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
2023-11-10吴熠
吴熠
天很热,阳光也还很刺眼,所以选了那条田边的路。树多、车少、安静,又靠着数百亩的水田,于是偶尔一阵晚风也凉凉的,很清爽。风里带着田间特有的青苗香气,还混着河底水草的清香,这种滋味很容易勾起人幼时的记忆。
这江滨的小城市倒也不负自古有之的“鱼米之乡”的名号。我住在城郊,随处可见的大块田地用它四季变换的颜色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抹朴实的斑斓。所以坐动车往重庆去,开过湖北,到贵州,那一大段路上望不尽的田,我只觉得亲近,没有半点生疏的不适,感觉又回到小时候了。
身在异乡,与人攀谈,兴致高起,总要蹦出几句方言。这时别人要是问说了些什么,就是各地方言接连亮相,又引起几阵欢快的笑声,当真快活。方言成了一张活的身份证,成了我与生活的小城市的连接,或者说是与那些田土的连接。不仅仅只是那些目光可见的色彩,那些田给了我看不见的东西,语言和我的性格特色,都藏在从幼至今的记忆里,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
沿着路往前走,就可以看见成排的水杉。那些水杉都是有了年头的,极高大,总有二三十米。河边低处有芦竹,两三米高。高矮成趣,确实是一派水乡光景。到了深秋时节,水杉的落叶能铺满我家前面的那条路。路过树下,有时还会有它的果球落到身上。芦竹那时也算长成,许多人便将它砍去作柴火,但来年春天它还是一样地抽芽、长高,生生不息。这两样植物就成了年末秋冬时的主角。尤其是年节下,家家户户用土灶蒸馒头、煮鱼煮肉、烹红枣茶。芦竹火烧得旺,更适合从早到晚不停歇的灶火,映红了人的脸,与弥散着的炊烟一同,为这小城增添不少的喜气,年复一年。
再向前走便是一处静谧的墓园。我不惮谈及此处,许是因为那里面也有我的祖母。我小時候是由她养着的,她为人处世的风格也成了我性格的底色。祖母真性情,遇事不爽当即便沉了脸色,预备着反击。而遇到着实感动的,她也从不吝惜眼泪。可惜她晚年患了阿尔兹海默症,最后也不认得几个人,终日默默。天不假年,她来此间尚才六十七年,去时临近年关。那时我高三,终于放假可以回家。我早知她去世,却不曾想到,真到家中时,已经只剩一张相片摆在供桌上。我第一回感受到真正的失去就是在此时。
路尽了,该回头往家里去。
此时,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只余下西边天际逐渐黯淡的红霞。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许多次,日复一日。太阳总这么飞也似的溜过去,转眼又是一天。就是这么一转眼,我来此间二十年了。细想来,总是感激的。家乡的田野给予我地方独有的印记,安身立命;田野旁的风物赠了我这样多的回忆,很是甜美;在田野间耕作的祖母为我造了这身的底色,为我特有。凡此种种,于我都是珍宝。我便是携着这一身的珍宝上路的,见过了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最后疲倦之时,也有水田的香伴着入梦,万古长夜虽漫漫却又温暖了。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