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货币化及其实现路径

吕颖菲 刘浩

【摘要】随着全球对可持续发展的重视， 兼有财务回报和社会环境收益的影响力投资规模不断增长。将影响力转换为统一的商业语言——货币化， 使其嵌入财务报表， 对于为使用者提供可比、 一致、 可靠的影响力信息至关重要。哈佛影响力加权账户将“影响”与传统的财务信息相结合， 是影响力货币化实践中的重要成果之一。本文从影响的定义与组成、 影响力衡量的三步骤论述影响力货币化， 并重点介绍哈佛影响力加权账户推出的环境影响、 产品和服务影响以及就业影响的指标和货币化步骤， 此外， 就哈佛影响力加权账户的不足以及影响是否能准确货币化展开讨论， 以期为我国影响力投资及其评估标准的发展提供参考。

【关键词】影响力加权账户；影响力货币化；环境影响；产品和服务影响；就业影响

【中图分类号】 F2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3）21-0062-7

一、 引言

为了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和净零碳排放承诺， 社会投资正从追求“财务回报”逐渐转为兼顾“影响力”。影响力投资是指在获得财务回报的同时， 产生积极的、 可衡量的社会和环境影响的投资， 这也是迈向公正、 包容、 可持续发展的最有力工具之一。根据全球影响力投资网络（Global Impact Investing Network，简称GIIN）的统计， 截至2022年影响力投资市场的规模为1.164万亿美元（GIIN，2022）。不断增长的影响力投资市场为可持续农业、 可再生能源保护、 小额信贷， 以及包括住房、 医疗保健和教育在内的基本服务领域的发展提供了资金支持。

随着影响力投资市场的逐渐成熟， 与影响相关的计量、 估值和会计核算是一个相對较新且发展迅速的领域。目前针对这一领域的标准或框架主要有影响力报告和投资标准（Impact Reporting and Investment Standards，简称IRIS）、 全球影响力投资评级体系（Global Impact Investing Rating System，简称GIIRS）、 共益影响力评估（B Impact Assessment，简称BIA）、 影响力管理项目（Impact Management Project，简称IMP）等， 但这些标准或框架的相关指标并没有嵌入到财务报表框架中使管理者和投资者能够将影响与风险和收益一并考虑。为了将这些指标纳入财务报表框架， 需要根据现有数据对影响进行衡量和货币化。因此， 创建影响力加权的财务账户是将影响纳入商业决策的一个可扩展的解决方案。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倡导的影响力加权账户（Impact-Weighted Accounts，简称IWAs）项目， 通过反映企业对员工、 客户、 环境及更广泛社会产生的积极和消极影响， 将这些影响货币化之后并入企业的财务报表， 是当前影响力货币化实践的重要成果之一。本文以哈佛IWAs项目推出的环境影响、 产品和服务影响、 就业影响三份指南为例， 探讨影响力货币化的实现路径及其争议。

二、 影响与影响力衡量

（一）影响的定义与组成部分

根据IWAs的定义， 影响是指由于企业的经营或决定而导致的企业利益相关者福利或福利的变化。企业产生的影响由利益相关者、 资本的类型和价值链三个部分构成（如图1所示）。为了衡量一个企业的总影响， 影响评估系统应该考虑所有利益相关者、 资本和价值链的组合。

影响的第一个组成部分是利益相关者， 即受影响的实体。企业的利益相关者一般包括客户、 员工、 投资者、 供应商、 政府或地方社区、 自然环境等。对于各类利益相关者影响的衡量如下： 产品和服务影响是衡量从企业运营到产品或服务寿命终结这一过程对客户及环境所产生的影响； 环境影响和就业影响分别衡量企业对自然环境和员工的影响。对投资者的影响是通过传统的财务会计方法来衡量的。

