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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里的乡愁(组章)

2023-11-08江办

星星·散文诗 2023年27期
关键词:紫花苜蓿烟叶

李 旭(江办)

天草菟丝子

有根的草,可以斩草除根,没根的草,你怎样去刨根究底呢?菟丝天生丽质,与地无关。

词典有它的词条,一年生草本植物,茎极细,黄白色,叶子退化,开白色小花。多寄生在豆科植物上,又称天草。

瞧吧,它就像天女散下的一道道黄金丝线,使人想到可以织成锦绣前程,与丝路花雨有关。充满着肉感的长满无形器官的柔嫩的丝线,是茎也是叶子也是枝条,开花也结种子,却不与地一线牵,发生联系。你无法探其生之故乡,降生前动静,无影无踪。又像是历史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它仍将现身,无根而有万根,即使将其碎尸万段,抛尸于地,这可能正中它的下怀,由一段生万段,生生不息,生命蔓延得更快。就像烈火,你挥刀,它可能熔化你的刀,刀砍火种是盲目的,一如手也不能去摘取火种。

它是那么柔嫩,你眼光一触到它,它可能就要断了。它的自我断裂和被割砍,是它再生的节奏和旺长的开始。抛弃了根的形式,土之上的生命却达到自由和无限。

菟丝的容颜,血肉,都统一到一种叫茎的形式里了。茎叫叶子也叫嘴唇也叫心脏也是头颅,合众为一,灵肉合一。

菟丝子就像上天抛出的捆仙绳,你无法将它根除。它也不长大片叶子、籽实去喂牲口或人口。当然你可以将它咒骂为恶种。但它是善良的。善良就会有后就会开花结出种子,可以治世上一种病。它成了草药。它所开的花,不需要一片叶子去扶持,它开的自娱自乐小白花,就像雪花大小,却在高热中不被融化。它可能会在豆科之地里疯跑。但你甭指望,什么麦稻什么草原什么树林,它都不会入眼。

是黄金豆科把它引了出来,把它逗引下凡。它缠绕豆科,像仙女爱上新科状元。它的千金之体和豌豆、黄豆、绿豆,缠绕合欢。它把金豆银豆吮入自己丝线之中。它又像花魁独占的卖油郎,金黄油汁不向尘世流淌。这使农夫悲伤而愤怒,一如自己早已出嫁的女儿,无法制止。

是油汪汪的豆科把它引出来,把它从天上引下来。它永远脚踏黄金之路,它的世界一片金黄。太史公在《史记》里说,菟丝出现的地方,有黄金。菟丝出现在我们的农业里,我们家卑贱的豆地里。咦呀呀,我黄金。

土地里沉默是金。金子在天还是在地上?你挖吧,挖土三尺或者九尺,把农业变成黄金产业吧。

它所走的路,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无法模仿,只能在梦乡里猜测纷纭。

烟的花烟的叶

很多种事物来到我们的童年,繁花在童年时闪烁。后来它们都消失了,只剩下麦稻的负担,麦稻之花,细碎得肉眼无睹。

开着大朵大花的是烟叶,在记忆里摇晃。紫白色的花,像一只只蝴蝶长在烟叶里。孩童们看,采啊摘,大人们只看它的叶子。

一片片紫烟升起的烟花地,我把花采给妹妹,一起玩的女孩子。

烟叶没有刺来阻吓,但它满身出油,粘手粘衣服,小虫飞上来,就粘上了脚,很难飞走。

大人们采摘的是叶子,一堆堆,妇女们拿着竹竿集烟叶,把葱绿的烟叶一片片密集晾在竿上,她们的手像绾花一样,特快。烟叶在太阳底下曝晒,遇上阴雨天,就生霉斑。天是多么燥热,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去处,就是烟炕。一层层吊在密封的大烟炕里,千叶百秆,还要经受着烈火与烟雾的烘烤。

烤烟人在炕底挥舞着大铲烧炕,填煤送柴,熊熊燃烧。它们不在烈火中燃烧,而要露出自身的金黄。

宛如金黄色的薄纸和蝉翼,散发着迷人的味道。

烟叶出炕了,一触就散为粉丝。整车整包地被马车运走,进入卷纸中,摇身变成了香烟,“红旗兵”还是“大前门”。种烟叶的人,空着烟叶袋,但多少人把它迷恋。

采、集烟叶一肚子苦水的女子,一身劳作得快散了架的男人,都把它迷恋。迷恋它的气息,它的味道。它腾云驾雾般地消失在自己的体内,又喷吐出来。

它带出了体内的怨愤、焦灼、仇恨与困乏。它成为人们热爱的呼吸。五脏六腑让它进,让它瞧,让它再带出来随风飞跑。

烧烟炕的是个犯了错误从学校赶下来的教书匠大叶。火总是把他瘦削的脸映得通红。扎集烟叶的女子中,手脚最快的那个紫花,偷偷地爱上了他,着迷他身上烟叶的香味。大叶和紫花及烟叶们,都经受直接的火烧火燎。

