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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述宋代中日交流对日本漆器的影响*

2023-11-05秦冉冉

陶瓷 2023年9期
关键词:螺钿僧侣漆器

秦冉冉

(青岛大学美术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中华文化灿烂悠久,长期位居世界文明前列,对世界其他国家的文化发展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手工艺品一直是重要的文化传播载体。中国的漆器作为手工艺品的代表曾享誉世界,汉代时中国的漆艺便由海陆丝绸之路向东亚诸国传播。日本对漆器情有独钟,逐渐在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漆艺体系中别具一格。日本精于漆的表现,以至于西方国家曾认为日本是漆器的发源国,因而英文小写japan是漆器的意思。但在中日频繁地交流下,日本的漆艺发展无不体现着中国文化的烙印。宋代前期的中日漆器交流主要以中国影响日本为主,日本惊异外来艺术的绚丽多彩且热衷于追随。直至平安时代,日本漆器的“和风”特色才逐渐形成并稳步发展。总之,自弥生时代开始,日本的漆工艺在其受容、模仿、消化、成熟、创新的各个阶段,均与中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可以说中国作为东亚艺术的主要传播者,使得漆器在日本的本土中逐渐生根发芽并焕发新生机。

由于中日佛教的频繁交流,僧侣也充当了漆器传播的重要媒介之一。僧侣传法有时是官方派遣或是民间个人活动,漆器作为僧侣的携带品在两国之间双向的传播,成为两国互通的有力见证,因此,僧侣在传法活动中也促进了中日两国文明成果的碰撞。

1 宋代前期的中日漆器交流

中日两国漆器历史悠久,史前时期漆器在两国均已出现。中国漆器出现最早可追溯到新石器时期,河姆渡遗址中朱漆木碗的出现就证明了远古漆器的存在。而日本的原始漆器出现于绳文时代,距今约4 000年,比中国晚了几千年,所以中国的漆器的历史更加的久远。

秦汉时期,中日两国已经出现文化交流,漆器随之成为两国交流的物品。

汉代漆器最为兴盛,通过丝绸之路漆器传往东亚乃至东南亚一带。由于交通不便,汉代漆器通过乐浪传入日本。乐浪汉时是中国版图,朝鲜乐浪郡汉代漆器的发掘为中国漆器的东传提供了考古学上的证据。东汉光武帝时期曾有日本使者入汉,回国时被赠予大量汉代漆器品及金印一枚,上面刻有“汉倭奴国王”,成为中日早期交流的凭证。“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光武赐以印绶。”(《后汉书·东夷列传》)汉代夹纻工艺、素卷胎、透雕、镶嵌等技法均在日本得到传播,但此时日本所掌握的技法并不成熟(以模仿为主)。汉代的漆器制造已有专门的细致分工,古坟时代的日本也设有漆部,致力于漆器制作与生产。

隋唐时期,中日交流频繁,遣隋使、遣唐使、留学僧等也往来密切,为漆器传播提供了便利渠道。这一时期中国漆器工艺发展迅速,总体趋向装饰性与审美功能的特征转变,以螺钿镶嵌和金银平脱漆器品种最为盛行。但自唐代“安史之乱”危机后,漆器发展进入平缓期。肃宗至德二载,朝廷“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唐书·肃宗本纪》)另一方面,在中日佛法传播的浪潮下,漆器由僧侣传入日本。如天宝二载(743年)鉴真一行二次东渡日本时,携带的佛具中就有“螺钿经函五十口”、“漆合子盘三十具”。(《唐大和上东征传》)除僧侣携带外,漆器还作为商品流入日本。《续日本记》中记载了关于两次出任遣唐使的日本大臣吉备真备带回日本的物品,其中就有弦缠漆角弓、马上饮水漆角弓、露面漆四节角弓等漆器。日本把从唐朝带回的漆器视为珍品,奈良正仓院就藏有大量的唐代漆器文物。

进入奈良时代,日本的民族特色莳绘开始萌芽。受唐代金银平脱、描金髹饰技法的影响进行改造,以金粉、银粉做装饰,注重光效,而后涂漆打磨,形成装饰效果。莳绘技法自此不断完善,后期发展出了平莳绘、高莳绘、研出莳绘、螺钿莳绘等技法,并逐渐和式化。

宋代之前的漆器主要以中国影响日本为主,日本在学习、模仿中国漆器的同时逐渐形成自己的民族特色。隋唐时期日本大力学习中国文化,漆器技法渐趋娴熟,具有民族特色的莳绘技法逐渐成为日本漆器制作的主流,并发展出了完整的莳绘髹饰体系,影响日本漆器数百年。

2 宋代漆器影响日本

宋代经济繁荣、文化兴盛的稳定局面为漆器发展提供了保障。市舶司与海外贸易的繁荣促进了漆器的传播与流动,同时在中日佛法交流的浪潮下,大批的日僧来华成为宋代漆器传播的另一渠道。有关中国漆器传入日本的情况,记载最为详细的是日本史籍《圆觉寺塔头佛日庵公物目录》,其中犀皮、雕漆类漆器数量众多。从统计目录来看,宋代漆器已发展出多种样式的漆制品,且受到异国喜爱。宋代素髹、薄螺钿镶嵌等技法也随之传入日本,日本漆器制作逐渐成熟,并开始向中国销售漆器,这就展现其精美工艺,漆器交流渐趋呈现出双向互动的局面。

