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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计师事务所声誉损失与审计合约稳定性:基于瑞华会计师事务所的案例分析

2023-11-17黄溶冰

中央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瑞华审计师声誉

黄溶冰

一、引言

2019年上半年,康得新(*ST康得)巨额财务造假事件,让审计机构瑞华会计师事务所(以下简称瑞华事务所)饱受质疑。瑞华事务所2015—2017年连续三年为康得新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仅在康得新出现债券违约后,才对其2018年年报发表了“无法表示意见”。同年7月,白马股辅仁药业用于分红的巨额货币资金不翼而飞,再一次将瑞华事务所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2019年7月8日,瑞华事务所被证监会立案调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瑞华事务所遭证监会调查实际上早有预兆。近年来,瑞华事务所审计的多家上市公司先后出现“暴雷”。根据中国证监会披露的《证券资格会计师事务所资本市场执业基本信息》中所显示,2016年1月至2019年9月,瑞华事务所及从业人员遭受行政处罚分别为5次和11人次,受到行政监管措施达到28次。

事务所与其客户之间契约关系的维系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客户需求和事务所提供服务能力的最低契约成本(Francis等,2017[1])。证监会因“康得新”事件对瑞华事务所立案调查本身并不禁止其继续开展业务,但对事务所的声誉带来了严重毁损,导致瑞华事务所的品牌价值遭受信任危机,进而影响员工和审计合约的稳定性。

瑞华会计师事务所2013年由中瑞岳华事务所与国富浩华事务所经合并重组而成,曾排名普华永道中天之后,是内资规模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2016年)。在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简称中注协)2019年披露的《2018年度综合评价前100家会计师事务所信息》中,瑞华事务所仅次于“四大”所和立信会计师事务所,排名第六(内资所第二)。但受“康得新”事件影响,瑞华事务所2019年下半年开始遭遇了历史上最大的员工离职潮和客户解约潮,声誉受损的同时业务量急剧下降。中注协2020年9月公布的《2019年度综合评价前100家会计师事务所信息》中,瑞华事务所甚至没有入围。

据统计,2018年年底,瑞华事务所的合伙人数量360人,注册会计师2 266人,从业人数9 000余人;担任325家A股上市公司的年报审计工作,业内排名第3。但2019年年末,瑞华事务所的合伙人数量减少到153人,注册会计师人数减少到1 212人,从业人数总数为6 796人;仅承担31家A股上市公司的年报审计,业务量下滑到全国第30位。截至2021年3月,随着北大荒(600598.SH)宣布改聘其他审计机构,瑞华事务所的客户名单里不再有上市公司的身影。经历“康得新”事件之后,瑞华事务所的合伙人数量减少了约83%,注册会计师人数减少了近90%,客户中上市公司数量减少了100%。昔日的行业龙头,如今陷入困局,市场上也发出了“瑞华是否会是另一个安达信”的疑问。

事务所声誉能够增加审计服务供需双方的价值。Titman和Trueman(1986)[2]首次构建了客户选择审计师的信号传递模型,证实不同类型的事务所对IPO定价会产生影响,企业通过选择声誉较好的事务所向外部投资者传递关于未来发展前景的高品质私人信息,具有信号显示功能。不过事务所声誉(1)国内外文献中,较多使用审计师声誉一词,译自auditor reputation,涵盖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和签字注册会计师声誉两个层面,本文关注的是会计师事务所声誉及其客户变更问题。的形成与积累是一个漫长且不易直接观察的过程,难以准确量化。现有文献多以排名、规模和业务专长来代替声誉,无论哪种衡量方法都存在比较严重的内生性。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事务所声誉受损,则相对容易观察。瑞华事务所被爆出问题直接与其执业谨慎性有关,一旦事务所声誉受损,很可能被市场舍弃。因此,瑞华所的案例为深入研究声誉损失与审计合约稳定性的关系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本文的研究发现:在“康得新”事件发生当年(2019年),瑞华事务所审计的上市公司客户有91%发生了变更。总体而言,客户变更事务所后并未带来审计费用、审计质量和审计意见的明显变化,盈余管理程度最高(按五分位数划分)的一组客户在事务所变更后仍具有明显的异常应计水平;对于换“所”不换“师”的客户,继任事务所更倾向于出具“清洁”的审计意见。同时,本文也发现了一些积极因素。一是资产规模大、会计信息质量高的原瑞华客户在变更事务所时更倾向于选择国内“十大”所;二是国内“十大”所作为继任事务所更倾向于出具相对严格的审计意见。上述发现证实了事务所客户需求和事务所声誉的信号传递功能在中国资本市场是存在的。

