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仿吾二三事
2023-11-07周允中
● 周允中
成仿吾(1897—1984),原名成灏,湖南新化人,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者,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教育家。1910 年,成仿吾赴日本,就读于冈山第六高等学堂、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造兵科;1921 年归国以后,与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组织创造社,参与出版《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创造日》《洪水》《创造月刊》等刊物。他的文艺活动以文艺批评为主。1925 年,成仿吾任广东大学教授,后担任黄埔军校教官兼兵器处代处长。
大革命失败以后,成仿吾去欧洲,在法国巴黎加入中国共产党,主编中共柏林、巴黎的支部刊物《赤光》;1931 年回国,进入鄂豫皖苏区,历任中共鄂豫皖省委宣传部部长、鄂豫皖省苏维埃文化委员会主席兼黄安中心县委书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执委委员;红军长征时,任干部团政委;1935 年到达陕北后,任中共中央党校教务主任、陕北公学校长、华北联合大学校长。1949 年以后,成仿吾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译有《共产党宣言》,著有《长征回忆录》等。
与鲁迅
当年,创造社与鲁迅发生笔战,鲁迅在《语丝》上写过一篇题为《醉眼中的蒙胧》的文章,把创造社挖苦得不亦乐乎。创造社的人当然都不服气,而且觉得衅由彼开,于是师出有名,便一致挥笔围攻鲁迅。首先是成仿吾,化名石厚生,重新检讨鲁迅所著的《呐喊》《彷徨》这两本小说集,批评都是毁多誉少。太阳社的钱杏邨响应成仿吾,在《太阳月刊》上批评鲁迅,说阿Q 的时代已经过去。其次是潘汉年编辑的小型刊物《幻洲》创刊号上,弱水写了一篇文章,把鲁迅的态度、气量、年纪,连他的胡须和牙齿,甚至他的兄弟周作人,都一起批评议论,除了说鲁迅气量褊狭、不能容人、年纪太大、不能认清当前的形势,还提到他过去和陈西滢、高长虹的笔战,容或他是对的,但现在和创造社争论,错误却完全是在鲁迅一方。
围攻之下,鲁迅不慌不忙。他先把成仿吾对他的小说集的歪曲批评驳正过来,又根据报纸上所刊登的一则和《阿Q 正传》中社会背景和人物意识差不多的新闻,证明阿Q的时代其实还没有过去。最后因为弱水的那篇文章把他挖苦得最为厉害,同时又装着本人是和创造社无关的第三者口气,鲁迅便写了一篇文章《我的态度,气量和年纪》,把弱水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除了对他所指摘的有所辩正,还说到他兄弟周作人的一切他不能负责。
这样一来,创造社和鲁迅的怨恨越结越深,他们知道鲁迅的文笔厉害,既然不能正面批评,便以偏锋取胜,想从理论上把他攻破。成仿吾写了一篇《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发表在1928 年2 月出版的《创造月刊》第一卷第九期上,条分缕析自五四运动到那时候为止,文艺界递邅转变的必然趋势,文中高呼:“革命的工人阶级团结起来,莫愁丧失了你们的镣铐。”
不料此文竟然有一个天大的漏洞,这漏洞出在和全文毫无关系的篇末一行注明写作的时间和地点的小字上。许多新文学作家都有一种习惯,喜欢在文章的篇末写上一行某年某月某日在什么地方的字样,成仿吾也不例外,《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写完后,他照例在篇末写上一行:“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六日于修善寺。”
在他,原是很随便地加上一笔,谁知竟成了很大的毛病。原来,这修善寺是日本江户有名的避暑胜地,以革命文学家自居的人,不和大家同甘共苦,却独自逍遥地躲在有名的避暑胜地修善寺里,写他提倡的革命文学的大作,岂非有些理屈?鲁迅当然不错过这样好的一个反攻机会,便写了一篇《革命文学家在善感寺》发表在《语丝》的随感录里,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冷嘲热讽,挖苦备至,把成仿吾数落得啼笑皆非。
