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起超:办剧团、开书屋,成为“另一个”
2023-10-29董瑞仪蒋雨琪妙含笑马悦涵佘姝妮
董瑞仪 蒋雨琪 妙含笑 马悦涵 佘姝妮
“另一个书屋”坐落在北京市西城区胡同深处,一栋有着百年历史的海派弄堂式建筑的二层。“EL OTRO另一个”的灯牌静静悬挂在暗红色的木质大门上方。
今年4月,“另一个书屋”开始运营。尽管书店盈利不多,崔起超还是会把5%到10%的盈利用于一对一的女童救助,希望和大家共同去争取和改变一些东西。
在母亲节,崔起超在书店举办了“母亲、女儿、自我”亲子互动主题书展,与大家一同探索母亲、女儿的角色。他还和北京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合办了一场以“基层流动女工的母亲角色与家庭书写”为主题的分享会,希望人们能在交流中与流动女性建立更深的联结。他说:“主流叙事之外可以存在另一种声音。历史上,很多女性的声音没有被听见。和这个组织合作,也是希望她们的声音至少能够在这里被听见。”
为了专心经营书店,崔起超特意辞去了国企内稳定的工作。事实上,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中,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出格”的尝试。
崔起超来自黑龙江伊春的一个小镇。高中时,他写过一个十年计划:本科阶段先读心理学或历史学,研究生阶段再去戏剧学院学导演,毕业后从事戏剧导演工作。
高考之后,他如愿进入人大心理学系就读。至今,他仍然感激这段学习经历带给他的“系统性的思维方式”。这让他能够更全面地理解纷繁的人世、难解的人心,并在戏剧创作过程中更关注人物的心理,表达对人的关怀。
进入人大后,崔起超加入了学生艺术团话剧团。虽然他们是非职业的剧团,但都秉持着专业的精神,经常排练到半夜。如果门锁了,他们就从学生活动中心的窗户翻出去。
大三时,崔起超既做过与专业相关的实习工作,也做过宣传方面的实习工作。在多次尝试之后,他还是更想把兴趣作为职业,而非把职业变成兴趣。
然而,立志于戏剧创作的他,事业起步并不顺遂。如今回头看,他无奈道:“当时的我不明白,我不是从专业院校出来,大家不在一个圈子里,那么我的戏剧被人看到的概率就要低很多。”
人生如戏,崔起超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2015年毕业后,他在家埋头写了半年剧本,没有任何收入,连800元的房租也要靠朋友帮忙交。之后的一两年,为了赚钱,他给公众号写过电影评论。他想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但失败了。后来,他去了一家国营剧场,做了两年剧场策划。
現下再提及毕业后那段迷茫煎熬的“苦日子”,崔起超的语气很平静。尽管现实曾无情地给他泼冷水,但崔起超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始终坚持着戏剧创作的理想,编导了《清洗》《Watching》等戏剧作品。
戏如人生,崔起超在戏剧中反思自身。《清洗》讲述了性社会学研究生李林翰在田野调查过程中与应召女郎Bobo发生的故事。崔起超坦白道,《清洗》的男主李林翰从某种程度上映射着他自己,他希望通过这个角色反思自己脆弱、虚伪、懦弱的一面。
崔起超从人大性社会学研究所潘绥铭、黄盈盈等人的调查研究中看到了社会边缘群体真实的遭遇,得到了一些启发。在创作中,他查阅了大量田野调查资料,还咨询了性社会学专业的朋友,力图在完整的戏剧结构的基础上,呈现这些人物更真实、丰富的面貌。他希望观众可以通过这部戏剧看见主流社会中被遮蔽的角落,看到得多一点,理解得多一点,共情得多一点。
对崔起超来说,戏剧是跟自己、跟世界交流的渠道,也是审视自我和外界的渠道。他想要一直写下去,哪怕像现在这样每场只有几十位观众。他希望他的戏剧能够走进更大的剧场,接受更多的意见、批评和可能出现的赞美。
暖黄色的灯光,简洁中性风的装潢,空间主视觉是一面杰出女性肖像墙。肖像墙旁边的柜子上,陈列着不同类型的书籍,涵盖女性写作、妇女史、女性主义与性别研究、女性权益保护等领域。60多平米的空间,容纳了2000多册的书籍,其中女性作者占比超过90%。这就是“另一个书屋”。
