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腾，给冰川盖被子

文王新同

我国境内有4.8 万余条冰川，在过去50 年间，随着全球气候变暖，有8000 多条冰川已经消失。正当无数人为之忧心忡忡时，王飞腾根据自己为北京冬奥会赛道研制人造冰状雪的经验，摸索出一种非常有创意的做法，给冰川“盖被子”。

走遍西部探访冰川

王飞腾1983 年出生在山西太原市，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受家庭环境的熏陶，他从小就拥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有一次，王飞腾看了一部有关西藏冰川的纪录片后，大开眼界。冰川不仅很美，它周围还伴有许多独特的自然景观，如湖泊、森林和草地等。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山下的湖水呈淡蓝色，看起来非常美。

后来，王飞腾考入山东烟台师范学院地理系。2004年，他第一次实地接触冰川。当时，王飞腾刚读研究生，跟随导师去登海拔4000 多米的天山乌鲁木齐河源1 号冰川。沿途山高谷深，地势落差极大，冰川融水源源不绝。越接近冰川，气温越低，他竟在一天内感受到了四季的温度变化。

王飞腾最先研究的是成冰过程。他在冰川上挖一个雪坑，并在每层积雪上做标志，每周上一趟冰川进行观察、记录。在山地冰川，成冰过程是缓慢的，500 克的新雪往往只有约20 克到30 克能保留在冰川中。不知不觉，王飞腾观察了三年。此后多年，他坚持在不同的冰川高海拔区域进行野外观测。2009 年，王飞腾在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获得了理学博士学位，并获中科院院长优秀奖学金。

多年来，王飞腾奔赴全国各地调查和研究冰川。这是一个苦差事，人迹罕至，环境原始。有一次，王飞腾在西藏寻找冰川，路上发现一种叫荨麻的植物，开着穗状的小花，茎叶生细毛。由于道路崎岖艰难，需要拉拽植物或树枝攀爬，当时，他手一拉到荨麻，就感到像被棒子痛击了一下，所有接触叶子的皮肤都麻了，每个毛孔都像被蘸了辣椒水的针给刺了，长久肿痛不已，让他痛苦万分。

王飞腾（中）带领团队进行科考工作

路上除了带刺的植物，还有让人皮肤严重过敏的漆树等。这里的蜜蜂和蜈蚣等毒性也颇强，如果被咬到，不抓到皮破血流，完全无法解痒。王腾飞一天之内被咬过好几次，手脚到处肿胀，所以，普通人很难想象到“冰川人”的艰辛。

从“冰状雪”受到启发

令王飞腾忧心的是，我国境内有4.8 万余条冰川，总面积超过5 万平方公里，可是随着全球气候变暖，50 年间，有8000 多条冰川已经彻底消失。2020 年，他发现连我国著名的达古冰川，其面积也已经缩减了70%。冰川在加速消融，尤其是数量众多的小冰川，若不进行人工干预，将面临全面消融。

阻止冰川融化，是个世界性难题，通过怎样的科学手段才能做到呢？无数个夜晚，王飞腾夜不能寐，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王飞腾没想到，为北京冬奥会造“冰状雪”的攻关项目，却让他颇受启发。当时我国还没有合格的冰状雪赛道，必须研制出适合奥林匹克赛事专用的冰状雪。接到雪务保障攻关任务时，当时担任冰冻圈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副主任的王飞腾，还在野外冰川上考察，他赶忙飞向北京冬奥雪场。

王飞腾介绍说，造雪、储雪任务，并不是用造雪机把雪造出来，往雪道上一铺那样简单，因为赛事用雪有弹性、湿度、密度方面的严格要求。

王飞腾带领大家辗转哈尔滨、阿勒泰等地的滑雪场，进行冰状雪制作试验。让雪穿上冰外衣有上百种方法，不同水压、注射几秒、停滞几秒再注射……他们一遍又一遍检测冰雪硬度是否达标、冰雪颗粒是否均匀。最终，不同气温条件的冰状雪赛道制作技术被攻克。

如果说冰川研究是科学问题，那储雪更像工程问题。但国内外储雪的研究非常少，涉及文献不超过10 篇。大陆季风型气候、场馆建设工期等的限制并不允许雪长期储存，储雪必须在赛事将近之时进行。随着一座人工雪山矗立在赛道旁，团队又根据不同的气象条件，结合太阳光照射率等参数，选取经济性和实用性俱佳的土工布方案，给“雪山”盖上“被子”，延长雪的使用寿命。

经历千辛万苦后，王飞腾和团队成员终于为北京冬奥会成功打造出了优质冰状雪赛道，从而保障了赛事的顺利进行。此后，王飞腾就开始琢磨，能不能把这个办法用在冰川保护上？他瞄准了太阳辐射管理方法，在冰川表面铺盖隔热反光材料，给冰川“盖被子”，增大冰川表面的反照率，以达到减少太阳辐射、降低温度、减缓消融的目的。

有了这个大胆想法后，王飞腾去了被称为“冰川遗迹百花园”的达古冰川。达古冰川位于四川省阿坝黑水县境内，属于典型的海洋型冰川，加之总面积较小，对气候变化的反应尤为敏感。王飞腾判断，按照它当时的速度消融，5 年～10 年后，达古冰川就会彻底消失。

两个月后，王飞腾通过对比数据惊喜地发现，“盖被子”的冰川消融速度明显变慢，与没做任何防护措施的相比，减缓冰川消融一米多。事实证明，这种方法很有效。

欧美专家认为，中国达古冰川“盖被子”试验，是全球寥寥几个走向实践的太阳辐射管理试验，对于应对全球变暖、缓解冰川消融，有很好的示范效应。

遏制冰川消融任重道远

在达古冰川的保护性试验取得成功后，王飞腾又和一些科研单位联系，希望通过合作的方式，研制出一种高效的高科技隔热材料。令他兴奋的是，南京大学积极研究面向冰川保护的辐射制冷技术，经过科技攻关，近两年，他们研制出一款新材料“聚合物纳米纤维薄膜”，能够实现低于环境温度5℃～7℃的制冷效果。

2021 年夏天，在天山乌鲁木齐河源一号冰川进行试验，结果50 天内冰层增厚140 厘米。有关专家总结说，这种纳米材料有几大优势：可见、近红外波段反射率高达90%以上，制冷功率高，能进一步延缓冰层、积雪的融化；材料疏水，长期稳定性好，不易受污染；易铺设、好回收，可重复使用。

2022 年夏天，王飞腾率领团队在达古冰川“盖被子”区域旁边，又重新铺设了500 平方米的试验场。他们运用无人机、三维激光扫描技术等手段观测记录，结果惊喜地发现，运用新型纳米材料铺设的区域，其试验效果更为显著，初步估计能够有效减缓80%以上的冰川消融。此举为全面寻求冰川保护，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经验。2023 年8月，一批西方科学家来到达古冰川实地考察后，对之赞不绝口。

与冰川结缘近20 年，王飞腾不断寻找着新办法，为探寻冰川保护路径提供借鉴，延续冰川的寿命。“我们给冰川开了药方，但阻断不了它消亡，只能减缓。”他说：“这是一门冷学科，所以需要付出更多的热情，我愿意做一辈子的‘冰川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