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黄河

马行

一个人在兰州黄河边上

一个人

头顶天空

一个人在兰州黄河边上

拍照，看流水

一个人，其实也是

一条河

一条黄河要入海。一个人孤独久了，不由自主地沿着

河边

慢慢走

我的黃河去了北方

草木生在黄河边

我长在黄河边

自记事起，我看到黄河不是向东

而是以九十度大弯

转头向北而去

向北，飞鸟飞多远

黄河就走多远

向北，大铁船的梦有多长

黄河就有多长

如今天空和尘世

全都到了中年

可我依然坚信黄河并没有

向东入渤海

而是执拗地，与我的幼年以及童年一道

去了北方

此时北望

长堤，船灯

隐约可见的县城灯火

包括越来越远的北斗七星、北极星

似乎全是

黄河的浪花

张掖和武威

雪山在南，大漠在北

张掖居西，武威在东

张掖，走着走着

走进了鸠摩罗什寺的钟声

武威，马踏飞燕

马也踏白云

是古甘州

就需点亮旷世的灯火

是古凉州

就需在远方把琵琶弹响

难怪我走进张掖，却惦念武威

来到了武威，却又牵挂张掖

且让我把汽车停下

在河西走廊，与东边的张掖，西边的武威

一同歇一歇

张掖啊武威，相隔250 里的朝霞与落日

又过了一会儿

但见高空中有一只孤雁

嘎嘎地飞过

平山湖飞鸟谷之恋

越向里走，飞鸟

落在谷底的羽毛越多

走着走着，我就落在了

旅行团的最后面

我一次次停下脚步

一次次弯腰，将羽毛捡起

望着高高崖顶之上

湛蓝的天

我有些恍惚，依稀记得

千年前一个下午，就是在这儿，我和你曾伸展着羽翅

悠悠地飞

大草原上，乌云的命运其实是闪电

乌云黑黑地压了过来

盘旋的鹰飞着飞着就不见了

牧人急匆匆把牛羊赶到

山那边去了

草原的七月，急促又忧伤

就要来临的暴风雨

驱赶着勘探队

我不得不登上了一辆

即将撤离的工程车

更多乌云黑黑地压了过来

透过车窗玻璃

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小得不能再小

的小野花，举着小花瓣

正在向我摇曳

会不会，这小野花

想跟着我们勘探队一起撤离

抑或舍不得我们离开？

这时，只见另一辆工程车向着小野花碾压而去

乌云黑黑，乌云的命运其实是闪电

怎奈工程车的车轮太大

这小小的野花，看上去更小了

似乎还在摇曳

青海

是谁把巴颜喀拉大雪山放在这里？

又是谁让万里黄河从这里起程？

天上的星辰已老

难道，青海也会老吗？

一个远行的人，转过身来，所看见的依然是一个背影

三生的命：

青稞

白云

一朵格桑花

渤海平原上的小枣

渤海平原之上，三三两两的小枣树

是谁的青春，又是谁的记忆？

不知为何，枣树之上

总有小枣

能够躲过大风吹刮

以及竹竿敲打

一年又一年啊

待树叶落光，寒冬时节

也依然有两颗或一颗

最甜最红的小枣，表演高空杂技一样

倒挂在

最高、最瘦的枝条上

原载《飞天》2023 年第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