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名画(六章)
2023-11-08章德益上海
章德益(上海)
罗纳河上的星空
法国。罗纳河。星空设立的禁区已经被河边一排排瓦斯灯光的苍白冷焰侵犯。并不宽阔的河面流淌着天堂与地狱的双重液体,也许一半是凡高的泪腺,另一半是世界的绶带。
时代的冷血以一条河的形式对冲着他的沉默。他沉默着。河喧嚣着。不知谁是谁的源头或过客?
那个曾被众生视为疯子的天才,在这条河里以画的形式自杀过一次又一次。
那河就是自他生命伤口里汹涌而出的色彩漩涡与火山熔浆……也许更是大地放在永恒之河里的星空花圈。
岸边一队队瓦斯灯柱排列成皇家仪仗队接受现代艺术的初次检阅。
麦地上的乌鸦
麦地上的乌鸦群是无数微型的太阳黑子,失控地掠过画面,渴望向画外的黑洞世界冲击。它们有什么惶惑与不安需要突破四条画框的限制?
哦,本能!本能!太阳黑子与太阳黑洞的本能。光的引诱与黑洞的刺激。四条画框里禁锢的痉挛火焰,化身成丝柏与橄榄树占领了凡高的全部画面。敏感的宇宙,敏感的画笔,敏感的凡高!
神授的天赋与天赐的本能!
大地上惊惶的麦田卷过广阔的地平线淹没人类迟滞的认知。
我们感悟到了吗?
而在这幅画里美的爆发就是被遥远的荷兰风车与整个世界感知到的伟大艺术的冲击力。
奥维尔教堂
奥维尔教堂。它修长的尖顶宛如一支注射针筒的修长针尖,徐徐扎入头顶的天空。
天空病了吗?天空中的太阳病了吗?天空中的黎明,黑暗与云朵病了吗?
是的。病了。病了的世界,病了的宇宙与病了的凡高自己。
从他病中产生的幻觉里不断涌出雾一般弥漫的神经质思维、燃烧的战栗与燃烧的血液。他就用这些作色块绘制扭曲的灵魂。
凡高向苍穹不断注射的液体继续流泻出颜料的激流,又自苍穹垂落,里面汹涌着血液与硫磺混合的火山熔浆。
他一生的画笔就是注射针筒。他的锐利的痛就是个丑陋针尖。而他自己就是现代艺术的教堂。
星 空
当满天滚动着漩涡状的巨型星云时,你简直能听见它们的呼吸,它们的呐喊与它们的海啸。你只能想象它们来自另类的宇宙。
那个布满压迫感的宇宙?那个居高临下俯视人类的宇宙?那个黑衣巫师般创造着世界又毁灭着世界的宇宙?
滚动的星团下只有渺小人类的居住区: 一座座匍匐在尘土里的低矮村落。它们也许叫阿尔,也许叫津德尔特,也许叫阿姆斯特丹,也许叫巴黎,也许就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地名。
我们无知。
我们只能仰望。
仰望这永恒而冷漠的旋转的星云与无生命的宇宙。
只有高大的丝柏树似痉挛的火焰升起,舔着星云,触摸着星空,爱抚着宇宙。
丝柏在沙沙飘响。
不知它们在与宇宙耳语什么?
我们全然不知。
我们只是大地上偶然的存在。只是宇宙的局外人。
耳 朵
那只被他自己割下的耳朵,像一只小贝壳静静躺在世界色彩的大洋边。
它并没有聋。
它继续在色彩世界里聆听着蝴蝶的战栗,麦穗的燃烧,海底火山的喷发与头顶星河的澎湃。
它聆听线条的滑翔,色块的扭曲,画布的卷动与画框的挣扎。它还聆听……自己。
绷带后的伤口已在画板最深处的血液里结痂。
那血痂就是现代艺术的祭坛。
而他就是他自己的殉葬者与贡品。
树 根
《树根》是你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幅画。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画完《树根》后次日就开枪自杀?
我斗胆猜测,一定是所有的树根都深藏在大地深处。深处的黑暗,神秘与未知寓意着命定的死亡。
你把那颗子弹射进你心脏时,却没料到那子弹竟神奇地涅槃成一颗赎罪的种子,种进你血肉的土壤。
我坚信那一定是一粒向日葵种子。
一粒你毕生钟爱,毕生神往,毕生为之殉命的向日葵种子。
天堂的播种与地狱的收获或者地狱的播种与天堂的收获就是这颗种子的意义。
你的身体缓缓倒下,摊开的四肢迅速摊开成四条笔直的田垄与泥途,向地平线伸去,向天空展开。
突然长出的向日葵苗叶与向日葵枝干,突然成熟的向日葵籽粒与向日葵圆盘,迅速形成向日葵庄园,向日葵农场,向日葵山谷,向日葵汪洋,淹没画廊,吞没画布,席卷世界,卷走一切平庸的画家与倾颓的美术馆。
我曾经的住处墙上也挂有七朵凡高《向日葵》的仿制品。
它的七蕊金黄依然在我心灵中煌煌生辉,依依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