创造社的人见鲁迅避开文章的本身不论,却钻缝觅隙地寻找别人的漏洞,借此打击别人,都不服气,便一起写文章围攻鲁迅,给他加上一个“尊号”,把鲁迅比为唐·吉诃德,一致称他为“唐·鲁某”,并在《文化批判》的月刊上出了一个“唐·鲁某”的专号。唐·吉诃德是17 世纪西班牙小说家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唐是西班牙语言中“先生”的译音,唐·吉诃德的意思就是吉诃德先生,所以“唐·鲁某”就是称鲁迅是鲁某先生,从字面上看,不但不算是侮辱,还含有尊敬之意,可是探究到骨子里,却大谬而不然。原来这吉诃德先生乃是一个愚蠢且刚愎自用的人物,创造社的人把鲁迅比之于唐·吉诃德,言外之意就等于说他是愚蠢而刚愎,并且是醉眼陶然,神经错乱。
当时成仿吾在文坛上有一个绰号叫“黑旋风”,得名的由来,是他惯于使用大刀阔斧式的文艺批评。他的批评虽然有正确的理论指导,但是横着板斧一阵乱砍,难免有全盘抹杀和片面的地方。他曾经说鲁迅是有闲阶级,说鲁迅第一个是有闲,第二个是有闲,第三个还是有闲。鲁迅气他不过,干脆把他和成仿吾笔战的文章收集起来,出版了一本《三闲集》来讽刺他,使得成仿吾后来再没有反驳的理由。
抗战爆发后,成仿吾在《解放》杂志第五十五期发表《纪念鲁迅》的文章,指出:五四运动前后,鲁迅是勇敢地迎接新时代曙光的第一个作家。在大革命时期,他认识了革命的真理,用尖锐的笔锋打击了黑暗的社会和民族的敌人,不断鼓励人民奋勇前进。当鲁迅发现有人想危害中华民族、削弱共产党的时候,他勇敢地站出来痛斥违背国人道德的汉奸。
同时,成仿吾承认过去自己曾经错误地批评了鲁迅。1933 年,双方消除隔阂。成仿吾认为,鲁迅用统一团结的精神站出来担负抗战的任务,扩大和巩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当前,我们就是要用鲁迅的精神,创造新的文学形式来适应抗战的需要。他在《鲁迅风》杂志上振臂高呼:我们应该高举鲁迅的旗帜,为着民族解放事业的完成和中国文学的进步坚决前进!
与创造社
对于创造社来说,成仿吾是一位极大的功臣。1927年他受广东当局的密令,带了一大笔款到德国购买军需品,时值国内宁汉分裂,群龙无首,他便利用这笔巨款,一方面在德国安安稳稳地读书求学,另一方面将更多的款项投资到创造社,使得创造社后期能够开拓文学的新路线。创造社后期的发展,不但依靠成仿吾的资金,还依赖成仿吾的登高一呼,举旗前进。创造社后期,由于郁达夫的脱离,郭沫若到日本,王独清独木难支,恰好成仿吾从德国归来,他立即担负起全部事务,出版了《创造月刊》《流沙》《新消息》《幻洲》《畸形》《新兴文化》《新思想》等刊物,这些刊物的出版,得力于成仿吾的资助。成仿吾对外国文学造诣很深,郭沫若翻译的德国著名诗人歌德的《浮士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就得到成仿吾的多方指导。
经过成仿吾的努力,创造社出版了《文化批判》《洪水》《思想》等许多社会科学类的杂志,还出版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籍。但终究是性格使然,其猛冲猛撞的“黑旋风”般的性格,不注意隐蔽精干,没做到有利有节,刚刚兴起的创造社最终被国民党反动派贴上了封条。
成仿吾(右一)与创造社成员
与陕北公学
成仿吾创办了陕北公学。开办伊始,他就强调陕北公学是统一战线的学校,从18 岁到40 岁,只要不是汉奸亲日派,都可以入学,校长和学生衣食一样,打成一片,互相之间以同志的观念相处,对学校有任何意见都可以随时提出。一边学习一边劳动,建立自信自力,努力改正和改造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毛病,毕业后的学生,在工作中可以经常联系,指出缺点和错误,以便不断加以改正。
他曾经在《解放》第三十八期杂志上发表《半年来的陕北公学》,指出西安事变以后,每天有大批青年从全国各地来到陕北。为此边区政府拨出1800 元(旧币)创办陕北公学,设有5 个系:社会、师范、医学、国防工程、日本研究。建立这个学校的目的,是要吸收这批青年成为抗战的力量,加强和扩大抗战的队伍。每期6个月。
毛泽东前来演讲,认为为了抗战的需要,学期需缩短至2 个月,并且赶快将这批学员送到山西前线去参加抗战,衣服用品都由学校发放。陕北公学于1937 年9 月开学,到11月,第一批200 多名学生就出发了,至1938年6月,共计送出1200多名战士到各条战线。
为了在短时间内给青年以抗战的必要知识,陕北公学采用讨论和集体研究的方法以及每天小组讨论会和座谈会的教学实践,有计划地进行救亡活动,不断提高学生的认识和觉悟。学校采用半军事的编制、军事化的行动,培养学生自觉的纪律意识,通过民主选举和自觉的军事训练,组织起各种协会,根据各人的特长进行研究和学习,以满足走向前线的需要。
成仿吾认为,陕北公学的宗旨是实施国防教育,培养战时服务人员。当时的《大公报》曾经指出:公学的一切学科符合抗战实际的需要,学生并不是死读书,学生也没有失业的恐慌。分赴各地的学生都不敷分配,可见成仿吾在当时的教育实践和教育发展之中,居功至伟。
