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赤子之歌
——评艾青《我爱这土地》
2023-11-08杨雷
杨 雷
我爱这土地
艾 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1938年11月17日
——选自艾青《艾青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53页。
《我爱这土地》是艾青的代表作之一,短小精悍,但感情却饱满深沉。从时代背景看,它展示了诗人对土地的赤诚之情,也表现了诗人在民族危亡时期的责任与担当。通过一只“鸟”的呐喊,我们看到了群情激奋,同仇敌忾,也看到对土地的眷恋和对希望的向往。如此一首小诗却包含这么多内容,这是诗人艾青超凡的艺术功力所在。
本诗的第一句“假如我是一只鸟”,值得我们深思,诗人为什么要用“假如我是一只鸟”来表明身份?“假如”二字设置了诗人的自我想象,从而为后续出现的意象提供了艺术自由。鸟儿歌唱,这个意象早在泰戈尔的《飞鸟集》中就出现了。“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陆地上的兽类是喧闹的,空中的飞鸟是歌唱着的”,这是泰戈尔笔下的飞鸟,可以作为解读此诗的一个视角。飞鸟歌唱,艾青自喻飞鸟,就能更自由地抒发内心的情感了。或许会有人提出质疑:为什么非得是一只鸟,而不是其他呢?鸟的这个意象是独特的,在全诗的基调上,它代表的是自由却依恋、柔弱却坚定的形象。野兽不能充当这个形象,鱼类的沉默也不能寄托情感,只有飞鸟能够于天地间观察并“歌唱”。为什么不是老鹰或者杜鹃呢?老鹰的形象过于雄壮,所以无法体现悲剧美感;而“杜鹃啼血”则暗喻个体的悲伤凄切,与全诗的激昂基调不符。由此可见,飞鸟的形象在此是最恰当的,它代表了一种介乎天地之间的视角,也代表一种漂泊者的态度。飞鸟一般居于天空和土地之间,所以它能够更切实地观察和感受到暴风雨、土地、河流、黎明和风。作为一只鸟,它更依恋的是树林,而非土地,为什么会喊出“我爱这土地爱得深沉”呢?个体的鸟儿以树林为家,树林则以土地为根本,树林是“小家”,而土地则是“大家”。没有“大家”何来“小家”呢?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漂泊者艾青其实在呼吁大家积极加入抗战守土的阵营,突出了“抗战动员到最后一人”的时代主题和氛围。想象一下,连不依恋土地的鸟儿都在深爱土地,那生活在中华大地的人不更应该响应抗战守土的号召吗?艾青用注入个人感情的鸟儿作为叙述主体,发出了时代的召唤,这才是他最主要的艺术动机。
接下来,“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说明在此之前它已经歌唱了很久。因为唱得太用劲,太专一,太全力以赴,所以喉咙嘶哑了。一个“也应该”体现出了飞鸟的态度,那就是即使喉咙嘶哑也不能停止歌唱。在这里,飞鸟明确了自己的态度,也为全诗做了情感铺垫。为什么不是“我将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将”与“也”看似意思相同,但表达的情感却不一样。“将”体现的是一种有计划的目的性,而“也”体现的则是被动状态下强烈的责任感。“应该”一词则体现了飞鸟强烈的使命感:虽然它生在天空与林间,但是它的根在土地上,它有责任去歌唱土地,有责任去唤醒大众。所以全句表达了飞鸟(或诗人)全力以赴、不畏困难的勇气和担当。这也暗示出抗战的紧迫性、持久性与全民性。艾青用这样的表达更能唤起普通大众对抗战的共情。
随后四句是飞鸟的歌颂内容。艾青对这几个意象都加上了修饰词,所以我们能很好地理解其所指。“土地”是被暴风雨打击着的,“河流”汹涌着我们的悲愤,“风”是激怒的无休止的,这是鸟儿所处的恶劣的生存环境,喻示着国家土地的支离破碎、民情的悲愤激昂与敌对势力的持续破坏。而林间“温柔的黎明”则是飞鸟向往之地,既是对过去的美好怀念,也是对未来的无限希望,与前面三个意象形成鲜明对比。三个“这”强调的是当下的生存困境,而一个“那”则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
歌唱了险恶的战况和美好的向往之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是它最终的归宿。“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既交代了飞鸟“落叶归根”的赤诚,也表达了它向死而生的壮举。于是诗人借飞鸟之口喊出了全诗最具感染力的一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饱满的情感显露得淋漓尽致,它升华了飞鸟歌唱的内容,回应了全诗高亢激昂和悲壮的审美格调。
这首诗主题鲜明,意象深远,情感饱满,表达了抗战守土的无尽呐喊和眷恋故土的拳拳赤诚。艾青用各种意象的组合使诗歌摆脱了僵化的颂歌和战歌模式,推进了现代诗歌的审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