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棒棒

卢子睿

自打我记事开始，记忆里就一直存在着两根木棒棒。我不似那些童年时期定格在美好乡村的孩子一样，我的记忆里没有太多泥土的气息和稻花的香味，有的只是热闹嘈杂的街道和“咚咚作响”的棒棒。按奶奶的话说，我是城里长大的小娃娃，父母的一方杂货店便是我孩童时期最大的“桃花源”。而那时候，总有一位弯腰弓背的叔叔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也从没想到这位孩童时期的匆匆“过客”会在我以后的记忆里永久停留……

他们叫他“棒棒”。

我喊他“马叔”。

马叔有个小儿子，是我童年时期不可多得的玩伴。爸妈每周进货一次，马叔便每周来一次。那些早晨叫醒我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马叔的棒棒。“砰砰当当”是马叔棒棒敲击时特有的声音，它不像细细的木棍也不似宽宽的木桩，仅仅扁担一般长度，但分量却是不可小觑。马叔的棒棒不一样，长短不一各有样式、各有用途。马叔和爸妈很熟络，他在忙时便常把小儿子放在杂货铺，我们俩最喜欢拿着马叔各式各样的棒棒嬉笑打闹，那时的我对这些木头玩意儿好奇得很。

后来才知道，马叔就是靠这些棒棒养活了全家人。

年轻时候的马叔有力气，跑货速度快，是当时棒棒圈的一把好手，我对马叔的回忆虽然留存不多，但是其中一定少不了他忙碌的身影、浸满汗水的老头衫和长满老茧的双手。马叔习惯在跑完货后给儿子和我捎上两根棒棒糖，粗糙的手掌常常带着棒棒上的木质香味，混着汗水又让我觉得奇怪刺鼻。我家常常是他一天工作开始的第一站，當然，也是结束的最后一站。

城市的街头总是喧嚣又热闹，马叔就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来回奔波，他的脚步踏遍了这里的每一级台阶，裤腰带上钥匙扣的碰撞声也是此起彼伏，我常常好奇马叔是怎么天天甘愿穿梭在这些街头小巷的，小时候我只觉得疑惑，现在想来却多了几分无奈与理解。

棒棒挑起的是无数货品，也是马叔全家的未来。

记忆里有一个冬天，马叔迟迟没有来接儿子，小孩子心性的我只觉得玩耍的时间又多了不少。玩累了的我俩正昏昏欲睡之时，马叔才窸窸窣窣地走了进来，睡眼惺忪的我只听见爸妈的叹气声，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马叔满手的鲜血，天气冷得让原本的血色慢慢变得紫红。那是小小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揪心和害怕，我也难以想象，身旁的小男孩虽然面露难色但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只是自然地拉起了马叔的手，撅起小嘴吹了吹，小男孩问：“爸爸，疼吗？”马叔笑了笑答道：“一点都不疼，来，你们吃糖……”这个冬天和这双手，始终是我难以抹去的记忆。

日子慢慢悠悠地晃着，一些变化也于无形中悄然发生……我只记得慢慢地，有形形色色的大卡车出现在路边，朝我家送货的也慢慢变成了身穿清一色制服的人。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马叔来得越来越少了，我也再没有吃到马叔带回的糖。

好像时代的进步总是要抛弃一些东西的，马叔和他的棒棒也就这样落了单……

再见马叔是在我初二那年，我和他儿子在县里的同一所初中上学，但是我却少见马叔，中途这几年马叔虽然还为我家跑过活儿，但是次数是越来越少了。我想即使马叔依然如年轻时一般身强力壮，但一双手和两根棒棒也比不上四个轮子的大玩意儿吧。这天马叔许是来还钱的，因为我隐约听到的都是他感谢爸妈的话。我看着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纸袋子被塞得鼓鼓的，心里有些发酸。临走之前马叔像小时候一样，塞给了我一根棒棒糖，这也成了我和马叔的最后一次对话。第二天我起早上学，不远处的街椅上坐着沉默的马叔……

我没有打扰，只是在他身后停留了短短几分钟。

已记不清我在那短短的几分钟想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好像又听到了棒棒的敲击声，听到了脚板踩过一级级台阶的踏步声，听到了马叔钥匙扣上金属的碰撞声，听到马叔又在跑货时放声歌唱：“一根短木棒，风雨扛肩上，带着全家的希望，吆喝回声满城荡……”

过去并未消失，而未来已经存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马叔转头向我微微一笑，示意我向前看，“你看，棒棒跑过的路你们不用再跑啦”。我转身朝着大路走去，翻新的店铺和憧憬的面孔充满了这条童年里的街道。

（责任编辑/胡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