影响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是资本的类型， 即影响的类型。国际综合报告委员会（The International Integrated Reporting Council，简称IIRC）在其综合报告框架中将资本定义为价值存量， 并将其分类为财务、 制造、 智力、 人力、 社会和关系资本以及自然资本。正面影响会导致资本存量增加， 负面影响会导致资本存量减少。例如， 社交媒体上错误信息的传播可能导致社会信任度的下降， 以及社会和关系资本存量的减少。

影响的第三个组成部分是价值链， 即影响发生的地方。影响发生的地方涵盖了价值链各个阶段， 包括价值链上游的所有供应商和活动、 价值链下游企业运营的所有活动， 以及企业自身可以直接控制的与财务报表范围相同的所有业务与活动。企业对利益相关者和资本的影响超出了组织的直接决策与运作范围。例如， 从特定供应商购买原材料的决定可能会在价值链上游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

（二）影响力衡量三步骤

在过去的几年里， 社会各界对企业的宗旨、 企业与其股东和利益相关者的关系、 企业的边界、 管理企业活动所需的资源以及企业对其他各方的影响等问题的关注迅速增长。这促使许多企业开始寻找数据和测量系统， 使企业的行为符合其目的， 确定其对股东和利益相关者的依赖、 风险及影响， 并评估其活动的整体效果。关于如何“衡量”目的和影响， 目前的方法主要集中在两个考虑因素上： 一是将目的作为一系列意图、 价值观或期望的行为和结果来阐述； 二是衡量企业活动的影响并将其货币化。但是， 这些考虑因素之间的因果关系和确定货币影响方面都还不够精确。“动机—指标—货币化”三步测量模型能够将商业影响的测量与企业的战略动机和货币化相结合， 以解决上述问题。

1. 第一步是阐明企业的动机。企业的动机主要通过所陈述的企业目的、 使命、 愿景和价值观来表达。其中： “目的”阐明了组织存在的原因； “使命”反映了企业的战略是什么； “愿景”是指企业渴望达到的目标； “价值观”是指支撑企业管理的原则， 即以何种方式实现目标。这将商业目的集中在解决问题上， 确定商业上可行的、 经济上有利可图的和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并避免损害。动机提供了定义重要性和衡量指标的视角。

2. 第二步是确定制定目的所需的业务指标。这涉及以下四个关键领域： 一是投入， 指企业在其活动中使用的人力、 社会、 自然、 物质和经济资源； 二是产出， 即衡量企业生产情况的指标； 三是结果， 指企业的活动所带来的变化； 四是影响， 即对各类利益相关者的利益产生的影响。企业在编制与其目的有关的报告时， 应提供定性和定量信息、 财务和非财务信息。这些信息与当前和未来的股东有关， 也与评估企业对其利益相关者的影响有关。因此， 应该设置不同类型的报告和账户， 并且对应不同的衡量指标， 有些与企业的财务业绩有关， 有些与企业的广泛影响有关。

3. 第三步是将第二步中规定的指标全面货币化。在这一步骤中， 货币价值被附加到指标上。因为货币价值是企业和投资者做出资源分配与投资决定的基础， 也是监管者和政府评估企业社会贡献与损害的基础。在此背景下， 有必要对用于实现企业目的的人力、 社会和自然资本赋予价值。目前有如下两种货币化方法：

第一种是基于企业成本的方法。即基于企业成本， 将具体的和可识别的财务成本、 收入， 分别与投入、 产出挂钩。此外， 该方法还需要考虑企业对财务和非财务资源的影响。该方法将记录企业为弥补其造成的损害而产生的成本， 以及企业对其他方造成的外部影响方面产生的收益。

