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树

现在，这些苹果树老了，老了的苹果树结不了多少果子，它们把土壤的肥力吃了太多，根又粗又大，却无法顺应自己的愿望就此倒下。只有父亲理解这些老了的苹果树的心思，他提着斧头进了果园。这一片苹果树跟父亲打了三十年交道，它们了解父亲，就如父亲对它们目前所思所想的洞察。

父亲在动手之前，用手量了这棵苹果树的树干，四拃多一点。父亲知道，它的身体里藏着30个年轮。20世纪80年代末，它还是一株小树苗，嫩叶在阳光下尽情地舒展，现在，父亲拖着瘦弱的身子，要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介入一棵他亲自栽植的苹果树的命运。

斧头落下去，父亲听到了树皮破裂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小，却还是被父亲敏感地捕捉到了。父亲落泪了。

20世纪80年代，父亲和大多数李家山的村民一样，刚刚吃饱肚子，从没有去设想未来。在他栽下第一批苹果树苗的时候，大片的小麦仍是地里的主角。父亲是在乡村干部的劝说下，才栽下了第一片果树。

果树选择种在院子附近，不是为了管理上的方便，也不是为了看着这些小树苗像孩子一样一天天长大，从而让人感到快乐，父亲是为了看着它们被兔子和羊啃了，被风吹死，被小麦挤赶出去。他在耕地的时候，故意赶着毛驴逼近树苗，让犁铧伤到树根。

尽管如此，仍然有一些倔强的苹果树活了下来，一副要长大成材的样子，父亲妥协了。为此，父亲的果树也在年轮里写下了新的愿景：为人们奉献甘甜的果肉。

到第八个年头，父亲果园里的苹果树开始挂果了。父亲开启了新的生活方式，浑身充满力量，进入了一种持续的兴奋状态。按照时序，他在果园里浇水、施肥、疏花、疏果、套袋、摘袋，然后出售苹果，收入一年比一年高，日子也突飞猛进地好了起来。

父亲坐在放倒的苹果树身上，抽了一根烟，像是在进行一次长时间的告别仪式。他将用近一个月的时间，砍倒果园里所有的老树，再把它们劈成木柴。这些带着浓郁芳香的木柴，将陪伴他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父亲知道，过上两年，又一批新树苗将在这里郁郁葱葱地长起来。这看似贫瘠的土地，总是会在春秋轮回之间，给劳作的人们以希望和馈赠。

（本文入选2023年湖南怀化中考语文试题，文章有删减）

陈宝全，甘肃省静宁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9届高研班学员。获第四届甘肃黄河文学奖、崆峒文艺奖。著有诗集《看见》《心生繁花》《等于鸟鸣》，散文集《被一颗苹果喜欢过》。

《意林》：作为诗人，您认为诗歌写作鉴赏对学生有什么积极的意义？

陈宝全：诗的极致是美，不管是语言，还是意象。诗歌写作鉴赏对学生最大的意义在于提供美的享受、美的熏陶。诗是一束光，有时一抬头看见了，有时步行十公里也遇不到，但它就在那里，寻找的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意林》：父亲对苹果树的情感变化有何意义？

陈宝全：人们把最好的土地让出来，选择种苹果树的目的是获得经济收入改善生活；当然，苹果树也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选择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和乐意接纳它们的人。起初他们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后来苹果树让人们过上了有尊严的富足生活，人们对苹果树投入的精力和感情便越来越多，苹果树由此成了当地的另一茬新庄稼。

《意林》：考试题目中有文章最后一段表达什么的问题，能否说说您在写作这段时想表达的内容？

陈宝全：苹果树像极了我们人，老的一茬在奉献完它们的一生后走了，新的一茬又在这片土地上长起来了。父亲老了，作为他的子女，我们在他身后郁郁蔥葱地长起来了。希望总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