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册页(组章)
2023-11-08程东斌安徽
程东斌(安徽)
日出:与大海一起站立
大海有轻微的战栗时,观日出的人不自觉地摁了摁身体里的岛屿。
大海在波涛中奔走,传递喜讯,墨绿色的丝绸正酝酿裂帛之声。一种巨大的痉挛之力,在大海的产床上,滚动、震跃。
大小岛屿如产床的榫卯,在固守中交换耳语,替大海咬紧分娩的阵痛。
云海连接处,妊娠纹隐约可见,被微露的霞光撑开,又似乎被缝合。胶着间,聚力的海天冲破梦境的藩篱,一轮崭新的太阳,跃出大海。
身边的母亲说,此时的太阳像一枚剥去蛋壳的蛋黄。
耄耋的母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日出,那些日出只属于奔波与忙碌。光芒一味地将她的身影拓于土地,并慢慢地弯成一枚问号。
与一面快要枯竭的海,一起站立,我体内的盐粒纷纷坠落。
太阳的光芒,丝丝缕缕,搅匀了大海的一壶琼浆。我倒空的心盏装满了大海与美酒。
这旷世的佳酿,只有母亲,才能独享。
礁石:没有输赢的棋局
礁石,来自大海骨头的崩塌。硬物退尽了,海水就变得柔软。
抑或来自大海的咳嗽,谜团咳尽了,浪涛便可收放自如。
有一部分礁石来自堤岸,请下来的一只只耳朵。肩负一种使命,谛听大海的心跳与鼻息。
还有一种礁石最容易被忽略,来自佛祖入定的禅意、打坐的蒲团。
嵌在海水里,指认了众多的皈依者。
礁石,不知是大海长出的肉刺还是神祇钉下的钉子?不要轻易地拔出肉刺,饱有疼痛的大海,才不会陷入一潭死水。
也不要拔出钉子,否则没有收敛的大海,一旦发怒,狂浪里逃逸出的猛兽,会咬破堤岸,吞噬人间的葱茏。
没有角逐之心的人,看礁石,像一粒粒棋子,搁置在大海的棋盘,咸涩中,吞吐着潮涨潮落。
白天为白子,黑夜为黑子。对弈的是海阔与天空,鱼群与飞鸟,大海与陆地。
白天不对弈,夜晚不对弈。对弈的时间连接了白天和黑夜的缝隙,昼夜的或长或短,暗合了一场棋局的胶着与畅达。
日月交替的旋转之音,宣告了亘古的棋局没有输赢。
赢的是大海,是大海的一颗慈悲心。
沙滩:脚印是一种诗行或经卷
在竹简和石头上写字,需要锋利的刀凿。
字粒长在硬物里,剔除多余的部分,峰峙的历史烟云与碑文里的月光,就会横空出世。
或深或浅的印记,或真或假的往事,无关雕者,归咎于震颤的刀锋。
在绢帛与纸张上写诗,墨汁洇湿了句子,只需吟诵几遍便可干爽。诗意洇湿的诗歌,或许要湿上千年。
若誊写经文,需要墨汁不浓不淡,纸张不大不小。
一边誊写,一边诵经,笔下绝不会出现任何一枚错别字。
白沙滩拓下的脚印,衍化成经文或诗行。
一粒沙子,一滴海水蜕下的硬壳,在撞身取暖中,铺成辽阔的铁卷。
在铁卷上写诗,得摒弃大海咆哮的意象,取星海中的月光、海鸥的鸣叫,蓄墨于笔尖。
这柔软之物,最容易渗入铁沙的层理,在铁卷上抄写大海的心经,务必有超强的腕力。握紧笔,蘸大海的波澜旋转,能提起大海的笔,或人,在举重若轻的手法中,能将狂澜隐于笔迹。
怒吼隐于沙粒,也能从沙粒中取出海阔,天空。
尘世间,我的指纹一用再用,指认了不同身份的自己,也接纳了许多非自己的钟爱之物。
而我脚掌的密纹,一直秘而不宣。
赤脚行走在白沙滩,让沙粒来破译我脚下的密码。炙热、微痛的敷贴与戳刺,似针灸一样,激活了被我淡忘的路程。
在沙滩行走,没有足音,只有两行或深或浅的足印。
左边是诗句,右边是心经,合抱我一生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