第二种是基于影响力评估的方法。即基于影响力评估， 确定一个企业的活动对社会和环境的影响。传统评估目的的方法主要集中在“股东”一个利益相关者上。考虑到企业的目的、 使命、 愿景和价值观， 估值也应从社会和环境的角度来确定， 涉及人力、 社会和自然资本等， 例如与人力资源相关的人数、 与制造业有关的吨数、 与互联网相关的点击量等。影响力估值是指基于上述衡量结果对于利益相關方的相对价值或重要性， 将其转化为货币数额或寿命长短等同一计量单位。这样可以增强数据的可比性， 更直观地展示影响力收益和投入成本及其他负面效益的比率， 更好地服务于商业和投资决策。目前货币化是影响力估值方式中认可度较高的一种， 因为货币化语言对内能更好地将影响力绩效融入商业机构的决策流程， 对外传播时也更直观和易于比较。

三、 哈佛商学院影响力加权账户

在企业决策中将可持续发展的影响与传统财务指标相结合的目的是提高衡量标准的透明度， 并使其从传统的“风险—回报”评估转向“风险—回报—影响”评估。为了促进这种结合， 2019年哈佛商学院发起的IWAs项目以货币形式衡量影响力， 并建立了一种通过财务账户反映这些影响的方法。2022年IWAs项目陆续推出产品和服务影响、 环境影响、 就业影响等指南， 在相关影响指标选择和货币化计算方面给予指导。

IWAs从影响力来源的范围、 利益相关者的范围、 衡量指标的针对性、 货币化以及价值的范围等五个方面确定了影响力货币化的总体基调。虽然影响力来源和利益相关者的范围将框定在一小部分直接产生或接受影响的简单、 重要且无争议的活动及利益相关者之内， 但是广泛的价值范围可以确保企业的所有重大影响都被包括在内。此外， 为提高企业之间的可比性， IWAs的衡量指标尽可能采用标准化指标和方法， 在定义与测量方面减少自由裁量空间， 并且所有的指标都将以货币形式表示。

（一）环境影响的指标与货币化过程

1. 环境影响的评估目的及范围。经济活动需要能源和资源的投入， 企业能源和资源的投入会产生排放、 消耗和浪费等环境后果， 环境后果以资源退化、 生产能力下降和经济生产力损失的形式造成社会损失。通过将环境的外部性纳入企业绩效评估， 可以为自然资本的市场优化开辟一条新道路。

企业环境影响评估的目的是确定与核算企业运营过程中排放和使用自然资源所产生的环境影响的货币价值。IWAs的环境影响评估旨在帮助企业和投资者以货币形式估计企业的环境外部性， 以深入了解企业在应对环境挑战方面的定位。环境影响评估是对因基本需求匮乏或资源状态改变而导致的人类生产力下降的货币价值或经济成本进行评估， 并预测未来。

IWAs评估环境影响的范围限于“环境产品”。环境产品是指能够满足人类基本需要和其他需要的自然环境、 人类健康和资源， 包括农作物、 肉类、 水产、 水资源、 木材、 生物多样性、 非生物资源等。环境产品又被称为“保障对象”， 保障对象是以其质量来衡量的， 其质量可增可减， 可通过影响指标来衡量， 质量下降会造成经济损失， 这种经济损失可量化为生产力损失、 资源减少、 保护和恢复成本增加等。

2. 环境影响的主要指标。IWAs的环境影响评估方法为定量评估企业资本资源消耗的货币单位的经济成本提供了一个框架。为使该方法具有可扩展性和成本效益， 其衡量排放和资源的依据是可持续发展会计准则委员会（SASB）认为对企业具有财务重要性的排放和资源。企业环境影响评估的主要指标为温室气体排放总量、 非生物资源使用量、 用水量。其中： 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影响是利用全球参数以及每公斤排放的全球成本来确定的； 非生物资源使用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行业， 主要集中在以资源开采为主要商业模式的行业， 如钢铁制造、 采矿、 海运和沿海水运等行业； 非生物资源使用量通过可持续替代品的恢复成本进行估值； 用水量包括总取水量和总排水量， 根据全球水价指数、 AWARE水资源短缺风险货币化系数等进行衡量。除了以上三大类指标， IWAs还考虑了生物多样性， 但生物多样性几乎无法估价， 目前还没有能够确定生物多样性货币价值的评估方法。因此， 虽然生物多样性的减少在企业环境影响总成本中所占比例较小，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影响较小， 而是反映了缺乏科学的生物多样性货币估值方法。