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在:从声誉毁损导致的诱致性客户变更这一视角研究审计合约稳定性问题,从而丰富了事务所变更动因及其后果的学术文献。与已有的研究相比,本文的研究具有如下特点:(1)在研究情景上,客户变更在短期内(2019年下半年)发生且集中于同一家,利用单一案例和短窗口期数据,有助于控制事务所特征差异和外界环境因素等遗漏变量带来的内生性问题。(2)在研究方法上,本案例同时包括续聘瑞华事务所和改聘其他事务所的样本,我们利用外生事件冲击形成实验组和控制组,采用双重差分方法将事件动因和事件后果纳入一体化分析框架,有助于更好地揭示声誉受损与事务所变更之间的因果效应。

余文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献综述;第三部分是研究设计;第四部分是实证分析;第五部分是稳健性检验;第六部分是研究结论与启示。

二、文献综述

(一)事务所声誉

声誉是对事务所品牌创建具有重要贡献的积极因素,是事务所竞争优势的体现(Craswell等,1995[3])。现有文献对事务所声誉的研究主要从其形成机制、作用机制和修复机制等方面展开(Bergner等,2020[4])。

审计服务专业性强,具有信任品的特征。审计质量难以直接观察,虽然投资者使用了该项服务,也难以直接判定其服务质量(张奇峰,2005[5]),缺乏专业知识的投资者往往依据事务所声誉来判断审计质量。声誉机制能够有效规范审计主体行为,促使事务所提供高质量的审计服务,进而获得较高的市场份额和收费溢价(DeFond等,1999[6];张然等,2014[7])。上市公司也会根据审计市场上的声誉选择事务所。越是选聘被市场觉察为高声誉的事务所,越有利于增加财务报表的可靠性,向潜在投资者传递“质优”信号,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进而获得市场认可(Duflo等,2013[8];张建勇等,2014[9])。

一方面,声誉作为一种专属性投资,形成之后便为事务所带来“准租”效应,促进事务所提升审计质量,对创建的声誉长期持续地进行维护。另一方面,事务所声誉的维护成本相当高,声誉的建立是一个长期过程,然而一次审计失败就可能对其声誉造成极大减损(叶凡等,2017[10])。如果可以合理地将事务所声誉与“租金”收入联系起来,那么,事务所声誉受损的事实也会在资本市场上反转为“租金”耗散的经济后果。一些文献利用遭受监管部门惩戒或处罚作为事务所声誉受损的标志,探讨声誉损失带来的不良影响,包括事务所核心人力资源流失(叶凡等,2017[10])、客户流失(Blouin等,2007[11];Kohlbeck等,2008[12];刘峰等,2002[13];李晓慧等,2016[14];李晓慧和孙龙渊,2018[15])、上市公司股票价格异常波动(Menon和Williams,1994[16];Chaney和Philipich,2002[17];Brown等,2013[18];朱红军等,2008[19]),以及行业的溢出效应等(Cahan和Zhang,2006[20];Cahan等,2009[21])。

(二)事务所变更

在会计信息提供者(公司管理层)—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师)—会计信息使用者(投资者)构成的审计关系链条中,中间桥梁即事务所(审计师)的变更必然会导致审计合约失稳并引起审计关系的重构。关于事务所变更的动因可以归纳为如下观点:

意见购买观。更换事务所是公司改善审计意见的惯用手段(Lennox,2000[22];王英姿和陈信元,2004[23])。事务所更替并不必然降低审计收费或提高审计质量,相比于连续审计业务,公司管理层往往通过变更事务所来规避“不清洁”审计意见或掩盖财务困境(Chen等,2016[25])。当对标准审计意见有着刚性需求的客户与事务所无法就审计意见类型达成一致时,理性的管理层很可能解聘现任事务所以寻求与其意见更为一致的事务所。

