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途经彼此(组章)
2023-11-08谢恩传云南
谢恩传(云南)
加班后返出租屋
隔壁的农民工家庭开始了在此处的第一日,他们把从乡下带来的竹篮放在过道里。女人在简易的桌子上做晚餐,男人还没有脱去布满尘泥的工装,出门来为我搬开他们还未收拾好的家具。从他们的辣椒呛味中上到三楼,在此好久了,可我总在楼梯尽头猛然陷入暗黑中,心惊和畏惧着,摸索好久才打开属于我的门。
在闭塞的时空里,我早已预料到早上喷散的空气清新剂还没有彻底消解,枯朽的苹果放在几枚书签上,而两只乌龟没有进食任何的饵料,突然开门的瞬间,它们战栗起来,和我一样缩居在更加狭小的地方。当坐在窗边读一篇小记的时候,这一天还未彻底结束,我从一个卡座退守到另一个,蛛丝悬在灯光里,而我只能像个工程类文秘,想尽一切的词,却总不能恰当地形容它与我的关系,就像白天在工地上,我不能形容云、边坡的桃花,也不能形容那些与我的父亲同龄但正在吃力掘井的工人。我的出现那么不合时宜,记录巡查情况的文字终究不是这个春天灿烂的诗。
但我们终于回归到个人的生活了,而且从不需要任何的预谋,就像我与其他的租户并不熟识,却又相互途经彼此的某个时刻。
周六清晨
一枚蒲公英穿过纱窗落在我的杯里,我自然设了很多阻碍,但它足够决绝,仿佛突破了虚无,进入到属于我的清晨。
时间轮转着,可我还不彻底,在这种生活的交接中感受到无比的炽热。这一日,我不再纠结着文体格式、吃早餐以及冲泡自己的沱茶,也没有经历那些行道旁坠落的樱花。天气被预报为晴朗,早醒的乌龟处在水的语境中,我蓬头垢面着去看小区里的挽联,似乎,融入新的城市,我需要首先了解那些已然逝去的人。
我不知道在突然怀念什么,也是很久了,我的陌生相较于我的熟稔仍是差强人意,没有人突然喊我的名字,就像不太繁忙的工作日早晨,很久没有人安排我拆解一个表格。但这种介入感,又总不合乎时宜,让人感到孤寂却又兀然消散了。
工地检查速记
一个固定的时间节点里,人声嘈杂,我无法向着这个世界和盘托出我的爱憎,如同移动厂房里被用以装饰的杜鹃花死板地枯萎着。
春天那么美好,为何我的衣兜里还装着防腐剂?
一只小虫随着尘埃落在我的镜面上,直到我默念归去来兮,它才有了具体的形态,而我属于旧地重游,洒水的妇女依旧不认识我,她如此黝黑,也逐渐陷入水雾的朦胧里。
我们在检查什么?遮阴网的背后,工人与钢筋捆绑在一起,工餐房里的外来人员也按着生活的指示,准备了午餐。早先安放于此的风车构件早已被组装在远处的山峰,有的标语说要挖掘风,我说不如挖掘春天。
风距离我们可能是十万八千里,但春天也同样抵达我们身旁,而且更辽阔深情,根本不用勒令整改或者停工。
游西山
烟霭有无,杨慎在此俯瞰过滇池,然后归于苍茫之外。徐霞客砍了许久的萝蔓,进入太华古道,徐行不困,自纵心游。虚云从鸡足山来,小坐收众清,无数次看了那些长了百年的梅花。传说建文帝手植的银杏,斑驳惆怅,多有陈迹,而我们走过廊庑,突然被喝问:“到此作甚?”
可春有色,此山中,唯有苔迹退到了石垣的底部,我们离着城市越发遥远,滇池的波涛也不再见了。偶然谈及鲍照,却也不高声朗诵他的《拟行路难》,我们的踝足还没有预定返回的时刻,在人间行走,此刻,我们钟爱野花,怀念早我们登上此山的故人。
猛然想起,我是唯一的不常居于此的外乡人,在我的城市,我对于生活的感知是如此迟滞,几个月都不会计划着离开,逐渐在人群里瘦小、孤独,透过一些空隙,瞥见楼下孩子的哭。
我们途经彼此
我总是按时与他们坐在一起。他们最开始问我的姓名来处,后来问我手上的疤痕。作为办公室的一个衔接者,我在秋天进入四层的左侧,位置很好,每个经过的人都可以拍我的肩,甚至彻底看清我的面庞。
有时,他们是生活性的,在读小说或者与朋友通话,谈及一场手术或者坏掉的牙,预约相亲甚至婚前旅行。有人总把我的笔名当做真名,有人想要给我带早餐却被拒绝了。我翻动他们闲读的医学书,他们便想教我五步拳,说起某条路旁的樱花,于是有人附言谁住在那里。
有时,我翻到他们的入职简历,只觉得时间不由地逝去,我还在追逐风筝的时刻,他们已经做着自己的工作,甚至放弃在新疆产生的传奇回到平常的生活里,做一个困惑的中年男人。
加班的时刻,办公区突然空旷,我抬头看着他们桌案上的花,仿佛夜色还未浸入,灯光打着花瓣的柔和仍在发散,我们都还坐在一起,或者,第二日如此。我有所归依,被当做他们所途经的一个人,直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