3. 环境影响的货币化过程。IWAs环境影响的货币化过程是将企业资源投入转化为环境排放和资源消耗， 再通过环境优先战略（EPS）的货币化系数、 全球水价指数、 AWARE水资源短缺风险货币化系数等来评估排放和资源消耗的货币影响， 如图2所示（Harvard Business School，2022a）。

IWAs环境影响的货币化步骤如下： 第一步， 根据企业可持续发展报告披露的信息， 并通过科学模型来测量温室气体排放总量、 非生物资源使用量以及用水量等环境影响指标。第二步， 将步骤一所得影响指标数据乘以各类货币化系数， 将环境排放和资源消耗转化为经济生产力的降低和自然资源的退化， 从而得出每千克排放和资源消耗的价格。第三步， 汇总得出企业环境影响总量， 以实现将影响转化为跨企业、 行业和地区的可比货币单位， 并在同一账户中创建财务和影响业绩， 同时确定负面环境影响的主要驱动因素。

（二）产品和服务影响的指标与货币化过程

1. 产品和服务影响的评估目的与范围。IWAs将产品和服务影响定义为产品销售后发生的所有影响， 主要测量客户或客户利益相关者在所有资本类型中的福利变化， 其范围进一步限定为测量从企业运营到产品或服务寿命终结所产生的影响。由于IWAs衡量的是“直接影响”， 政府和供应商作为利益相关者目前并不包括在IWAs中， 但是当政府购买企业的产品或服务时， 可能会作为客户利益相关者被纳入评估范围。

2. 产品和服务影响的指标。IWAs的产品和服务影响评估为衡量产品对客户、 社会和环境的影响建立了一个总体框架。该框架由覆盖面， 即关键影响指标——产品的数量和时间， 以及与客户和环境两个利益相关者有关的可获得性、 质量、 可选择性、 使用阶段和回收阶段的影响等指标构成（Harvard Business School，2022c）。

在这个框架内， 考虑到不同产品对客户影响的特殊方式， 针对每个部门利用不同的指标来衡量产品和服务影响。目前IWAs已发布航空业、 消费金融行业、 包装食品行业、 交互式媒体和服务行业、 石油和天然气行业、 制药行业、 电信行业、 水务行业等细分行业的产品和服务影响评估框架。产品和服务影响的评估方法遵循一个跨行业的标准化框架， 但所使用的数据和指标因行业而异， 可再行调整。

3. 产品和服务影响的货币化过程。产品和客户影响的货币化过程主要将企业单位层面的数据与对利益相关者的影响联系起来， 再将影响转换成货币单位， 可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步， 将产品和服务分类为具有相似特征的离散组。对于每个产品和服务组， 确定受价值链上从企业运营到寿命结束的类似类型影响的客户利益相关者。第二步， 根据步骤一确定的客户利益相关者， 构建与每个产品和服务组相关的影响列表并确定相应的产品和服务影响指标。第三步， 对步骤二中确定的影响指标进行测量和货币化， 详见表1（Harvard Business School，2022c）。在将影响转换为货币的过程中， 根据不同维度的指标， 可以使用市场价格、 估计费用、 代理费用、 避免的损失以及支付意愿等数据来进行计算。

（三）就业影响的指标与货币化过程

1. 就业影响的评估目的与范围。环境、 社会和治理（ESG）问题越来越重要， 尤其是ESG中“S”受到的关注度越来越高， 增加了对通过更好的就业实践创造金融价值的企业战略的需求。企业可以通过计算就业影响加权账户来衡量其人力资本实践的影响， 评估范围以“组织”为影响来源， 以员工和更广泛的社区为目标利益相关者， 来确定影响工作质量的最重要因素。

