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与“真我”的对话:《心灵奇旅》生命美学初议
2023-10-30张婧
张婧
摘要:由皮克斯动画工作室与迪士尼公司联合出品的影片《心灵奇旅》,一经上映便收获如潮好评,斩获数十项大奖,除了拥有专业的制作团队外,该影片的成功更得益于其深入人心的主题切入点——“生命”。基于该切入点,影片表现出典型的生命美学特征。其中,主人公乔伊因被执念所困而经历了生物生命、精神生命与社会生命的三重摧毁,但最终在心灵叩问中完成自我救赎,影片由此展开了一段关于走失灵魂与生命真我的对话。乔伊的形象直指现代文明下被意义空虚裹挟的人类,使受众能够在心灵反思中重新找到人生意义所在。
关键词:《心灵奇旅》;灵魂;真我;生命美学;三重生命
《心灵奇旅》作为信息化时代带给现代人心灵安抚与启发的典型影片,充满了“灵魂”与“真我”的对话,人类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也在对话中缓缓显现。在影片中,音乐教师乔伊有着近乎执念般的爵士梦,却在努力获得与偶像同台演奏的机会后意外坠入井中,进入人类经验之外的另一个时空——“生之来处”——未入世灵魂的生存之地。在这里,灵魂需找到自身生命的火花方能进入地球。乔伊在这个时空遇到了生存数千年的厌世灵魂22并成为其灵魂导师,自此,有着强烈求生欲的人类与厌恶变成人的灵魂开始寻找生命意义的旅途,并在相互碰撞中彼此治愈、重返地球。这个故事所蕴含的关于生命的道理能够为现代人带来一场心灵的解放:一方面,全球目前尚处于后疫情时期,人们对于疾病与死亡的恐惧情绪仍在蔓延,这种情绪亟需得到有效地疏解与净化;另一方面,进入信息化时代以来,“伴随着现实世界的物质、技术及媒介的巨大突进,人类自身无疑已经是积聚了非常多的掩藏在这些实在之物之下诸如厌倦、焦虑、无聊及无意义等心理隐疾”[1]。因此,陷入丢失自我、怀疑生命意义漩涡之中的人类,需要重建一片健康的精神家园。此时,以“生命”为切入点的《心灵奇旅》便能够为当下陷入疾病恐惧、意义空虚中的现代人带来关于生命的新思考,具有丰富的现实意義,因此也深受学界关注。然而,目前学界多通过提炼其中的视听、人物符号等元素来阐释影片蕴含的生命意义,尚缺少以专门的生命美学理论为视角进行的探索。基于此,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封孝伦的“三重生命说”作理论指引,以影片中“灵魂”与“真我”的深度对话作解析目标,来论述该影片所体现的生命美学特征,探析该影片能够为现代人带来的关于生命的思考,并希望能够为我国同类型电影的发展带来一定启发。
封孝伦的“三重生命理论”认为:人的本质就是生命,在此基础上,人是三重生命——生物生命、精神生命、社会生命的统一体。首先,人拥有生物生命。人在本质上求生避死、追求生命的永恒,人是“物质的存在,是需要不断补充物质能量的存在,是‘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的存在,是受‘肉体需要支配的存在”[2]。其次,在生物生命的基础上,人拥有精神生命。人的精神生命是自己想象中的生命,“每个人精神时空中的这个‘我,就是他的精神生命”[3]。最后,作为群居性动物,人拥有社会生命。“抽象来说,人的社会生命就是:社会对个人的记忆”[4],这些记忆在程度上可深可浅,例如伟人留给众人的记忆和普通人留给家人的记忆都是他们社会生命的体现。影片《心灵奇旅》正是有着丰富的三重生命美学特征,其中,“走失灵魂”寻找生命意义、与内心“真我”对话从而重寻人生价值成为故事内核,以此为核心而展开的对于“死亡”、底层人物的描绘,则体现了人类在生物生命上对于“活着”的追求 、在社会生命上对于意义的重视。
一、走失灵魂:在意义空虚中摧毁精神家园
人的生物生命终将消逝,但人依然追求永恒,寻求肉体之外的精神满足。然而,在信息化经济高速发展的后疫情时代,人们生活的关键词已经变为生物意义上的“活着”,在精神生命方面则表现出巨大的焦虑、无聊,因此人的“灵魂”逐渐呈走失之态,人的精神家园也将在意义空虚中崩塌。《心灵奇旅》对于“存在”与“死亡”的描绘,就准确地诠释了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影片中那些被执念与无意义困住的精神生命,正是荧幕前芸芸众生的真实写照。
(一)直面生物生命的“存在”与“死亡”
人类自古以来便不断与死亡作斗争,因此也一直保持着求生避死的本能,可以说“生物进化数十亿年的历史,就是与死亡作斗争的历史”[5]。乔伊便与死亡进行过两次斗争,且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第一次面对死亡,他选择拼命逃离,作出了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时的本能逃生反应,他并不是因生物生命的消逝而感到恐惧,而是为没有实现人生既定“目标”(成为爵士乐手,与偶像同台演出)而感到焦虑并失去理智。这近乎执念般的动力,促使他一次次疯魔般地从“生之来处”跳往地球,并夺走22去往地球的生命火花。此时,被人生执念困住的乔伊将目标放在本我存在之前,这致使他已不能意识到自身个体生命的存在。