宋代漆器总体上朝着宫廷、民间两端发展,宫廷漆器技法精湛,创新出了嵌铜丝螺钿漆器和薄螺钿镶嵌漆器,如藏于日本永青文库的南宋嵌螺钿楼阁人物纹漆撞盒,足以见得宋代手工匠人技艺之精。雕漆漆器是宫廷漆器的代表,采用剔犀、剔红、剔黑、剔彩等技法,漆器更加精致,技法也趋于成熟。“宋元之制,藏锋清楚,隐起圆滑,纤细精致”。(《髹饰录·坤集·雕镂第十·剔红》)《格古要论》曾记载“剔红......日本琉球国极爱此物”,表明剔红技法在日本受到特别青睐(剔红在日本被称为“堆朱”)。民间漆器则表现出实用化、商品化的特点,器型简单,更加贴近生活。宋人爱茶,出现了漆托茶具。“今之茶肆,刻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于其上,装饰店面,敲打响盏歌卖。止用瓷盏漆托供卖,则无银盂物也。”(《梦梁录》)民间制作漆器也很普遍,《梦梁录》中列举的铺席有“清湖河下戚家犀皮铺、里仁坊口游家漆铺、李博士桥邓家金银铺”、“彭家温州漆器铺”等,“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即无虚空之屋”,各类带有品牌性质的漆铺的大量出现,也证明了漆器在宋代已具有普适性。

不仅陆路漆器流动便利,海外贸易的兴盛也为漆器提供了外销之路,甚至出现了漆器“博易”热潮。南宋时期,明州港作为通往日本的重要交易港口,大量漆器由此输入海外。关于明州港的盛况,《方舆胜览》中描述到“夷商越贾,风帆海舶云云,利源懋化,纷至沓来。”类似的描述还有南宋地方志《乾道四明图经》,“明之为州,实越之东部,观舆地图,则僻在一隅,虽非都会,乃海道辐凑之地,故南则闽广,东则倭人,北则高句丽,商舶往来,物货丰衍。”南宋后期,日本商船驶往宋代的逐渐增多。“倭人冒鲸波之险,舳舻相衔,以其物来售”。(《宝庆四明志》)日本漆器逐渐向中国回流。

在技法方面,南宋漆器最突出的表现是素髹漆器的产生和发展;北宋时期的薄螺钿镶嵌技法为素髹漆器奠定了基础。素髹漆器造型简洁,通体单色漆,色泽典雅朴素,简练中透露着高级美,造型和技法上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与宋代质素的时代特征相契合。素髹技法传入日本后受到日本工匠的喜爱,发展出了和式素髹。日本“变涂”便由宋代“彰髹”技法改造,重点突出纹饰多样变化的特点以变宋之技法。素髹漆器表达的寂静美与日本崇尚本色之美、自然之美的思想理念相通,因此宋代素髹技法在日本得以延续。

螺钿镶嵌在宋代的广泛运用,取代唐代金银平脱技法。宋代工匠在技法上不断创新,发展出了薄螺钿镶嵌、嵌铜丝螺钿等镶嵌技法,日本学习并留存了此技法,完善的漆艺保护制度让漆艺继续闪耀光辉。10世纪以后,螺钿工艺在日本有了惊人的突破。以“黑漆地”取代“柴檀地”成为时尚,其工艺逐渐形成独自的和式风格。到了11世纪,在黑漆底上撒金粉,再以贝材嵌纹的技法日趋成熟,这是莳绘与螺钿的有机结合,标志着日本的螺钿工艺进入独创阶段。日本螺钿漆器还曾传入中国,得到宋人的赏识,其精妙的技法以至于宋人产生了漆器来源于日本的说法,“螺填器本出倭国,物象百态,破极工巧。”(《泊宅编》)日本漆器输入中国足以见得其制作技法的纯熟,中国惊叹日本漆器的同时也曾派遣专人去日本学习,形成中日漆器互相交流的新局面。

宋代漆器与其他工艺门类的互动也较为明显,受绘画的影响,南宋漆器上出现了白描画装饰,常应用于漆奁、漆盒等器物表面。如藏于江苏常州市博物馆的莲瓣形戗金人物纹漆奁,画中人物纤瘦,表现出了宋人仕女清丽的身姿,画面情节表现出故事性。此类装饰做法在日本也有所借鉴,日本漆绘多以花草、山川等自然景物为主要装饰纹样,画面倾向于雅致,符合日本民族审美情趣。