信号传递观。由于事务所的非同质性,不同特征事务所提供服务的质量不同,因而信息使用者可以根据公司选择事务所的规格对其提供会计信息的决策有用性进行判断(Willenborg,1999[25])。企业选择和更换事务所的动机在于向投资者传递信息和提供保障(Lennox和Pittman,2011[26]),并且更换事务所具有一定的信息含量,能够引起股票价格的波动(耀友福等,2017[27])。事务所变更具有方向性,选择高质量的事务所能向资本市场传递投资者受到保护的积极信号,变更为低质量的事务所则会助长管理层盈余操纵等不良行为(王艳艳和廖义刚,2009[28];张建勇,2014[9])。

代理成本观。代理成本越高,对高品质审计的需求越高(DeAngelo,1981[29]);同时,由于委托代理问题的存在,公司因代理冲突更容易发生事务所变更(Francis和Wilson,1988[30];Fan和Wong,2005[31])。从事务所的角度,代理冲突过高往往意味着上市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存在问题,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较高,如果继续签约该客户超过了事务所可承担的风险阈值,很可能发生事务所辞聘。从上市公司角度,如果事务所阻碍了控股股东实现其控制权私人收益,在市场惩罚和制度惩罚力度较小时,客户更换事务所将成为必然。

转换成本观。公司选择或更换事务所同样需要考虑成本-收益因素(Chaney等,2004[32])。变更行为造成前任事务所专用性资产的浪费(Tanyi等,2010[33]),并产生转换成本,这种成本包括:客户选聘继任事务所的搜寻成本;继任事务所熟悉客户财务、运营和生产状况的学习成本以及审计失败增加的风险等(Blouin等,2007[11])。转换成本高的客户倾向于维持或追随原来的审计团队,反之则反。

(三)简要述评

已有文献对事务所声誉、事务所变更进行了多角度的研究,虽然也有一些将事务所声誉和事务所变更结合起来的研究(Blouin等,2007[11];Kohlbeck等,2008[12];叶凡等,2017[10]),但多数是考察会计师事务所破产或职业资格吊销后(原事务所已不复存在),客户是否追随原审计团队的问题(并非严格意义上事务所层面的研究),并未涉及“变更”决策,仅涉及继任审计师的“选择”决策。在为数不多直接研究事务所声誉损失与审计师选择的实证文献中,李晓慧等(2016)[14]以1999—2014年受证监会处罚的25家事务所为研究对象,发现事务所遭受证监会行政处罚后,接受新客户的能力下降,且更有可能接受财务报表质量较差的客户;对于以更名方式尝试进行声誉修复的事务所,其更名后接纳新客户能力并未明显提升。李晓慧和孙龙渊(2018)[15]进一步以1999—2016年受证监会处罚的27家事务所为研究对象,发现事务所遭受行政处罚后,对财务报表审计质量要求较高的客户会选择转所,但更看重审计折价和与所内审计师长期合作关系的客户则会选择留下。

本文认为:如果客户比较关注事务所声誉,他们应该在事务所遭到声誉毁损后,尽快选聘新的事务所,以向市场传递一个积极信号,这必然引发较多的事务所变更现象。在瑞华事务所的案例中,多数变更在半年的较短时间内完成,不仅提供了改聘客户的样本,也包括续聘客户的样本,这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情境。针对这一现象开展研究,可以有效控制事务所特征差异和外界环境因素等遗漏变量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客户的事务所选聘行为,更有助于增进我们对审计功能的认识。

与李晓慧(2016)[14]、李晓慧和孙龙渊(2018)[15]采取的研究方法不同,本文结合瑞华事务所的单一案例开展分析。案例研究在回答“为什么”(Why)和“怎么样”(How)的问题上具有突出优势(Eisenhardt和Graebner,2007[34])。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一是声誉受损后,为什么(Why)有些客户继续追随瑞华事务所而有些客户选择离开;二是原瑞华所客户变更事务所后,对继任事务所的审计收费及审计质量等带来怎样(How)的影响。