乔伊再次面对死亡,是在他重返地球并成功演奏之后。当他终于实现自己的梦想,经历了短暂的喜悦后,浮现在脑海的却是当时和22互换身体回到地球时的画面:母亲为自己缝纽扣,听理发店老板谈人生,看22为人间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开心。他望着钢琴上22留下的那半块披萨饼、一根棒棒糖、一片树叶,陷入沉思,此时他终于醒悟,也许对于22来说,这些充满意义的小事拼凑起来才是生活本身,而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忽视和不屑的。他的瞳孔充斥着目标,他常常忘记感知自身生命的存在、忘记生活,因此在目标完成后他才会有怅然若失之感。在明白生命的真正意义后,他选择回到“生之来处”,将火花还给22,并再次面对生命的消逝。这次他没有恐惧,并满足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已经做到了”,随之坦然地走向生之彼岸,直面死亡。
此时,真正领悟到人生真谛、不再被物质世界的虚无目标困扰的乔伊,终于拥有了面对生物生命存在与死亡的勇气。这也告诫荧幕前为了种种目标而无暇感知自身生命的众多乔伊们:“只有生得丰满与真实,才能让人无惧死的永恒与虚无。”[6]所以,不妨停下盲目赶路的步伐,等等走失的灵魂。
(二)被执念与无意义困住的精神生命
在拥有生物生命的基础上,人拥有精神生命,并在自己的精神时空中不断寻求精神食粮,以此来满足生命所需,但错误的人生方向必然会导致精神生命的陨落。身为中学教师的乔伊便通过钢琴弹奏来满足自身的精神生命,并梦想成为爵士乐手,他放言道:“我在这个星球唯一的目的就是演奏。”为此,乔伊常常在弹奏钢琴时进入忘我之境,甚至为了所谓的“目标”而险丧性命。最后,当他在“生之来处”与22一同回忆自己的一生时,望着不同年龄阶段的自己,发出了“我的生活毫无意义”的感叹。人总是活在由自己的执念、欲望和梦想编织而成的意义之网上,在乔伊的意义之网上,“演奏”就是他的全部,除此之外的一切他都无暇顾及,因此无法再演奏的他便陷入“无意义”的漩涡之中。此时,乔伊所认为的意义,实则已经成为阻碍他精神生命健康发展的执念。
同时,影片设置了“黑团”这一符号,“黑团怪兽隐喻‘愚痴‘我执‘贪”[7],指那些放不下心中执念、焦虑不安、心灵与当下的生活失去连接的失魂落魄之人,这些人由于过度沉溺于自己所构建的精神时空,而表现出一种极端和偏执。反观现代社会,改造自然推进文明的进程不断加快,“天人合一”不复存在,每个个体都被迫目睹着社会和人的异化,却还要在精神时空中麻痹自己,将目的、规则置于本我的存在之前,为了社会的种种必然性而机械地运行着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渐渐丢失自我,将个人的精神生命困在执念与无意义的牢笼之中,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黑团”呢?因此,为了避免人类自身的精神生命被意义空虚摧毁,每个个体都要不断地叩问自己的心灵,创造个人“灵魂”与“真我”对话的机会,寻得真正的生命价值,重建精神家园。
二、生命真我:在心灵叩问中重寻人生价值
“灵魂”与“真我”对话,便是不断地向内心发问“我是谁”的过程,尤其是在科学技术与媒介发展突飞猛进的现代化社会,人们在被焦虑与无意义裹挟着前进时,更应时常驻足、叩问心灵,让自己走失的灵魂回归生命的真我之中。《心灵奇旅》中的主人公乔伊便是在人生按下暂停键之时,学会了感知生命,最终觅得人生价值。同样,该片还刻画了众多与乔伊一样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物的生命形式,他们也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寻到了不平凡的人生价值。
(一)感知生命本身就是一種人生价值