在而立之年,崔起超辞去了国营剧场的工作,开了这家书店。在戏剧之外,他希望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我、观察世界。身边人的支持是他将理想转化为现实的动力。他的女朋友夏凡和他一起筹备书店;他的朋友,美术专业出身的一鸣和林达,帮忙装修设计;他的师妹,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2012级本科生陈鹏琳,在得知他缺乏资金后慷慨投资……
今年4月,崔起超邀请了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医生到书店分享HPV和疫苗的相关知识。在世界读书日,他在“另一个书屋”举办了旧书交换活动,希望以书的流动连接知识的孤岛。他祝愿人们都能拥有“健康自在的身体和自由充盈的灵魂”,期待书店能够发挥“启发觉醒、破除偏见、治愈心灵”的作用。
5月31日至6月5日,书店开展了“不止是三毛”主题展览:三毛小型图书展、实体三毛MOOK(杂志书)、由MOOK内页组成的海报墙。崔起超还邀请了新经典文化有限公司的三毛作品新版责编和有声书编辑参与分享会。他希望大家在读三毛、聊三毛的过程中观照自己的内心,洞察此刻的生活,沿着她自由洒脱的脚印向未知的世界前进。
6月10日,书店围绕《她的光影:女导演访谈录》开展了一场分享会。崔起超邀请了这本书的主编和一位电影学者来到现场,带领读者走近中国女导演和她们的创作。崔起超说:“她们曾经被忽视,她们不该被遗忘。”他希望大家能够关注这些才华横溢的女导演和她们的电影,并从中获得启迪,突破性别分工的固化观念,勇敢追寻自身的意义。
在这里,有人认识了更多的优秀作家,有人淘到了旧版书;有人送来了花,有人带着女儿来看书。这些事情都让崔起超感受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尽管仍有网民认为崔起超哗众取宠、曲意逢迎,但他已不再自我怀疑,而是坦然面对质疑与批评。相比动机,他更希望大家关注他的实践方式。
“我觉得自己现在也还算一个理想主义者吧。”崔起超笑着说道。
他相信戏剧可以抵达灵魂的深处,于是有了“另一个剧团”。他希望剧团之后的作品可以在内容和空间方面进行探索性实验,与主流戏剧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相信知识是点亮自我和世界的灵光,于是有了“另一个书屋”。他希望人们能在这里开展“另一种讨论”,以“另一种思维方式”看待性别和世界。
据崔起超介绍,“另一个”这个名字来源于2015年他有些“中二”的想法:“因为拒绝成为‘同一个’,于是便有了‘另一个’。”
這些年来,崔起超一直走在成为“另一个”的路上。固然,这条路并不好走。由于生存的压力,他的很多想法难以付诸实践,他常常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自我周旋又自我和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他逐渐摸索到了实践自我理想的途径。内在的反思、外界的反馈、观念的碰撞都让他产生了新的思考。
虽然他仍不确定戏剧是否能成为他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也不确定书店是否能长久存在,但是至少现在,戏剧登上了舞台,书店顺利开业。
回首过去,已经毕业8年的崔起超十分感慨。他发现,要找到自己的理想,还是得多去试一试。“青年人的试错成本是很低的。我们要有勇气去遵循自己的个性,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视线有些飘忽,似乎飘到了窗前的两盆绿植上,又仿佛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尽管一路跌跌撞撞,他还是说:“希望我们保持少年时代的初心,永葆成为‘另一个’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