女人的内心爱上了烟。女人抽烟要冒很大的风险,但这也阻挡不了女人的热爱。岁月的风霜,趴在脸上,一道道皱纹折叠了风言风语。姑娘和少妇的嘴是樱桃,经不得烟薰火燎。但她们经常为几句嘴上的风波跳河上吊喝药,死了的,多悲伤。看不透啊,心中锁满了锁,积气越多,不如这烟叶,看似固体,吸进的却是烟雾,抚慰丝丝入扣,化结消气,一股烟般吐出来。烦恼和忧愁,不声不响地吐出来,像河水冲去污泥。多么舒坦。大叶没有死,紫花远嫁他人,各自活到老。紫花一生都是个烟迷。

烟叶密封运往上方的城镇。没有一丝金黄的烟草会留给为它辛劳的人们。但淘汰下来的烟末和霉烂的坏叶子,会分下来,让辛苦的人得以品味。

种烟叶的烟民,自掏家底子去买包几分钱或是一毛多的“红旗兵”或“火炬”牌香烟。抽纸盒烟没有抽烟袋好受,味道浓烈。聪明的人总会弄到金黄的烟叶,揉成丝末,装满烟包,一斗一斗地抽,烟火吧嗒吧嗒地闪着火星。

老人们大多都有一个烟袋,别在腰间。什么话都不要说,嘴中含烟。万事万物皆如烟,成丝成末再成灰,一股气飘散而已。肉随泥土灵随风,生如叶,死如烟。

烟鬼们“斗嘴皮子不如含烟斗”。这真理让整个村庄迷恋。

苜蓿地

苜蓿,在马低头的地方,抬着嫩头,开着紫花。匐匍,低头望。它只想遇见马。紫色的花只愿抱着它的蹄飞奔,流血流汗。她为马而生,此马非她不饮食,为她生死。

就像桑叶为蚕而长。但没有蚕的丝路,桑叶仍然碧绿地挂在树梢。没有马蹄的道路,苜蓿仍在大片大片生长。任心情像青草一样等待着远方。

苜蓿从西域来到我们的家乡,喂养着集体的牛马。大地贫瘠,长不实一棵麦子的穗,就倾心养育低低的苜蓿。再也没有看过这么大片的苜蓿地了,它在我的童年亮着绿油油的光。她生命的样子多么暗合低垂的天空和长不高的大地的心情。水汪汪的,青的底紫花的身子,连年连月,一动不动,把荒凉的大地,遮实盖严了。冬天也不能将她怎样,遇到春天就复活。

她最早在春天复活。她没有果实,像永恒的少女。她一出来就可献身。为饥饿和贫穷。为马牛和人群。为一切有口福的生灵。

在疾病的岁月,她是草药,她是赐福康复的女神。饥荒中,她像粮食一样闪着青菜和水果的光芒。青黄不接,人们都把她默默地张望。

她只被允许喂养牲口。是草料之场。集体的牲畜,指望着她呢。俺老爷每天清早,推着木轮车吱吱地去割苜蓿,推到社场的牛舍,铡好了,搅拌着干草、其它青草,几十头牲口就哞哞地吃起来。

这地上所有的叶子,没有苜蓿的好。榆叶,槐花没有苜蓿的花叶好。苜蓿,嫩汪汪的,像仙草。怎么吃都不发胀,都可以流汗,哪怕是流血,也能撑下去。走再远的路,只要想起苜蓿就有了奔头。但她是集体的,只能送往牲畜的口。

有一点油,清炒,清香缭绕。哪来的油啊,妙的是拌点大秫面,拌成饼,在清水锅上蒸。比肉都好吃啊。

苜蓿地,有人在看守。像一大块无边的肥肉,被大地生长着。割吧,她似乎无声地喊着村庄。割了的,她还会立马长出来。像骑着汗血马奔来,给人们以汗津以鲜血。

我爷爷在苜蓿地里劳作,他看见割苜蓿的人也不吱声。他的眼时常闪着苜蓿柔和的光泽。他不识一个字,也不会多说话。只要挎小篮子的不太贪心就行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人总得要在春天填饱肚子。

多少人在夜里梦见的都是苜蓿地。感恩的都是她谦卑的奔跑不息的生长,与无数的尖,掐去又复来。

社场的牛舍里喂养着一匹大红马,火焰一般。驾辕就可上路,到街集到县城,驮来一切必须驮来的东西,又送走一切必须送走的农产品。下地就一马当先耕地。它是吃苜蓿长大长壮的马。出力流汗最多,吃的苜蓿也就最多。但它被卖了,卖到龙河以南的外省,俺老爷恋恋不舍地把它牵出马棚。它不住回头被人牵走了。

过了一年,那时,我正在苜蓿地边的大路上挖洞堆泥人玩。一匹从南方疾驰而来的大红马雷闪般飞奔过来,根本无法躲闪,我呆呆地在路上,此马腾地跃过。我安然无恙。

就是那匹大红马,一身湿透,渡过好多条河流,挣脱了缰绳奔回故乡。跑到割满苜蓿的木轮车旁,马槽旁,望着俺老爷,马的眼里闪着泪呢!马身上流着血,留着伤,它是不是传说中的汗血马呢?马怀念生长苜蓿的故土,瘦了一圈,新家没有苜蓿,它只能吃杂草。隔几天它又被追上来的主人牵了回去,听说回去就病倒而死。

而这块苜蓿也在来年枯萎了,退化了,根从泥土里隐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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