与乔伊在世时总是为了目标而麻木地奔波于地铁、家中、学校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不同,22来到人间更加注重感知生命,感受过程。当因为抗拒做人而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灵魂22初到地球、进入乔伊的身体时,她对于地球的喧嚣杂乱、人群涌动是恐惧和鄙夷的,直到她的味蕾被披萨惊艳到,她喜欢上理发店送的棒棒糖,躺在地上感受到下水道吹来的风,被地铁卖唱歌手的歌声感动到驻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渐渐喜欢上成为人类的感觉。但她爱上的不是人世间种种伟大的梦想,而是“活着”本身。黄昏已至,22坐在音乐厅外的台阶上,看着嬉戏的父女、从树上飘舞而下的金色树叶,发出了“也许看天空就是我的火花”的感叹。这些对于乔伊来说再平常不过甚至不足以让他浪费一点儿时间来停留的画面,却成为22生命的火花。可见,22与影片中那些满脸写着麻木、冷漠与空虚的赶路人不同,她不屈服于社会的种种规则与目标,而是选择认真感受生活、感知生命、感觉自己的“存在”,以此来体会自己的人生价值。
“生活和梦想从来不是割裂的,即使没有实现梦想,生活在‘活着的过程中,已然被赋值。”[8]对乔伊来说,割裂的生活始终是无意义的,直到他演奏成功,得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再来一次时,才陷入对自我存在与人生价值的怀疑中。当他回忆起22在地球上的画面,并再次想起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美好时刻时,不禁潸然泪下,此时他终于顿悟,自己一生因追求目标而忽略掉的活着的过程,才是构成自己人生价值最重要的碎片。正如影片所说:“当你准备生活时,将填上火花最后一个框。”
与最初无法找到生命真我的22和乔伊一样,人们总会因为在某个时刻迷失于异化的社会之中而丢失生命意义,此时,或许停下来问问心灵、等等灵魂是找回自我存在最好的办法,因为感知生命本身便是一种人生价值。
(二)底层人物的社会生命同样具有意义
文艺作品向来热爱歌颂英雄人物的社会生命,实际上,被忽略的底层人物的人生同样具有价值,他们的社会生命同样具有深刻意义。《心灵奇旅》突破大众固有认知,在影片中塑造了大量的非英雄化人物,且启用了“黑人”形象,奏响了对于底层人物生命的颂歌。
乔伊的父亲对乔伊说过:“黑人爵士音乐,这是我们对美国文化最大的贡献之一。”这句话不仅影响了乔伊的一生,更体现了一位底层人物的家国理想,他的社会生命虽然仅存在于家人的记忆中,但并不卑微。灵魂22被地铁站的一位卖唱歌手感动:“他唱得真好,我以前听过音乐,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歌声成为使22感受到生命意义、想要活着的“火花”之一。理发店老板梦想成为兽医,却因女儿生病而未能去昂贵的兽医学校学习,但他依旧活出了自己的人生意义,在他看来,“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医生挽救生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音乐家。”作为成功的父亲,他的社会生命存在于女儿的记忆中;作为出色的理发师,他的社会生命存在于每位顾客的记忆中。
随着“内卷”逐渐在时代之流中奔腾,每个个体都极易陷入对自我价值与生命意义的怀疑之中,由此而催生出焦虑、无意义等心理隐疾,却未意识到社会生命是普遍存在的,个体生命自出生起便被赋予与众不同的人生意义,而像影片描绘的非英雄化人物一样专注于个体的存在,才有可能重寻到生命价值。
结 语
综上所述,《心灵奇旅》有着丰富的生命美学特征,它是对处于疾病与死亡恐惧中的现代人的一种拯救,是对处于焦虑状态中的“走失灵魂”的一种安抚与唤回。因此,受众在对影片进行审美接受时更易获得生命满足,并不断对生命意义进行重新思索,找回自己迷失的灵魂与精神家园。《心灵奇旅》的成功,也说明满足人的生命需要应该作为电影甚至一切艺术创作的基础,任何艺术创作者都有必要去关注人的生命本身与生命需求,从平凡的生活中发掘出不平凡的美,而不是将艺术作品建造成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或是粗制滥造的低劣产品。唯有此,受众才能在关注人类生命本身的影视作品中找寻到生命的意义,电影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参考文献:
[1][8]谢征达,覃才.《心灵奇旅》:作为“活着”的时代审视与人类关怀[J].电影文学,2021(13).
[2][3][4]封孝伦.生命之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81,105,151.
[5]刘可文.恐怖镜像的审美愉悦[D].贵州师范大学,2008.
[6]仇士鹏.平凡、生动地生活着——观影《心灵奇旅》[J].中国研究生,2021(01).
[7]陈曦,万书亮.电影《心灵奇旅》:关于永恒命题的思考[J].文艺争鸣,2021(12).
作者单位: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