2. 就业影响的指标。IWAs的就业影响指标根据利益相关者的不同， 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与员工相关的指标， 包括工资质量、 机会、 职业发展、 健康和福祉等。工资质量指标对照生活工资、 边际效用和公平进行分析， 考虑的是在当地收入饱和度的合理范围内， 一家企业员工的工资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生活工资标准， 并采用补偿成本法来衡量； 机会指标衡量各类工作机会和不同级别机会带来的影响， 评估企业的等级制度和不同工作角色的代表性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整个企业的情况； 职业发展指标衡量员工职务在企业内部流动带来的收入增加； 健康和福祉指标衡量企业对员工健康和福祉的影响， 包括伤害和事故、 工作场所和文化、 福利计划、 医疗保健、 带薪病假、 家庭友好福利等方面。另一类是与利益相关者——社区相关的指标， 包括多样性与地点指标。多样性指标是以当地人口统计为基础， 衡量一家企业劳动力结构和占比带来的影响； 地点指标反映企业对当地就业机会的贡献， 可以激励企业在高失业率的地理区域创造就业机会（Harvard Business School，2022b）。

3. 就业影响的货币化过程。就业影响评估遵循三个步骤： 一是确定就业影响的利益相关者和对应指标； 二是确定一个最佳的基准； 三是为每个层面的指标构建货币化方法。就业影响评估的出发点是确定一个企业支付的总工资， 再根据工资质量、 多样性、 机会、 当地创造就业、 健康和福祉以及职业发展六个主要方面影响的调整加减汇总（Harvard Business School，2022b）。就业影响货币化的计算步骤具体如下： ①确定企业在会计年度支付的工资总额； ②减去工资质量影响（主要包括生活工资调整、 收入饱和度调整和工资公平调整）； ③减去多样性影响； ④减去机会影响（总的机会影响是指各类工作机会和不同级别机会带来的影响）； ⑤加上当地创造就业的影响； ⑥加上或减去对健康和福祉的影响； ⑦加上或减去对职业发展的影响； ⑧确定总就业影响和就业影响强度（总就业影响÷总员工数=就业影响强度）。就业影响强度可以被解释为“每个雇员的影响”， 该结果可以与所在行业或地域的其他企业进行比较， 能够透明地展示通过企业就业实践的质量所创造或侵蝕的积极和消极价值。

四、 影响力加权账户和影响力货币化的相关争议与讨论

IWAs是影响力货币化的一个重要实践， 其目的是通过创建影响力加权账户， 以透明的方式来反映外部影响， 从而推动投资者和管理者的决策。那么， 影响是否能够被准确地货币化？本文分别从IWAs和影响力货币化两个角度进行探讨。

（一）IWAs的相关争议与讨论

IWAs使影响力货币化的实现向前迈了一大步， 但仍然存在影响的评估指标范围有限、 货币化方法不够精确与全面、 影响或被重复计量以及未明确影响的确认时间等不足或争议。

1. IWAs的评估指标范围仍然有限。当前IWAs未将企业土地使用作为影响评估指标， 这将导致对企业环境影响的低估。例如， 企业土地使用是一项对自然环境产生重大影响的活动， 涉及诸如生物多样性以及其他基于土地占用的影响等关键保障性议题， 虽然企业土地开发与占用是一个导致生物多样性减少的重要因素， 但IWAs并没有将企业土地使用作为衡量生物多样性损失的指标。此外， 在就业影响的衡量方面， IWAs将利益相关者范围界定为员工和社区， 且只考虑对就业的直接影响， 并未将就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 工会代表权、 政策或程序对就业的影响纳入货币化范围。其中， 员工满意度涉及在工资质量指标中重复计算的问题， 也未将其单独作为衡量指标。随着人力资本数据管理在组织层面的改进和创新， 以及信息披露法规的演变， 更多的影响维度应该被纳入评估范围并作为IWAs的一部分。

