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高诗选

杜思高

石头的叫声

石头在叫，豹尾般甩动

细雨敲打着路面

如汗水洗涤布满灰尘的脸

雨滴亲吻石头嶙峋的额头

它发出轻叫

如父亲被女儿粉嫩的小手捶打

滴溜滴溜

鸟叫声从葱绿里跃出，水淋淋

石头颤栗着

捧起，抛出

初夏踉踉跄跄

进 山

五月，花朵们次第隐身

如功成名就的将军，退入波澜不惊的岁月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石头也会飞，飞入丛林无处寻

山用绿堆积，峰把绿拱出起伏

鸟声分泌黏液，粘住婉转的回响

月季像红色箭镞

指示前方

路如一条绳索

捆一山枝柯，在风里摇摆

松鼠跑过路面，

绳索的结节突然被伸展

云朵松散开来，从山巅飘起

树林幽暗，阳光像小锉子

把词汇一一锉净

用来描绘欣喜的明亮

我将成为一株树

占山为王，直抒胸臆

心怀悲悯，造福万物

夏天的悲伤

今夏的气温一直不高

偶尔升起来，像一个人突然发烧

麦梢已经发黄，镰刀挂在墙上

磨镰的人已经走远

有时，他在夜里折回来

进入我的梦境

走时，下着雨

滴滴答答，像淚滴

把枕巾打湿

旅 途

大地有了苍茫的黄

像豆荚将老

一垄一垄的田埂

像吃饱的柞蚕

将吐出内心的成熟

卅十年前，绿皮列车拉着我驶向北方

身上沾满田地的青涩

如今，高铁再次载我向北方奔驰

速度把时间摔出了岁月

我已失去了辣的味道

故乡老井

扁担挂于墙上，给白蚁提供食材

木桶蹲于墙角，被鼾声缠绕

无数个白天被夜晚拉黑

老井蜷缩在村庄的腋窝

无精打采

带着肩胛的暗伤

岁月无法原谅自己

不能把七上八下的水桶喊醒

想起旧年

幼年时一下雪

我家的茅草房都要矮几分

那一年，父亲弯腰带我走出家门

被风送到八百里外的陕西

渭水汤汤，辽阔的芦苇像无数个

年轻的我身着绿军装

芦花飞舞，仿佛中原的雪吹到了西北

落在我单薄的身上

今年，立夏许久天气依旧寒冷

父亲去冬走了

风和我一样沉浸于旧事

无法拔出扎在心里的疼痛

骨折的风

风，居心叵测

用命运的指节敲打我的额头

硬骨头的父亲与风殊死搏斗

风去了，乘机把他掳走

从此，我们结下梁子

折断的骨茬上带着钢钉

瘸腿的风总伺机报复

一次次戳在我心上

譬如此刻

天空阴沉，飘着细雨

汝 瓷

我在寻找

于万千身影里寻觅历史的心跳

一瞬，即是千年

没人知道

我就是那尊釉瓷

蹲在角落里，由孤独喂养

我是大地的孩子，从泥土里起身

摔打、揉搓，塑成真身

纵身入炉，与火焰接吻

血液在壁上凝结

灵魂在壁内打坐

一把火从宋代燃到今天

被光阴抚养

守候千年的相遇

捡起一块儿碎片

放于耳旁，能听到

我千年不息的呼唤

一群麻雀飞起

轰的一声

如炉火突然燃旺

泥灰色的瓷坯被烈火举起

立于方寸，面见众生

运动生涯

三十年前，我是年轻的活火山

每天，用跑步倾倒岩浆

铸成一个个奖杯

多少个黎明被脚步惊醒

多少个黄昏被汗水濡湿

仿佛整个世界一捏就碎

辽阔尘世被苍凉覆盖

无尽的跑道变成一条条皱纹

高昂的头顶，如今落满火山灰

阶 梯

波浪是河流的阶梯

浪花们沿着阶梯奔跑

一条河才生机勃勃，激流奔涌

年轮是树木的阶梯

树干攥着风雨，攀着年轮生长

才枝柯茂密，葳蕤繁盛

皱纹是人生的阶梯

生命沿着皱纹攀爬，人才走向成熟

今天把昨天垫在脚下

生怕跨越太大，脚步踩空

责任编辑 吴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