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随物入城来
2023-11-09黎强
黎强
在乡下老屋水井旁,老家人栽种了几棵柑子树,结的柑子金黄金黄的,又大又甜。姑爷指着粉白略黄且沁人心脾的柑子花,对还是孩子的我说:“这柑子叫鹅蛋柑,只有我们家才有,水分多,吃起来很甜。一朵花一个果,不要去糟蹋柑子花哟。”还是孩子的我,一听姑爷的话,早就馋得不行,就盼着早点吃上鹅蛋柑。
鹅蛋柑挂果的晚上,姑爷每天都在深更半夜披上厚厚的老棉袄,打起手电筒去查看树上的鹅蛋柑是不是被偷摘了。见树上的柑鹅蛋平安无事,才回家缩进被窝睡个安稳觉。有时,白天他也要去转一转,但主要是看看鹅蛋柑的长势。
鹅蛋柑成熟采摘后,姑爷会背一背篼或挑一箩兜,步行三十多公里,从老家野鸭滩给住在城里的父亲送来。父亲一见老家的鹅蛋柑,顾不上矜持,从背篼或箩兜中抓出几个,三步并成两步迈进厨房,抓起菜刀“唰唰唰”几下切开,剥开柑子皮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得饱嗝连天才停下。然后他抹抹嘴角,说:“老家的鹅蛋柑口味就是不一样,甜,甜得巴适安逸。”父亲嘴里说着这话,眼睛却瞟向老家的那个方向。
不知道父亲是有意还是无心,平日里最喜欢念叨老家地里种的花生。他把老家地里种的花生叫作“土花生”,想必是与沙土种植的“沙花生”的区别吧。打小记事起,我就没见父親把老家的花生吃腻过。老家人晓得父亲爱吃乡下的“土花生”,每年采收了花生,都要亲自或托人送一大口袋进城来。父亲见了,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撮一筲箕花生,淘洗干净,闷头下厨煮制水煮花生去了。烧一大锅水,加些盐、花椒、三柰和八角等香料,直勾勾盯着噼噼啪啪翻滚的锅,生怕老家的花生长腿儿跑了似的。那神情很是专注,又像是若有所思。
小时候的我趴在旧桌子上,看着父亲用水煮花生下酒吃得津津有味的。几杯老白干下肚,父亲的话多了起来,但话题还是没有离开老家的土呀、田呀、庄稼呀、收成呀。
饭后有些微醺的父亲坐在矮板凳上,与母亲一起剥着老家人送来的没有煮完的花生,为日后做油酥花生米做准备。他嘴上絮絮叨叨的,重复念叨着老家的事。母亲知道,父亲一点也没有醉,是吃着老家的“土花生”,又想家念家啦。
转眼,老家人又把刚刚收割的青黄豆送进城里来了,让父亲母亲好不高兴。父亲爱吃的“河水豆花”有了着落,母亲要做的“水豆豉”也有了保障。我见父母亲高兴,同样也乐得手舞足蹈,眼睛笑得只留一条缝儿。
父亲见状,顺势一把拉过我问:“娃儿,你高兴个啥呢?说来听听。”我脱口而出:“要吃嫩豆花了呗,还有肉吃噻。”父亲用食指在我小鼻梁上一刮:“你只答对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是出了新米新豆子,意味着可以吃新了,寓意来年就有新气象,有盼头有奔头。还有,老家虽然在乡下,但我们在城里吃上老家拿来的新豆子,等于老家就在城里家的桌子上,既吃得着,又看得见。”我怔怔地看着父亲的眼睛,感觉父亲说这些话时,好认真,好严肃,也好深情。
长大后我才真正明白,父亲喜爱老家的鹅蛋柑、花生、豆子等,其实是念想老家。这些不起眼的物质,是带给城里父亲的乡愁。
编辑|廖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