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漆的当代表达

文平

将3D打印、激光雕刻和传统漆艺结合，用树脂和碳纤维替代原本的木胎、布胎，极大缩短了漆器的制作周期，先锋设计师李鼐含想让漆器再次进入日常生活，让更多人体验到大漆的魅力。

初识大漆

李鼐含出生在一个艺术家庭，父亲是作曲家，母亲是舞蹈家。2000年，她前往英国伦敦巴特莱特建筑学院读书。毕业后，李鼐含没有成为建筑师，而是开始做设计，随后进入艺术领域。

儿时在北京，父母带着李鼐含多次搬家，这段经历让她想到可以设计一套可移动的家具。“对我这样四处奔波的人来说，搬家是极耗时间和精力的事，而且很容易在断舍离中丢失一些带有回忆的物件。”因此，李鼐含把家具设计成一个个可以打开和关闭的集装箱。沙发、衣柜、办公桌……所有的物品不用收拾，可以直接打包运到下一个地点。家里的一切像是有了脚，连厨房、花园都能跟着她走。

2010年，李鼐含带着这套箱子系列去参加北京设计周，有人问她：“中国有这么多的传统工艺，哪种可以用在当代设计上，让它焕发新的生命力？”李鼐含被问住了，年轻的她没有太多经验。之后，她一直在寻找这样一种东西。

一天，李鼐含不经意间在画册上看到一张大漆的照片，她的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大漆是一种天然的树脂涂料，又名生漆、土漆、中国漆。以前家家都有，后来淡出了大众视野。中国是漆的原产地，大漆这个名词本身就承载了很多文化符号，凝缩了东方美学。大漆既坚硬又美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千年不腐，纯天然、可再生，耐高温、耐酸碱，还可以修复，同时又是流动的，可以作为一个超级黏合剂，和各种材质混搭，发挥的空间极大。身为设计师，时常要跟材料打交道，李鼐含意识到大漆正是她一直寻找的不可替代的完美材料。

革新传统漆艺

2019年，李鼐含在福州驻扎了几个月，跟着当地的工匠学习技艺，完成了三件带有实验性的大漆作品，并参加了当年的上海国际收藏级设计展。“我要做在概念上有意义的作品，同时在工艺上能发挥漆的特点。”她最先尝试的大漆作品是“捆绑系列”：把柔软度高的海绵作为内核，用绳子捆起来；再将海绵用乳胶腻子粉固定后，批麻裱布刮灰，形成造型；然后将里面的海绵除去，外壳可以作为座椅使用。“漆太难控制了，它对温度和湿度要求很高，你必须有耐心，不能强迫它，必须每个步骤都做到完美，它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是李鼐含的第一次大漆实验，她从这个过程中了解到工艺的特点以及需要克服的难点。

2020年，李鼐含创作完成了第一组大漆家具作品，那是一组“装饰艺术”风格的椅子和屏风，以松木为胎，饰以蛋壳漆，以此致敬该时期法国设计师简·杜南。李鼐含发现，原来“装饰艺术”时期风格中经典的红黑白配色始于大漆。相传最早的蛋壳镶嵌漆艺出现在中国唐代，脆弱的蛋壳与自然世界中最坚韧的材质大漆形成强烈对比。

李鼐含聚集起几位懂漆艺、有动手能力的年轻人。在上海远郊的古镇金泽，她和团队扎根于一栋老厂房，用生漆进行加工和实验。2021年，她的工作室推出了“结绳记事”系列，侧重于对漆艺表现力的探索，包括科技与传统工艺的结合，采用金属造型，运用3D打印技术制作。

蛋壳非常脆弱，用刀轻轻地把它按碎，根据构图贴在漆的表面，一片片拼接成造型。粘贴的疏密、图案的边界、碎片的缝隙都有讲究，很考验时间和耐性，一个人一天最多可以镶嵌0.16平方米，一张屏风上的蛋壳多达上万片，四个人要贴一个月。李鼐含将蛋壳漆拼成一个个缠绕的绳结，有的來自绳结记事，有的来自中国结，有的来自航海……

“100%全天然”是李鼐含在2022年推出的系列，同样延续了她致力于重新发现中国古典文化的创作初衷，并采用传统漆艺技术，结合激光3D打印和碳纤维加固手段，将单件作品的生产周期从半年到一年缩短至三个月内，对传统工艺与新技术的融合进行了大胆而充满当代性的探索。

了解漆的个性

李鼐含对漆进行了深入研究，她说：“漆最早可以追溯到8000年前，未来会出现更多的新材料和技术，把它们融合起来，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李鼐含做了一套连枝灯。这种灯具兴起于战国，一度盛行于汉代。她先用大漆给连枝灯塑造凹凸不平的肌理后，再采用扫金和撒粉工艺，使灯的群青色和耀眼的金箔相组合，看上去极富冲击性。

漆艺的过程和工业制作完全不同，因为漆器是反过来的，最终呈现的东西，要最早埋在最下面，然后不断在上面叠加，最后靠人工一点点打磨出来。它无法被机器替代，难以百分百控制。“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知道效果是惊喜还是惊愕。”李鼐含失败了很多次，才发觉漆的个性是那么强。

有一次，李鼐含看到百蝶图很中式、唯美，就想把它和电子游戏元素相结合，加入街机界面的图案和字体。她想用螺钿来做蝴蝶，在漆浓重的背景下，完美呈现螺钿内部结构的色彩。没想到，她还是把螺钿镶嵌想得太简单了。她先用数码手绘画蝴蝶，然后用激光雕刻螺钿，将蝴蝶一只只切割出来，然后用漆一道道覆盖，结果发现螺钿的厚度和品相不够。漆一天比一天硬，直到彻底刮不动，一着急，螺钿就崩开了，出现了很多瑕疵。

自从和漆打交道，李鼐含领悟到很多人生哲理。比如在做揩清时，要上一层薄薄的生漆，等阴干之后，再一遍遍用手推表面，表面才会越来越亮。因为它最后形成的硬壳非常高光，根本遮蔽不住任何磨痕，然后要放到荫房里让它风干，而这个过程只能等待。“急于求成的话，可能上某一道漆的时候，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有时候最先涂上去的生漆的黑色，和最后补的颜色完全不同。因为生长在不同山上的漆树，漆酚含量不同，需要用不同的温湿度去干固。在漆酚的作用下，漆会变成序列状的分子结构，排序方式不同，折光性不同。对漆的特性了解得越深，李鼐含越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故宫里用象牙做的水仙花、宝石做的盆景、中国人喜欢的如意灵芝、自然里罕见的奇花异草……李鼐含把它们都设计成了一些功能性的漆器。

“这是什么材料？”“怎么这么神奇？”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对漆感兴趣，李鼐含特别兴奋，她说：“未来，只要是做设计，希望都会和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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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