在单一案例研究中,很多研究者通过调研、访谈、文档资料、观察等方式收集质性数据,并在这些数据间建立具有连贯性且符合一定逻辑的证据链。此外,研究者也可以通过问卷调查、文档资料等方式收集定量数据(李亮等,2020[35])。在本文中,瑞华事务所的上市公司客户数量满足开展大样本检验的要求,能够从统计推断的角度,分析客户审计合约变更的动因及其影响。

2019年7月的“康得新”事件,导致瑞华事务所2019年下半年和2020年的两次客户解约潮,2019年下半年的大规模变更明显受到外生事件冲击的影响,且形成了实验组和控制组。2020年的小规模变更主要是由于事务所的人员流动导致的。本文根据“自然实验”和“双重差分”原理,比较2019年改聘客户和续聘客户在事务所变更前后的差异,从而有助于将外生冲击的效果有效分离出来。作为一项探索性研究,我们并未事先提出假说和开展方向性预测,而是结合研究发现做出理论解释。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

根据国泰安数据库(CSMAR)和同花顺金融数据库(IFind),首先整理瑞华事务所担任2018—2019年A股上市公司年报审计机构的资料作为初始样本。在此基础上,依次剔除2019年IPO的上市公司、按照5年强制轮换要求进行变更的上市公司、2019年6月底之前发生变更的上市公司以及金融保险行业的上市公司。最终,瑞华事务所2018年审计的A股上市公司中,27家客户选择续聘,274家上市公司选择改聘其他事务所。样本筛选过程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选择

(二)瑞华事务所客户分布情况

瑞华事务所客户的行业分布几乎涵盖了中国证监会《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2012年)的全部行业,其中:制造业的客户数量最多,达到194家;其余依次是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24家),采矿业(12家),文化、体育和娱乐业(11家),房地产业(10家)。改聘事务所的客户在所有行业中都存在,续聘事务所的客户分属8个行业。

瑞华事务所原客户改聘后,内资事务所获得了大部分份额,前五名分别是致同44家(16.1%)、信永中和43家(15.7%)、天健28家(10.2%)、中审众环24家(8.8%)和大信21家(7.7%)。选择“四大”所的数量并不多,普华永道中天、安永华明和毕马威华振分别为3家、3家和2家。

另外,事务所与客户之间的长期业务关系通常是由负责该客户审计业务的签字审计师维系的。客户与签字审计师之间关系是一种资产专有性投资,客户管理层与签字审计师相互间通过长时间的谈判、了解、沟通和协调,形成了双边垄断关系(薛爽等,2013[36])。我们将瑞华事务所客户的改聘/续聘决策与原签字审计师的去向信息进行匹配分析,如果在2019年年报审计中至少包含一名上年度的签字审计师,则属于关联(前任)签字审计师的情形。在续聘客户中,有21家存在关联前任审计师的情况(78%);在改聘客户中,有96家存在关联前任审计师的情况(35%)。

四、实证分析

(一)回归模型与变量定义

瑞华事务所开展2018年度年报审计的有效客户为301家。本文在分析客户变更的事件动因时采用2018年数据,分析客户变更的事件影响时采用2018年和2019年数据。财务数据和公司特征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由于模型设定不同及研究期间内部分财务数据缺失,各部分实证研究所使用的样本量存在一定差异。为避免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回归模型中的连续变量做了上下1%分位的Winsorize处理。

为检验声誉损失与审计合约稳定性的关系,建立如下回归模型(1):

Switch=β0+β1Follow+β2Lnsize+β3Roa+β4Lev

+β5Growth+β6DA_abs+β7Listq+β8Opn

+β9Tenurey+β10Ndual+β11Manchange

+β12State+β13Balance+∑IND+ε

(1)

其中:被解释变量为Switch,使用Logit模型。如果原瑞华事务所的客户改聘其他审计机构,取值1,否则为0。进一步地,如果改聘后的事务所为国内“十大”所,Big10取值为1,否则为0。

根据相关文献,可能影响审计合约稳定性的因素包括:财务状况、客户-审计师关系、审计意见类型、审计任期、高管变更和公司治理等(Blouin等,2007[11];王英姿和陈信元,2004[23];薛爽等,2013[36])。