1939 年3 月,成仿吾在《解放》第二十七期发表《陕北公学的新阶段》一文,指出:抗战的爆发,需要我们培养大批的抗战干部,以争取胜利并且将来从事建国的伟大任务。陕北公学就是为着实现这一重要的战斗目标而开办的,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培养了6000 多名干部分赴全国各地。应该说,我们的教育原则取得了成功,坚定了抗战意志和统一战线的认识,培养了民主的精神,确定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提高了学生自治的能力,了解了社会进化和改造的法则。陕北公学不但是努力完成培养战士的任务,而且随着抗战的变化,不断变化自己的教育计划,采取了到敌人后方去办学的方针,训练和培养了更多的华北青年,还与抗大合作,在华北开办了两个抗大分校,成立陕北公学大学部,培养专门的学者,这样能够更加密切地配合抗战的形势。可见,陕北公学的成立、建设及不断扩大各地的分校和教学专业,为抗战事业和人才培养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在华北,成仿吾还创立了华北联合大学,面对敌人的“扫荡”,提出要培养大批的地方干部,用革命的理论武装他们,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和工作能力,并且不断将这些学生充实到各级地方政府的机构里去发挥作用。他在《写什么》的文章里强调指出:针对抗战高潮和侵华日军的残暴,要写出人民大众英勇的斗争,描写大量的民族英雄和牺牲的烈士,鼓舞更多的人民投入民族解放运动的斗争。
陕北公学部分教职员工合影。后排右二为成仿吾
后来,陕北公学与其他几所学校合并成立华北联合大学,成仿吾担任校长。他挺进敌后到晋察冀边区办学,不仅培养了成千上万的抗战干部和建设人才,还邀请国内知名教授任教,开设为抗战服务的新课,组织学生参加社会实践,增长才干。侵华日军大“扫荡”时,他亲自安排专家教授的安全住所,每隔几日,便骑马前往分散隐蔽的师生处去送银元,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不要扰民。他爱生如子,和学生一起上早操,一起参加讨论,到了夜晚,总忘不了到学生宿舍去转转看看,嘘寒问暖……学生上课递条子给他说:“你是我们的‘妈妈’。”
自此,“成妈妈”“妈妈校长”就伴随着他一直传颂了半个世纪。
成仿吾曾经在延安文化界招待中外记者的座谈会上谈及,敌人的残暴,不但外国的朋友不能想象,连中国人也难以想象,兽蹄到处践踏村庄,房子都被烧光,老百姓都被杀光,就在这种环境下,文化工作者创造了许多奇迹,学校没有一天停课,文学上出现了3 部10 万字的长篇,这些成绩都是在敌人的枪炮下、烧杀的瓦砾下进行的。
不忘教育家本色
抗战胜利以后,成仿吾在《东方文化》杂志发表了《中国青年要走自己的道路》一文。文章指出:几千年来,中国的反动统治阶级,要让青年走上错误的道路,反动派的一切努力在于欺骗广大的青年。他们的宣传教育都是为了像留声机一样反复鼓吹和蒙骗青年,他们唯恐青年与实践结合,以“大公无私”和“自由思想”为招牌,欺骗青年,收买青年之中的败类,意图使青年的纯洁完全丧失,这一切无非是为了维持他们的专制。可这一切并不表示反动派的力量强大,中国的老百姓在炮火之中觉醒了,开始争取自己主人翁的权利。中国青年目前的任务是勇敢地站在民主队伍的先列,坚持斗争,争取民族的彻底解放和人民的全部自由,粉碎国民党的一切阴谋。中国青年一定会走自己的道路——人民自由解放的大道。
1958 年8 月,成仿吾调任山东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到任后,他最先做的工作是将学校由青岛迁向济南。当时学校的主要教学任务和科研工作被“左”的思潮严重干扰,成仿吾果敢决断,以高度的原则性和坚强的毅力,排除干扰,采取得力的措施和妥善的步骤,迅速把学校工作纳入正确的教学和教育轨道,使学校在稳步前进中得到不断的发展和提高。
成仿吾事业心很强,革命意志至老不衰。尽管进入耄耋之年,他依然为教育事业不辞辛苦地操劳。1982 年,成仿吾在完成口述《战火中的大学》一书之后,想总结自己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的经验,写成《教育工作与四个现代化》,正好这时《成仿吾教育文选》一书出版,成仿吾计划请该书编辑协助他完成这一任务,不料过了两年,即1984 年,87岁的成仿吾不幸辞世,这件事情最终落空。
成仿吾临终前赠诗给妻子张琳,诗云:
夫子庙下记童年,抗日烽火向北延。
身经陕北年三十,抗日中原路八千。
雄关内外都经过,迎来祖国新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