着接受独家采访。蒂姆走上前时,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简没事了吧?”他问道。
“是的。”
“她看起来怎么样?”
“像个电影明星。”
“天哪!”斯图尔特喊道,“我等不及要给她写信了。我要让她给我寄一些照片,你懂我的意思吗?私密照片,只给我的。”
“斯图尔特,”蒂姆平静地说,“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州长不会给你缓刑。”
有一秒钟,斯图尔特的表情僵住了,然后他咧嘴一笑,“嘿,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
此时,这个死刑犯的表情彻底僵住了,“可是——你说过——你说过他必须——”
“嗯,事情总是在变,斯图尔特。报纸社论和民意调查显示,亚利桑那州的大多数民众认为你应该被处决。”
“但是,等一下,我们不是这么说的。听着,我做了我该做的!他们不能这样对我!”
“恐怕他们可以,斯图尔特。他们已经这么做了,你今晚就要被处决了。”
斯图尔特气得脸色乌青,戴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开始用力捶打钢丝格栅。
“不!不!这不公平!你——不能——让——他们——处决——我!”
“我没办法,斯图尔特。我已经写好了你被处决的独家报道,我是名记者……你不能指望我改变事实。”
蒂姆·默里转身离开探视室时,斯图尔特·珀西仍在捶打着格栅,尖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