基于此,本文的测试变量包括:(1)关联审计师(Follow);(2)财务绩效,包括公司规模(Lnsize)、盈利能力(Roa)、财务杠杆(Lev)、成长性(Growth)、异常应计(DA_abs);(3)审计意见(Opn);(4)审计任期(Tenureq);(5)高管两职合一(Ndual)。模型(1)中的控制变量包括:高管变更(Manchange)、产权性质(State)、公司年龄(Lnage)、股权制衡度(Balance)和行业(IND)因素。

为检验客户变更与事务所审计决策的关系,建立如下回归模型(2):

Behavior=β0+β1Switch+β2Post+β3Did+β4Follow

+β5Lnsize+β6Rec+β7Invent+β8Roa

+β9Lev+β10Growth+β11Acc+β12State

+β13Tenurey+β14Ndual+∑IND+ε

(2)

其中:被解释变量Behavior是反映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行为的变量,分别用审计费用(Lnfee),审计质量(DA_abs)和审计意见(Opn)表示。Switch与Post是实验组虚拟变量和时间虚拟变量,Did是两者的交乘项,如果客户变更能够引起审计费用、审计质量或审计意见的明显变化,则β3的系数显著为正或为负。模型(2)中的控制变量包括:关联审计师(Follow)、公司规模(Lnsize)、应收账款占比(Rec)、存货占比(Invent)、盈利能力(Roa)、财务杠杆(Lev)、成长性(Growth)、审计风险(Acc)、产权性质(State)、审计任期(Tenureq)、两职合一(Ndual)和行业(IND)因素。

实证分析中的主要变量定义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变量定义表

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3所示。Switch的均值为0.91,说明超过90%的原瑞华事务所客户2019年选择改聘其他审计机构。Big10的均值为0.528,说明在改聘决策的上市公司中,超过一半选择了国内“十大”所。Follow的均值为0.389,说明接近40%的客户存在与原签字审计师“同进退”现象。此外,财务指标和公司特征数据分布比较分散,公司之间差异明显。

表3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声誉损失与事务所变更的回归分析

模型(1)的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声誉损失与事务所变更的回归分析

列(1)中Follow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瑞华事务所客户存在追随原签字审计师“共进退”的现象,这一比例在续聘客户中约为78%,在改聘客户中约为35%,故Follow的系数为负。为排除上述影响,列(2)是剔除换“所”不换“师”样本重新进行估计的结果,除Growth的系数在10%的水平上边际显著外(稳健性检验中不再显著),其他测试变量的结果未发生变化。在列(1)、列(2)中,Ndual的系数显著为负,控制变量State的系数也显著为负,说明两职合一情形下和国有企业中的审计合约关系更加稳定。

列(3)和列(4)是区分事务所变更方向的估计结果,被解释变量为Big10。结果显示,无论是否考虑与原签字审计师“共进退”的现象,公司规模(Lnsize)的系数显著为正,审计意见(Opn)的系数显著为负,符合资产规模大、会计信息质量高的客户更倾向于选择“大所”进行信号传递的预期(刘明辉和徐正刚,2006[37])。控制变量中,Lnage和Balance的系数显著为正,Manchange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成立时间长和股权制衡度高的公司更倾向于选择国内“十大”所,而高管层变更的公司更倾向于选择国内非“十大”所。

(三)客户变更与事务所审计决策的回归分析

1.审计费用。

以Lnfee为被解释变量对模型(2)进行估计,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客户变更与审计费用的回归分析

列(1)中关键解释变量Did的系数不显著,说明改聘客户的实验组与续聘客户的控制组在事务所变更前后审计费用差异并不显著。列(2)中关键解释变量Did×Follow的系数同样不显著,说明客户-签字审计师之间追随关系并不对实验组与控制组的审计费用差异构成影响。列(3)中考虑了客户盈余管理程度的影响,借鉴Blouin等(2007)[11]的做法,将2018年瑞华事务所客户的DA_abs按照五分位数分组,最低一组为低盈余管理组(LowDA),最高一组为高盈余管理组(HighDA),利用2019年数据的估计结果显示,Switch×LowDA、Switch×HighDA的系数都不显著,说明盈余管理程度对审计收费并无显著影响。列(4)进一步关注国内“十大”所的情况。关键解释变量(Big10×Post)的系数不显著,说明变更方向为国内“十大”所的实验组与续聘客户和非“十大”所的控制组在事务所变更前后的审计费用差异上并不显著。

