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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鼹鼠”到“飞鸟”:能指的物尽其用亦或过剩

2023-11-15李彬彬

滇池 2023年11期
关键词:鼹鼠言说祖父

一种怪诞的超现实书写,有许多似曾相识的影子,但又难以捕捉到清晰的所指。繁簇的隐喻和象征结构了祖父和他的多种变体,似真似幻,裹挟着喷薄欲出的秘密,来自古都繁华、血腥相交织的历史深处,还是困囿于现实与过往的个体隐秘,这些都只是经由现代派的写作技巧被呈现、被感知,而确凿的前世因由和现世困境被搁置,或许是无法言说、或许是不便言说,或者只有这种表现方式才能更恰切地言说,以期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和现代小说技艺的自觉训练。

作者极尽想象,利用叙述者“我”和影子般的祖父去猜测、想象、窥探、记录、挖掘,甚至对抗、销毁后再度拼贴,那些掩埋在古老的西安城墙、消融在时间肌理中的秘密和真相,究竟是怎样始终没有明确呈现,但它们和真相本身一样重要,就好像一种实验,真正重要的是各种可能性,各种没有被记载和解读的面向,故意被掩藏和销毁的部分,而非某一個确凿的答案。它们昭示着历史的另一种可能,这种有意为之的缺失并非真的空白,而是指向不可言说的秘密和那些秘不可宣的曾经。

孤冷的祖父是一个似真似幻的幽灵般的存在,他好似既是秘密的对抗者,又是秘密的记录者,既是秘密的销毁者,又甚至是秘密本身。“地板下压制不住的碎裂声,如火焰般喷薄而出,嘲笑着祖父的抗争”;“祖父的脸上罩着一层黑黢黢的薄光,眼睛里仿佛藏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瞳孔奇大”;祖父背上的刺青“已经长在了肉里,无论怎么也擦不掉”,意喻着不被允许记载的真实发生过的过往是无法被抹去的,它们镶嵌时间肌理里,与现实共生共长,并且不停地折磨活着的人,它们化作夜里从古城墙钻出的鬼,“掐住祖父的脖子,让他夜夜不得安宁”。而祖父与秘密的缠斗方式是翻看老黄历、在树皮和树叶上记日记,一次次记录,又撕毁,再重拾、拼贴,“遥远的往事和一些已经被鸟雀带走的人”,将祖父带至历史现场,逼近那些历史深处的真相边缘,神秘、恐惧、惊慌和诸多的不知所措,直至精神上的崩溃,使祖父“像一只战败的斗鸡”,“哭里带笑,笑里带哭”。而那些刻在树皮上、写在梧桐叶上的秘密或被祖父烧成黑灰,或无声无息地迷失在夜晚的风中,又显得极为徒劳与虚无,或许秘密的宿命只能是秘密,终将散落在历史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与史书的昭昭可现不同,贯穿文中的对秘密的寻获方式是窥视,是流溢于梦幻般的呓语和破碎的叙事中的隐约可见又不知所终。祖父对秘密的窥探、我对祖父的窥视和“屋顶上仿佛有一双眼睛”对我的偷窥,似乎总有一种更高更不可捉摸的力量隐匿在世界的背后操纵着惶惶不可终日的众生,那“高悬在城墙上空的月亮,正在被饥饿的天狗一口一口吞掉”,令人胆战心惊。在小说创作中,当需要处理某种不可知力量或者不便言明的内核时,往往需要借助超现实主义手法完成现实主义难以抵达的技术跨越。行文至中段,作者已然用超现实主义技巧塑造祖父形象。首先,祖父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他本身就是鬼魂。他的身影似幽灵一样虚幻飘渺,步态轻盈;他烧黄纸和冥币祭奠城墙里的鬼魂,而那鬼魂的叫声又像是来自他的肚子;他渴望掉入深渊,适应黑暗里自生自灭的生活,惧怕灯光和太阳;他给陌生人写寄不出的信件,却从不与亲戚联系……当“我”欲确证祖父的存在时,渐渐靠近真实的祖父时,那些记载着秘密的树叶已变成黑灰从地缝溜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以至于开始质疑那些佐证祖父生命的日记和记忆是否真实存在过。其次,作者对祖父进行了各种变形。“他生活在木柜里,像猫头鹰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他变成一只臭虫,躲在屋檐下面的洞穴里”;“他时常会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适应了黑暗的城市鼹鼠”;“他显然更愿意生活在树上,将自己当成一只夜鸟”……如此种种,不禁让人想到《变形记》《树上的男爵》这样的超现实主义作品,经由艺术变形更好地表现现实的挤压对人精神和肉体的迫害,使人不得不以一种非人的或是超人的形态生存。从“鼹鼠”到“夜鸟”,到最终的消失,我们能够看到祖父形象的蜕变、上升和消逝,能够感受到作者理想化的寄望和古今多少事终消散夜风中的慨叹。

文中设置了繁复的意象:“古都” “城墙”“秦腔”“老黄历”“皮影戏”“老花猫”“碎裂声”“刺青”“老鼠”“黑影”“许多的鬼”“火焰”“臭虫”“鸟雀”“猫头鹰”“夜鸟”“木柜”“梧桐叶”“木棺”“日记”“写信”“黄纸和冥币”等等,这些意象基本完成了小说的表意功能和氛围营造,这是作品最鲜明最易被感知的艺术特质。然而在阅读观感上略显拥挤;仔细辨析开来,亦难以将其能指和所指一一对位,部分意象充分发挥了意指作用,有些则显得跳脱、飘忽,在不长的篇幅里难免有堆叠之感,其内在需展开的部分没有得到充分延申,导致文字之下本应更丰厚的空间显得有些空乏和局促。或许是作者没有来得及展开,亦或许是在创作意图和想象上完成了它们各自的使命。

在大合唱的整齐划一里,另一种声音显得多么珍贵和勇敢。个体记忆虽然只能以幽灵般的介质存在于历史画面中,但总归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展示逼近怪诞与癫狂的个体精神面貌反而是对历史的尊重和敬畏,它提醒着我们:历史,不要忘记。

李彬彬:文学硕士,现供职于《广西文学》编辑部。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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