2. IWAs的货币化方法不够精确与全面。IWAs采用全球层面的二级数据作为估值基础， 主要使用市场成本、 市场价格， 或根据偏好等方法自上而下进行分析， 通常使用组织层面的数据和全球或国家层面的货币化系数来确定价值， 并对区域差异进行一些调整（如水资源稀缺性、 生活工资和社会支持）， 再根据二级数据来确定预期结果， 进而确定这些结果的相对重要性的代用指标。在该方法中， 分析集中在项目或决策单位层面， 所得到的结果和这些结果的相对重要性由受影响者决定， 可能会为了排除一些特异性的因素， 而对所评估的影响使用次要的和更全面的平均值。IWAs货币化方法应根据决策和对信息颗粒度的需求， 并考虑环境的差异进行必要的调整。

3. IWAs中的影响或被重复计量。影响力货币化之后将用于决策， 因此需要考虑对这些影响的会计处理问题， 这些考虑因素包括在财务报表的何处确认以及是否重复确认等。以产品影响为例， 为确定在何处确认产品的影响， 需要先确定其他与产品相关的项目在哪里确认。比如， 产品销售在利润表中被确认为收入， 在对产品销售进行处理之后， 产品影响很可能被确认为对收入的调整。产品影响总体为负数的企业， 其影响加权收入将低于财务收入； 而产品影响总体为正数的企业， 其影响加权收入将高于财务收入。在此过程中， 需要考虑影响力加权账户是否重复计算了影响。例如， 一种商品的市场价格已经包含了客户愿意支付的积极影响， 这些积极影响又会同时被列入收入项目， 此时就存在重复计算的问题， 将高估影响加权收入。同理， 环境破坏和清理有关的费用会反映在支出项目中， 而该活动本身产生的积极影响已被影响力加权账户考虑在内。如何避免影响的重复计算以提高信息质量仍需要不断实践与摸索。

4. IWAs暂未明确影响的确认时间。关于影响确认的时间， 以前述产品影响为例， IWAs将产品影响定义为一旦企业转移了对商品或服务的控制权就会产生的影响， 这与传统的销售会计确认是一致的。对于销售预期寿命跨越多年的产品， 其影响也会持续多年， 此时在销售时确认所有影响可能导致影响价值被高估。例如， 对于汽车制造商来说， 产品影响各阶段的确认时间会因行动发生时间的不同而不同。在排放阶段， 由于汽车在整个产品生命周期内都在使用， 而排放物也是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的， 因此在預期产品生命周期内都要确认其影响。这比在销售时确认排放影响更可取， 因为销售时排放尚未产生。在回收阶段的确认时间则非常明确， 车辆的可回收性影响将在产品寿命结束时确认。在某些情况下， 客户在使用阶段产生的影响会滞后一段时间实现。如果影响力加权账户的设计是为了在销售时确认所有的影响， 那么在时间滞后的情况下实现的影响可以用一个折现率进行折现。无论选择哪种影响确认方法， 重要的是确保货币化系数与影响确认方法一致。如果影响力加权账户旨在反映客户实现影响时的情况， 那么即使影响是在未来实现的， 货币化系数也应该代表在一年内实现的影响。对于产品和服务影响是在销售时还是在客户实现时确认， IWAs没有就影响的确认时间提供明确指导， 在衡量影响并将其货币化时， 所有的假设都必须透明。

（二）影响力货币化的相关争议与讨论

影响力货币化的争议主要集中于影响是否能够被准确地货币化， 主要考虑能否准确判断商业活动带来的影响、 用货币单位来标识影响是否恰当， 以及影响力货币化之后是否能够准确地用于决策。

