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与桉树

韦庆龙

[作者简介] 山东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随笔集《云散开的声音》。文章散见于《中国诗人》《青岛文学》《奔流》《黄河文学》等刊。

浮 标

日渐衔山，沙滩绵绸般轻柔

我在岸边一角静坐，风自远处徐来

一群海鸥自顾翻拣着时光

想到日落后，黑夜覆满世界

海浪复又汹涌。我沉在暮色里很久，很久

我是多么贪恋，这潮起潮落后

被归还的寂静。喧嚣夏日过后

被归还的浅秋

多年来，我从未忘记疼痛

贝壳在礁石之上，有匕刃的锋芒

月光如盐，撒在掌心，撒满人间归程

许我再等一等吧，为那些美好的事物

那些转瞬即逝的，或不曾经历的

那些倔强的骨骼，灯塔，萤火虫

整个黄昏，折叠在命运的动荡和安静间

我接受孤獨，和尘世所有的荒谬

一遍又一遍地，淘洗灵魂

试图成为这浩渺烟波中鲜明的浮标

荒漠与桉树

桉树在清晨重新支棱起来，守在营区四下

像准备鏖战的斗士。被似火的阳光

穿透之前，昨夜枯萎的几片叶子

仿佛尘封的默片。所幸，它们都还活着

这茫茫荒漠，几滴凝露就足够

万物树立起对苍白尘世的信任。整个早晨

我和这些沉默而肃穆的树木并肩而立，等待

巨石将我们一点一点压缩成滚轮山底的寓言

沙 漏

透过没有阳台的高窗

映照进来，赤裸的刀刃一样

割开荒寂，割开无穷尽的虚无

这缕月光，令我着迷

如此明亮，笔直。我甚至看清了

生命的模样，仿佛地板上

慢慢衰绝的光斑

以及写下幻灭的暗夜之诗

尽管我仍留在原处

我并不尝试打破沙漏

世界在窗外以相似的轨迹延伸

既是活着，也处在绝望中

在造梦者的咒语里，梦中所有的情境

与毫无用处的宣言一起

被流沙覆盖，被时光囚困

瓶 沙

傍晚从合上一本旧书时来临

太阳不再裸露锋利的毛刺，拉开纱窗

晚霞如流水，从营房顶上

一缕一缕滑下。我往一只窄口玻璃瓶里

存了些柔软的沙土，在余晖的注视下

它们细微的弧度，透着一个人

起伏的身影。这么多年

每行至一处陌生之境

总要收集一捧脚下的泥土

安宁，也似乎得以在生命中保留

这是和余生的约定，和长天落日

和一株小草的生与死。而生活

在一章章的叙事词里，被岁月驱赶着

像一团落满尘埃的荻絮

路过一段路，路过好多路

我的身体越来越重，是啊

我装下了一瓶又一瓶的沙

我留不住的，时间依旧滴答滴答

秘 密

在荒漠里行走，我的脚步比身影长

但永远比苍茫要慢

这让我越走越渺小，小到仅能隐身于草木

才不至无措。傍晚的闲暇

循着麻雀金黄的啼鸣，我辨识

一个一个曾忽略的细节。微风轻轻带走

荆棘细小而尖锐的隐痛

光阴的栅栏在打开，这样的命定里

上苍把生命的秘密簇拥入怀——

我抱紧自己，像达成一份和解

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