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与书外(组章)
2023-11-08柳下舟江苏
柳下舟(江苏)
书 山
书,有着山一样的形状。山,有着书一样的形状。我已经分不清楚梦中手里捧着的,到底是书,还是山了。
阳光从一棵松树的枝头,跳跃到另一棵松树的枝头。我坐在密密匝匝的树的阴影里,听秋风咀嚼着不同形状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吃食声。这风说不上大,也谈不上小。这风看不出颜色,也闻不出味道。这风将我的喜怒哀乐,从一座书的山头,吹到另一座书的山头。
后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一闭上眼睛,世界就亮了起来——衣柜成了陡峭的峰林石柱。窗户成了如练如雾的瀑布。台灯成了一道褶皱的岩壁。手机成了神秘未知的溶洞。我的呼吸成了清凉的流泉,成了玲珑的翠鸟。我的左耳朵成了淌着火光的野花,我的右耳朵成了滴着绿液的灌木。
晒 书
坐在竹椅子上,和书一起晒太阳,就像是坐在牛羊吃草的野地,坐在麻雀飞跑的稻田,坐在柳絮飞雪的河岸,坐在松树做梦的斜坡。这些不断变化的地点,有着不断变化的人和事。人有好人,事有坏事,但头顶之上,银河始终是那片银河,星辰始终是那片星辰。
这些书籍是跟随着我的学生年代,一路走过来的。从小学的书,到中学的书,再到大学的书,我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人物的成长。若是随意打开一本,轻轻翻动,似乎有时间在耳旁嗡嗡飞响。普照的阳光下,选择晒书,就是选择与时间的故人再次相逢。
熟悉的书籍里,除了看得见的文字,还有听得见的叫声。叫声来自几只鸟。叫声来自一群羊。叫声来自几棵树。叫声来自一阵雨。叫声来自茶峒镇的风。叫声来自北极村的雪。叫声来自一支在纸张上奋力书写的笔。叫声来自一个从战争中逃亡出来的人。
叫声,逐渐变得繁盛纷杂起来,将一个手足无措的地球人,逐渐隐没在另一个只属于声音的世界当中。
能 量
火车在黑夜的轨道上疾驰。
离开祖父葬礼后的刺痛感,在黑夜的轨道上疾驰。
没有人知道,我正在将这个远行的夜晚,想象成黑色的积雪,给覆盖的白天。
书籍的能量无穷,恍惚间,我走进了祖父生前耕种过的土地。一些散文诗里的文字,变成了山芋、玉米、油菜;一些散文诗里的文字,变成了芝麻、棉花、甘蔗;一些散文诗里的文字,变成了蚕豆、小麦、水稻。空调里的冷风吹过来的时候,所有人愈来愈小,变成了一粒粒萌芽的种子。
生长在这片土地,让我感受到明亮的快乐。
会被这片土地收割,也让我感受到晦暗的忧愁。
书里与书外
遇见一座打盹儿的老屋,两扇破旧的窗户,就是老屋斑驳的眼睛。倾听一块山顶的石头,能听到坚硬的石头里,晃荡着哗哗响的水声。凝视一块蓝色的玻璃,平静的湖水里,有沉到湖底的鱼儿,也有跃出水面的鱼儿。清晨的麻雀在叫,是麻雀与麻雀在说个不停,它们叽叽喳喳的对话,透露出内心的欢喜。同学留在白色信纸上的临别赠言,是航行在雾蒙蒙的大海上,一片黑压压的船只。
郊外疯长的野草,涌出深绿色的奶油,小兔子疯狂舔舐着舌头,不舍得离开。低头整理妆容的柳树,与溪水中映着的柳树,相看两不厌。慢慢松开拳头的杜鹃花,缓缓将浓郁的香气,赠送给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盘子被女人一遍遍地擦拭,是星星被女人一遍遍地擦拭,神秘的女人守着盘子,就是守着天空。小镇的灯火熄灭后,灯火披着夜色在外面游荡,失眠的小狗或者小猫,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