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是书写故事的方式

叶倾城

少年告诉我，父母离异这件事成了他的软肋。初一升初二时，他的父母第一次吵架。之后每次父母吵架，他就挡在他们中间放声大哭，一直哭到他们不吵为止。他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停下来。但是儿童的双臂太细弱，无论怎么抱住父母的大腿，也拦不住他们分道扬镳的脚步。

少年说，这是对他打击最大的一件事，哪怕这件事发生在他上大学之后。他不由得怀疑，在这个过程中，父母在迫不及待等着他长大吧？他是监禁父母的牢笼吗？

他不知道哪个对自己的伤害更大，是内心世界的崩塌还是疑心自己的存在不受欢迎。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离婚后的父母。他们仍是世界上最宠他的人，对他很好，给他交学费，送他很多吃的、玩的，但是……

在他的认知里，爸爸妈妈是一个整体，一旦分开，他们就不再是原来的爸爸妈妈了。在那些胡思乱想的夜里，他也会想：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要是当时我更努力一点儿，父母可以不离婚吗？更令他烦恼的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不想和别人不一样。他始终担心，同学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给予他不必要的关心，甚至怜悯他、轻视他、嘲笑他。

他是大学生，而我要从一群小学生说起。

我曾有过一个很神奇的经历。我的孩子在小学阶段时，有一次放学，我去接她，我混在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和家长之间。突然间，一个小孩子以宣告大消息的口气告诉我：“阿姨，你知道吗？某某某的父母离婚了。”

一时间， 所有家长语塞。这时，另一个女生说：“我妈妈说她爸妈好厉害，离得起婚。我爸妈就不敢离婚，因为他们的房贷还没还完。”

我大吃一惊。我从其他家长脸上看到了尴尬、震惊、好笑的表情，但没有怜悯、轻视与嘲笑。

我对少年说，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让故事有新意的，是说故事的方式。你的父母离婚，这是一个故事。我完全相信，这件事由你爸、你妈和你分别来讲，会是三个完全不同的故事。现在，你是“父母离异”这个故事的主角，你可以选择用什么心态来说这个故事。

许多人的想法是，家庭中，父母离婚了，就像一棵植物被劈成两半，从此就会枯死，不再有生命。但是，其实有很多植物，一分为二后，会在不同的土地上重新发芽，长成两棵植物。

你说不想和别人不一样，那只能说明你与同学不熟，等到熟悉了，你便会发现，你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许不能被更改，但你书写它的方式可以更改。如果你不愿意和同学谈及此事，那就不谈。而如果他们问起此事，也许你可以试着大方地说：“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如果你愿意的話，有可能你会发现，你不是同学中父母离婚的唯一一个人。你们都曾经是孤岛，彼此疏远。也许只要你愿意，便可以让彼此连接成一整片大陆。

（摘自《读者（原创版）》2023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