1. 能否准确判断商业活动带来的影响。对影响进行货币化的前提条件是能够对企业商业活动为各类利益相关者创造的价值或破坏的价值进行准确的判断， 主要涉及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 商业活动带来的影响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即该商业活动是创造价值还是破坏价值？第二， 企业产品为消费者和整个社会创造了什么价值， 该价值是否有合适的“价格”或“金额”？例如， 在医疗保健领域， 一项预防性医疗服务可能会避免未来的治疗成本超过该服务的价格， 因此衡量该服务价值的标准可能包括所避免的损失。第三， 什么是正确的价值创造指标？例如， 一家公司为员工培训支付了费用， 如果该培训对员工的技能水平没有任何加持， 那么， 这笔培训费用能代表为员工创造的价值吗？第四， 如果将这些为不同利益相关者创造价值的指标转换成一个通用的、 普遍理解的货币单位， 那么如何用一个单一的维度来表达这些来自不同来源的影响？

2. 用货币单位来标识影响是否恰当。将影响提炼为货币单位作为价值指标， 而不是其他各类可观测的非财务指标， 主要是因为货币的工具性价值， 会计系统和各类分析工具都是以货币为基础的。将影响指标转换为货币单位， 有助于管理者将影响完美地融入到更大的业务背景中。此外， 使用通用货币衡量所有影响指标， 例如将员工培训时数、 产生的废物吨数、 工伤率等不同的影响来源转换为货币， 可以在不同影响类别中进行更好的比较分析， 并在影响目标和财务目标之间做出明智的战略决策。

虽然以货币形式标识影响极大地提高了信息的实用性和可比性， 但仍存在一定的风险。将货币价值分配给一个以前“无价的”社会或环境结果， 即给社会影响贴上价格标签， 可能会带来能够随意处置或买卖该影响的错觉， 这种风险必须与因缺失定价机制而导致社会和环境价值会被随意破坏的风险进行权衡。此外， 将影响用货币来表达会强化企业管理层对货币数字的关注， 可能会削弱他们对社会和经济的包容性或对生物多样性等事物内在价值的重视。目前并非所有的影响都可以顺利地进行货币化， 大部分影响都缺乏一个可观察的价格， 在某些复杂的问题上， 影响和货币单位之间并不存在被普遍接受的“转换率”， 目前也还未出现从影响到货币单位“转换率”的全球标准。

3. 影响力货币化之后是否能够准确地用于决策。几乎所有的商业活动都会对人类或地球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 但这些影响暂时未能以可比或全面的方式进行衡量。如果没有明确界定的影响衡量标准和透明度， 就会忽视这些活动对员工、 客户、 环境和更广泛社会产生的影响， 决策将继续以现有的财务指标为基础， 而这些指标并不能反映一个组织如何创造价值的整体观点。为了向企业决策者提供有用的信息， 这些影响必须与会计报表联系起来。对影响进行货币估值并将其纳入会计报表， 意味着将所有类型的社会及环境影响转化为企业管理者和投资者能够直观理解的可比单位， 可以在同一账户中显示财务和影响绩效， 允许使用现有的财务和业务分析工具来评估企业绩效， 并且进行有意义的汇总和比较。因此， 迫切需要一个标准化的框架来衡量与报告环境和社会价值及影响， 从而补充现有的财务标准。

五、 影响力货币化的相关启示

（一）影响力货币化对投资市场具有正向作用

作为影响力货币化的重要实践成果， IWAs提供了四个关键信息： 一是影响可以被衡量和比较； 二是在财务报表中以货币形式反映的影响力加权账户是创建“风险—回报—影响”评估的必要条件； 三是创建影响力加权账户具有成本效益、 可扩展和可操作性； 四是分析影响力加权账户为商业领袖和政策制定者提供了新的重要见解。虽然IWAs仍存在一定不足， 实施影响力货币化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但潜在的收益是巨大的。将影响带入ESG投资市场， 投资者将企业的影响力加权账户数字作为其尽职调查、 承销、 参与和报告工作的一部分， 管理者可以使用这些影响力加权账户作为监督和决策工具， 评级机构和数据提供商可将影响力加权账户纳入自己的数据产品。影响力货币化对现有的投资具有正向意义。

