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人米芾
2023-11-18胡烟
胡烟
北宋书法家、画家米芾有不少典故。
他拱手哈腰,对着自己心仪的石头,至诚恭敬那么一拜,凝固为成语“米芾拜石”。他用毛笔蘸饱了淡墨, 不经意地,在宣纸上一按,横着,又一按,定格成“米点皴”。宣纸上,层层墨点叠成一个风雨微茫的江南,江山蒙蒙水云里,人称米家山水。
米芾一生有許多故事。细想,米芾的启示,于我而言,大约是两个字——解放。
先看穿戴,米芾首先把自己从衣冠里解放出来了。《宋史》称他“冠服效唐人,风神萧散,音吐清畅,所至人聚观之”。米芾走到哪儿,都是相当吸睛。每次出门,他撤去轿顶,戴着高檐帽招摇过市。他曾穿着全套的唐服参加驸马王诜召集的西园雅集,奇装异服,气度不凡,很是出风头。与会者还有苏轼、黄庭坚、秦观等文化名流,他荣膺为诗集作序的角色。
继而,他把自己从身份里解放出来。
崇宁年间,他在真州(今江苏仪征)任职,弄了一条船,把自己的斋号匾“宝晋斋”挂在船上, 将自己收藏的古玩、石头一股脑儿全装在船上,只留一张席子的空间供自己起居。
随时把玩,废寝忘食。一时间,这条“米家书画船”人尽皆知。
黄庭坚有诗曰“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玩得这么高调,绝非从政者的路数。我猜,他不是刻意高调,只是兴之所至,难以自控罢了。
在皇帝面前,他依然故我。
据说,宋徽宗经常召米芾进宫写屏风,并特许米芾使用御案上的砚台。老米对皇帝的砚台一见钟情,写完后,居然毫不害羞地捧着砚台跪下请求说,皇上,这块砚台经过我的使用,已经被沾染了,没资格再作为御用了,就让它的宠幸到此为止吧。
徽宗当然识破了他的小把戏,放声大笑,把砚台赐给了他。
这举动风险极大,但老米把自己对砚台的喜欢坦诚地传递给了皇帝,让皇帝感同身受。
那一刻,君臣的界限模糊了,身份隐去了。
继续被米芾当作枷锁抛弃的,还有名誉道德。他临摹的功夫很深,经常把别人的古本收藏借去临摹,以假乱真。归还的时候,让主人从原版和临摹版本中选一个,选错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一次,米芾得知蔡京的儿子蔡攸得到了一张王羲之真迹,正乘船送往京师,便赶追到船上,软磨硬泡要看。蔡攸对米芾的为人相当了解,但碍于情面,只好先说定,只能在船上看,不可以带走。米芾满口答应。
但一看到真迹,米芾不肯放手了,非缠着要用他珍藏的一幅画交换。苦求不得,就放声大哭,最后威胁着要投江自尽。
蔡攸被他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跟他换。得逞后,米芾马上变了笑脸儿。
对文人来说,气节、名誉应该比命重要。但在米芾看来,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在是很无趣。他不在乎自己的坏名声。好在宋朝对待士人的态度相当包容。后人论及米芾,赞誉很多。
米芾的一生活得极为舒展,得了一个“癫”字,史称“米癫”。
“癫”,意为精神错乱。米芾我行我素,思维不在正常人轨道。
“癫”既是客观描述,也是一种承认和谅解。有了这个名号,世人对他的容忍尺度,又放宽了很多。
(摘自《忽有山河大地》,长江文艺出版社,刘玉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