DeAngelo(1981)[29]指出,相比于连续审计业务,新签约客户增加了事务所的审计投入和审计风险,将导致审计收费增加(Houston等,2005[38])。但从瑞华事务所客户变更和审计收费的关系可知,改聘客户(包括国内“十大”所)与续聘客户的审计收费不存在显著差异。我们认为,由于瑞华事务所改聘客户的流向基本仍为国内事务所,因国内事务所的审计市场集中度低、市场竞争激烈,初始折扣可能对审计收费增加产生了抵消作用(Huang等,2015[39];张睿等,2018[40])。

2.审计质量。

利用DA_abs对模型(2)进行估计的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客户变更与审计质量的回归分析

列(1)和列(2)中,Did以及Did×Follow的系数不显著,说明事务所变更以及其与客户-签字审计师关系的交互作用对审计质量并无显著影响。列(3)中,Switch×LowDA的系数不显著,Switch×HighDA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原瑞华事务所客户中盈余管理程度最高的一组上市公司,在事务所变更后与一般水平的样本(即中间60%的样本)相比仍保持较高的异常应计水平。列(4)中,Big10×Post的系数不显著,表明是否国内“十大”所对变更后审计质量的影响不显著。

原瑞华事务所客户变更审计机构后,总体上并未明显改善审计质量。究其原因,我们认为,更换事务所会导致继任事务所缺乏对被审计单位及其环境的足够了解,造成信息不对称。由于对客户熟悉度不够和特定专业知识掌握不足,继任事务所可能在合约初期更加依赖客户的估计和陈述(王嘉鑫和王永海,2020[41])。另外,如Chen等(2016)[24]所言,客户更换事务所可能是为了寻找“听话”的审计师以默许其信息操纵行为。这些因素都可能导致客户的盈余管理未能被“发现”。

3.审计意见。

表7是利用模型(2)考察事务所变更与审计意见的估计结果。

表7 客户变更与审计意见的回归分析

列(1)和列(3)中,关键解释变量的系数不显著。列(2)中,Did×Follow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换“所”不换“师”的客户在机构变更后更容易获得“清洁”审计意见。列(4)中,Big10×Post的系数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国内“十大”所作为继任事务所倾向于出具更加严格的审计意见。

审计意见是审计工作的最终产品。根据表7可知,一方面,中国是一个关系型社会,社会关系在经济活动中扮演着重要作用。在换“所”不换“师”情形下,签字审计师面对“老客户”的追随之情,有可能“报之规范”,满足其在审计意见的某些“特定要求”(谢盛纹和闫焕民,2013[42])。另一方面,国内“十大”所具有较高的风险意识和质量控制水平,审计合约变更后,“十大”所作为继任审计机构在审计意见表述方面谨慎性更强。

五、稳健性检验

为保证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我们从以下方面开展稳健性检验。

(一)考虑事务所业务专长

除了自身特质以及与签字审计师关系之外,事务所业务专长也可能是客户选聘审计机构时考虑的重要因素。借鉴Neal和Riley(2004)[43]的做法,采取基于资产总额的市场份额法,分别考察事务所在某一行业的业务专长(Speci)以及某一地区的业务专长(Specp),并纳入模型(1)中重新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主要测试变量与前文基本一致,Speci和Specp的系数不显著,说明事务所业务专长对客户选聘决策无显著影响。

表8 考虑事务所业务专长的稳健性检验

(二)Bootstrap抽样

在模型(1)中,为避免小样本偏误,采用Bootstrap方法重复抽样1 000次,计算稳健标准误如表9所示,除列(2)中Follow的系数为负但不显著之外,其他结果没有发生变化。