平安时代,莳绘技法得到发展。“莳绘”一词最早在日本古文献中出现,如《伊势物语》《竹取物语》中均有所表述。早在奈良时代,日本就受到唐代描金、金银平脱等技法的影响产生了莳绘,直到平安时代逐渐成熟,形成平莳绘、高莳绘、研出莳绘的漆器制作体系。莳绘技法甚至运用到音乐领域,出现了莳绘筝,琴身采用宋代螺钿镶嵌工艺,流畅的螺钿纹饰灵动有趣,随着曲调的律动仿佛使人们沉浸在音乐的世界。日本莳绘漆器的成熟发展使得日本以之为骄傲,开始向外输出,宋代时就有莳绘漆器的例子,《宋史·外国传》中记载了日僧奝然在回国后为表恩情,曾向宋代赠送礼品,其中就包括几件莳绘漆器。日本莳绘漆器也通过贸易传入中国,许多宋人在看过日本漆器后便惊异于其高超技法,发出赞美之词。

总体看来,日本的漆器虽然有中国的烙印,但日本接受了早期中国漆文化的指导后,不断探索和创新,衍变出了日本特色的精美漆器作品,并反向输入中国并受到国人的赞美,彰显了日本漆器的匠心精神。

3 僧侣在漆器交流中的贡献

宋代时期中日之间除了贸易往来外,还有僧人的互动交往,通过中日两国之间的官方交流,漆器作为随行物品多次由僧侣传入两国。僧侣的往来不仅为了佛法的传播,也促进了两国文明的交流。

早在唐朝时期,“日本国有沙门荣睿普照等,东来募法”。鉴真“叹外国人有佛种性,欲往化之”。宣扬佛法的同时也带去了大唐文明,大批唐代手工艺匠也随之东渡,鉴真的弟子思托就是擅长漆塑之人。鉴真于759年创立了唐招提寺,招提寺的修建则掀起了日本大修寺庙、建造佛像的热潮。寺中建造多座干漆造像,包括《卢舍那佛坐像》、《千手观音立像》、《药师如来立像》、《鉴真和尚坐像》等,大部分是鉴真携带的工匠及其弟子共同完成的,这些造像在唐代干漆像工艺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尝试,但大体上均表现出厚重的唐样式。其中鉴真塑像采用了唐朝夹纻造像之法,因其技法所造塑像轻巧灵便,又称为“脱空像”、“行像”,日本工匠通称为干漆造,并在此基础上创新发展,如保存于日本兴福寺的十八弟子和八部众像、卢舍那大佛等都属于干漆佛教造像。另藏于日本法隆寺的舞凤纹堆漆光背、东大寺藏的宝相华断片,都采用堆漆做纹饰,其技法与唐代的堆漆技法相似。

宋代时期中日僧侣交往密切,北宋时日本裔然、源信、寂照、成寻等僧人曾入宋学习佛法,他们回国时携带的物品多包括漆器。其中奝然受太宗赏识,“赐紫衣,馆于太平兴国寺,”其学成后名声大震,为感念帝恩,于永延二年(988年)派遣弟子嘉因、祚乾入宋进献物品,其中就包括莳绘漆器、螺钿制品。“金银莳绘筥一合,纳发鬘二头,又一合,纳参议正四位上藤佐理手书二卷,及进奉物数一卷、表状一卷,又金银莳绘砚一筥一合......又金银莳绘扇筥一合......螺钿梳函一对......螺钿书案一、螺钿书几一......金银莳绘平筥一合。”(《宋史》卷四百九十一)南宋时禅宗兴盛,加上日本解除海禁,中日僧侣往来更加频繁。

《佛日庵公物目录》记载了宋僧无学祖元曾访问日本并带去四件精美漆器,包括剔黑和剔红制的盒子和盘子,均为精品之作。日僧荣西、俊芿、圆尔辩圆、白云慧晓、重源、顺空等人回国时携带了经籍、书画、漆器物等,他们盛放经书的箱子有时也会是漆物,于是中国漆文化在僧侣的互动往来下间接输入日本,影响了日本审美。日本建长七年(1255年),前关白藤原实经为报恩德,将其儿女手抄的经卷装在镂金螺钿的匣子,施舍给杭州径山的正续院,日本漆物便随着僧侣的往来传入中国。

除了两国贸易外,僧侣往来也是漆器交流的重要渠道。僧侣在佛法交流的过程中涉及两国文化的交流,漆器作为文化的代表在中日交流中发挥重要作用,两国僧侣通过漆器交流宣扬各民族文化,一定程度上也展示了国威。

4 结语

中日漆器交流历史悠久,在漫长的历史中,两国漆器也在不断学习成长,既有共性也有差异性。在宋代之前,日本漆器以吸收中国漆器特点为主,不断完善本国技巧;宋代之后,日本漆器朝着和式化方向发展,形成莳绘漆器热潮,漆器技巧达到成熟阶段,并且随着中日贸易的频繁,日本漆器又渐渐输入中国并受到国人的喜爱。这一时期的日本漆文化无疑是实现了创新性发展,特别是平安时代,日本漆器大放异彩,其影响力甚至到全世界。

中国对日本的影响是循序渐进的,宋代时日本漆器形成转折期,渐寻民族特色,中日两国漆器在互相学习中不断提高并走向成熟发展。虽然学界不少学者对中日漆器交流有所关注,但是关于宋代的具体中日漆器交流研究表现相对缺乏,宋代对日本漆器的成长具有重要影响,因此还需更多学者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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