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一簇开无主

王艺晓

今日晚间，表姐给我送了一袋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新鲜枣子，是长在姑媽小院里的那棵枣树结的。我仔细端详着这些枣子，想起了我的姑妈。

姑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我晚上做梦时仍常常会梦到她。记忆中的姑妈，总是梳着一个低低的发髻，用一根雕花的古风银簪别着。

栀子花开的时节，她总爱摘下一朵，插在发髻的一边，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清香。她最喜欢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微驼着背，靠在院里枣树下那把老式木椅上闭目养神，似在发呆神游，又似在回想思索。

我往日生活中的许多幸福与快乐，都与姑妈有关，与姑妈亲手栽种的这几棵枣树有关。

夏日的午后，当徐来的清风拂去了心头的焦躁，便有蝉在枣树上“知了知了”地叫。每每此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拿着沙铲、挖土机还有各种模型去枣树下的阴凉处“建造房子”。姑妈则从堂屋搬出那把靠背椅子，坐在枣树旁，轻摇蒲扇，笑观不语。

“姑妈，这是我们为你建的宫殿，可漂亮了！你以后就住这里。”当我指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造的那座房子对姑妈说的时候，她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好好好，还是我晓儿知道心疼姑妈，我以后就住这里啦！”说着，她便伸手擦去我脸上糊的泥巴，满脸的宠溺。

寒冬的夜晚，姑妈家会在堂屋里烧炭取暖。先在炭盆底部铺一层干草，上面架木柴，等到冒烟再拿蒲扇轻轻 ，火势变旺便可添加木炭。待木炭发出或明或暗的火光，整个堂屋都暖和起来的时候，姑妈便会从厨房里拿几个小红薯，放在火盆里烤。我和表姐则把姑父从枣树上剪下来的枝丫掰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树棍，放在一个用铁丝穿起来的铁钵里，再用火钳夹一两块烧得正旺的木炭放进钵里，带到屋外，握着用铁丝绕成的手柄，挥动着手臂，让铁钵迅速旋转起来。借着风势，钵里的火苗竟相继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映着我们的笑脸，甚是好看！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姑妈便喊我们进去吃烤红薯，我们哪里肯听？姑妈就骗我们说：“小孩子不可以玩火，玩火尿炕。”我们信以为真，收起铁钵，跟着姑妈进了屋。只见她拿起烤得冒了油的红薯，先是轻轻掸去表面附着的炭灰，再剥开它紫红色的外衣递给我。不必说那窜入鼻尖的浓郁香气，也不必说那还在往外流的蜜汁，单是那金黄金黄的颜色，就足以让我垂涎三尺了。

儿时的记忆里，最难挨的是临近上学的那几天。为了逃避父母来接我回城上学，我曾经和姑妈讨论是躲到楼顶还是藏在邻居家。姑妈说她也舍不得我回去，可学习也很重要，不得不放我走。

我五岁后，姑妈的孙女帆帆出生了，两个小孩子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不过姑妈每次调解的时候都会说：“帆帆，姑姑是客，让着姑姑。”有时也开玩笑说：“晓儿长大了就不来我这儿玩了吧？”“姑妈，怎么会呢？你们家就是我的家！”我立马回道，不带丝毫犹豫。

随着学业加重，我回去看望姑妈的次数越来越少。

后来，姑妈生病了。听表姐说，她每天重复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小院的枣树下看着远处发呆。偶尔回去探望，我总喜欢坐在她旁边，细细地听她讲我们儿时的故事，讲小院枣树下快乐的一幕又一幕……

再后来，姑妈实在病得厉害，整日躺在床上，人都瘦了一圈，意识不清的时候却还能认出我是谁，笑着看着我。我不敢看她，别过头擦掉眼泪，怕她看到我哭，我总认为姑妈还能好起来，熬过这段时间姑妈就能像从前一样，但最终她还是离我远去了……

电影《千与千寻》里说：“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姑妈，您知道吗？在回故乡的路上，我总爱朝那些从院墙里探出头的枣树望去，透过那一簇簇淡雅朴素的枣花，我仿佛能看到您，我的姑妈！我看到您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微驼着背，靠在院里枣树下那把老式木椅上闭目养神……

您留给我的，又何止是这些关于枣树的回忆呢？是无尽的温暖与爱。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