表9 Bootstrap抽样的稳健性检验

(三)倾向得分匹配

模型(2)中,实验组和控制组存在公司层面的差异,为了减少这种差异对估计结果的干扰,提高实验组和控制组公司的相似性,我们以关联审计师(Follow)、公司规模(Lnsize)、盈利能力(Roa)、财务杠杆(Lev)、成长性(Growth)、产权性质(State)作为协变量,采取倾向得分匹配(PSM)后的样本重新进行了检验。如表10所示,检验结果与上文一致,且关键解释变量的显著性有所提升。

表10 倾向得分匹配的稳健性检验

(四)仅考虑事务所变更的样本

删除续聘客户的样本,仅保留改聘客户的样本,分析事务所变更方向为国内“十大”和“非十大”所的差异,结果如表11中列(1)~列(4)所示。无论是模型(1)还是模型(2)的检验,压缩样本规模对估计结果并无显著影响。

表11 改变样本量的稳健性检验

(五)改变审计质量衡量方法

模型(2)中,使用修正琼斯模型(Dechow等,1995[44])计算的操控性应计利润作为审计质量的代理变量。如表12中列(1)~列(4)所示,关键解释变量与基本回归分析的结果一致。

表12 改变指标衡量方法的稳健性检验

六、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瑞华会计师事务所的典型案例,考察事务所声誉受损与审计合约稳定的关系。首先,经过一系列样本筛选步骤后,本文发现2019年与2018年相比,瑞华事务所审计的有效客户由301家缩减为27家(274家选择改聘其他审计机构),说明事务所声誉受损导致审计合约失稳和客户大量流失。其次,本文发现资产规模大、获得“清洁”审计意见的客户更倾向于在瑞华所声誉受损后改聘国内“十大”所作为新的审计机构,即高质量的客户更青睐声誉较高的事务所。最后,本文考察了客户变更对事务所审计行为的影响,我们发现,在指定观测期内,改聘客户与续聘客户相比,在审计收费、审计质量和审计意见方面无明显差异,前期盈余管理程度高的五分位客户组在事务所变更后仍呈现明显的异常应计水平。我们认为,继任事务所初始审计费用折扣以及对新客户熟知度不够可能是其中的原因。另外,对于追随原签字审计师的改聘客户,事务所(审计师)可能存在审计意见上的“人情补偿”,但国内“十大”所具有较强审计风险意识,作为继任事务所对原瑞华客户更倾向于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本文的研究结论经历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仍然成立。

本文通过对瑞华事务所的典型案例分析,丰富了事务所声誉与审计合约稳定性的学术文献,提供了基于中国资本市场最新增量的经验证据。事务所声誉约束机制最大的震慑作用在于:屡次未能有效地维护声誉将会使声誉的溢价效应逐步丧失。这不仅危及将来的“准租”,还可能产生声誉毁损的严重后果。客户会因此质疑其审计质量,从而改聘其他高声誉的会计师事务所。同时,本文的研究发现,资产规模大、会计信息质量高的客户在变更审计机构时更倾向于选择国内“十大”所,而国内“十大”所对于原瑞华所客户在审计意见表述上也表现出更高的执业谨慎性。这说明在我国资本市场中,事务所的选择和变更已经初步具有信号传递功能,事务所声誉在其中发挥了一定积极作用。结合《注册会计师行业发展规划(2021—2025 年)》中“加强会计师事务所品牌建设”的要求,注册会计师行业应进一步加大事务所声誉培育和品牌建设,推动会计师事务所做优做特、做专做精,提升会计师事务所的综合实力。特别是打造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民族品牌,发挥其声誉效应,推动注册制新形势下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

单案例研究在问题选择上更加强调情景嵌入性,关注对极端和反常现象的剖析,数据分析更加深入、系统;但同时也面临着研究效度方面的质疑(Eisenhardt,1991[45]),尽管如此,单案例研究在管理学研究中仍占有重要地位(Dyer和Wilkins,1991[46])。为避免单案例研究的局限性,作者今后拟在以下两个方面拓展研究,一是结合瑞华事务所的纵向案例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深入考察瑞华事务所在面临声誉毁损,以及之后声誉修复的尝试中更为细微、错综复杂的过程和机制。二是采取多案例研究方法,考察本土事务所在经历一系列合并转制后规模化发展的过程中,如何处理业务成长和风险管控问题的经验及理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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