（二）积极推进影响力货币化全球公认标准的制定

随着投资市场对影响的重视， 许多相关标准或框架相继出台， 这些标准的范围和受众各不相同， 指标往往也不一致， 在政策和行业层面尚未形成国际公认的标准。投资者在比较不同公司的影响结果时， 难以依靠这些标准做出准确决策。未来影响力货币化的实现路径怎样才能走得更好， 需要不断地探索和试验合适的货币化方法。本文介绍的IWAs基于现有且可用的影响指标以及货币估值系数， 解决了一个组织如何将影响的财务表述纳入会计报表的关键问题。此外， 2022年影响力基金会（Impact Economy Foundation）的影响力加权账户框架（Impact-Weighted Accounts Framework）参照传统会计管理模式， 通过“综合损益表”和“综合资产负债表”的形式来展现企业行为给利益相关方带来的影响力的量化价值（Impact Economy Foundation，2022）。这些探索与实践都将影响力货币化向全球公认标准的形成推进了一步， 统一的货币化方法和报告标准将有利于大规模地调动私人资本以支持积极的社会和环境变化。随着企业披露的资产和活动层面数据集的增加， 影响的监测和评估操作难度与成本也将逐渐降低， 而更大范围的数据整合有助于增强数据可比性和量化测算的依据， 也能为提高影响力货币化全球公认标准建设的科学性与市场适用性提供保障。

（三）探索建立适应我国需求的影响力货币化标准

在影响力管理方面， 虽然我国政策监管尚处于“鼓励披露”阶段， 但国内相关机构也在积极跟进， 目前业界已达成需尽快构建适用于我国市场的影响力评估体系的共识。依托于中国社会企业与影响力投资论坛成立的中国影响力投资网络（China Impact Investing Network）于2023年7月推出了《中国影响力衡量与管理（IMM）指南1.0》， 該指南重点关注可持续农业和农村发展、 生命科学和医疗健康、 绿色经济以及包容性发展等四个方面的内容（中国影响力投资网络，2023）。这在影响力衡量与管理领域取得了一定的突破， 也为建立适应我国需求的影响力货币化标准提供了基础。在推进我国影响力货币化相关标准制定时， 国内“双碳”目标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和净零目标一致， 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也会面临相似的困难， 可广泛参考各类国际标准。此外， 还需要考虑与国际市场不同的政策背景和市场发展阶段， 探索适应我国“双碳”目标、 乡村振兴以及共同富裕等战略的影响力货币化标准， 以激发可持续发展投融资市场的潜力并推动绿色转型。

【 主 要 参 考 文 献 】

中国影响力投资网络．中国影响力衡量与管理（IMM）指南1.0［EB/OL］．http：//www.ciin.com.cn/，2023-07-18．

GIIN. Sizing the Impact Investing Market：2022［EB/OL］．https：//thegiin.org/，2022．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actitioner Guide to Calculating Corporate Environmental Impact［EB/OL］．https：//www.hbs.edu/impact-weighted-accounts/Documents/2022-10-11%20-%20V1%20Practitioner's%20Guide%20To%20Calculating%20Corporate%20Environmental%20Impact.pdf，2022a．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actitioner Guide to Calculating Employment Impact-Weighted Accounts［EB/OL］．https：//www.hbs.edu/impact-weighted-accounts/Documents/IWA_Calculating%20Employment%20Impact%20Practitioner%20Guide_External.pdf，2022b．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actitioner Guide to Calculating Product and Service Impact［EB/OL］.https：//www.hbs.edu/impact-weighted-accounts/Documents/Practitioner%20Guide%20to%20Calculating%20Product%20and%20Service%20Impact.pdf，2022c．

Impact Economy Foundation. Impact-Weighted Accounts Framework［EB/OL］．https：//impacteconomyfoundation.org/，2022．

（责任编辑·校对： 喻晨  陈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