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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周锐老师聊京剧

2023-10-27周锐

小学生学习指导·爆笑校园 2023年2期
关键词:老谭谭鑫培武松

开枪打虎

这个故事几乎家喻户晓。

戏一开场,虎形先上。

谁也不知道扮虎形的演员什么模样,他浑身都被包裹着。他必须以手当脚,爬来爬去。对一个人来说,爬行的困难应该跟让一只真的老虎用两脚走路差不多。但虎形的表演不仅仅是爬来爬去,还必须演出神态,演出美感。既然老虎应该有美感,那么坏人也应该有美感了。《艳阳楼》里的高登是个大恶霸,就被演得美感十足。

老虎的出场是为以后武松的上冈打虎埋个伏笔。

我在电脑上看了三个版本的《武松打虎》,分别由张云溪、张世麟和另一个青年演员演出,他们的演绎不完全相同。张世麟扮的武松斜背着一个并不鼓鼓囊囊的象征性的包袱,因为武松是从柴大官人庄上去看哥哥,这样的处理是合适的。

武松和店家的戏在《水浒传》的基础上没做多少改动。只是武松抱起酒坛豪饮时,店家怕浪费了,蹲着接滴下的酒喝,竟也醉了,说明酒勁儿厉害。

在张世麟的版本里,武松再不下场,也不像那青年演员要做攀爬山冈的动作,醉眠惊醒后,直接就跟老虎遭遇了。

武松一边跟老虎搏斗,一边还要唱昆曲,只用一支笛子伴奏。我少年时就知道,短的笛子叫“梆笛”,给梆子伴奏的;长的笛子叫“曲笛”,给昆曲伴奏的。

(雁儿落)

觑着这泼毛团体势雄,

狼牙棒先摧迸;

俺这里趋前退后忙,

这孽畜舞爪张牙横。

今时的演员还在唱着明朝人沈璟写的唱词,这戏原是《义侠记》中的一折。

(得胜令)

呀!哦呵闪——闪得它回身处扑着空,

转眼处乱着踪。

这才是虎有伤人意,

狭路上冤家对面逢。

画《武松打虎》,我脑子里一下就有了画面:武松矮身弓箭步,老虎在他头上扑过,而那棍子就断在一旁,突出了形势的惊险和武松的英勇。

周锐说

说到武松戏不得不提有“江南活武松”美誉的著名武生盖叫天。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盖叫天的为人,那就是——硬。

盖叫天原姓张,因为仰慕伶界大王小叫天(谭鑫培),就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小小叫天”。立刻有人当面嘲笑:“你也配称‘小小叫天?”

盖叫天听了这话,再也不自称“小小叫天”了。

他把艺名改成“盖叫天”。干脆,他不追随谭鑫培了,他要盖过谭鑫培!这可太有个性了。

可是,如果没有真本事,“盖叫天”只能被视为狂妄,成为笑料。

为了不成为笑料,盖叫天在演艺上狠下功夫,而且努力创新。

他在家里养了猴子,时时观察,把那些表情和动作借鉴到他的猴戏里。他还养了老鹰,他演的武松便有了鹰一样的目光,犀利逼人。

有一次,他看见有个江湖艺人在耍九节鞭,就把这个艺人请到家里当老师。后来他就在戏里耍起九节鞭,这是独一味儿,别的演员没有的。

盖叫天最有名且最惊人的便是他的断腿故事。

那天演的是《狮子楼》,武松杀西门庆的戏。

按剧情,西门庆先从楼上跳下,武松跟着往下跳。

着地时盖叫天暗叫不好,他的一条腿骨折了。接下来有两种传说:一种是说本来要做“金鸡独立”的动作,盖叫天换了一条腿,做完“金鸡独立”才闭幕;另一种说法是,西门庆没杀,这出戏不算完整,盖叫天坚持把西门庆“杀”了才闭幕。

盖叫天找了位骨科名医接骨。关于接骨也有不同的说法:一种是说医生失误,没把骨头接好;另一种是说有同行的仇人买通医生做手脚,把一小块骨头碴子留在腿骨里,使病人一动就疼。后一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旧社会存在这种阴毒行为。据说高派老生创始人高庆奎饮场(在演出中喝水) 时喝下仇人放置的“白马汗”,嗓音喑哑,从此无法登台。

不过,对接下来的发展,各种述说是基本一致的。

盖叫天问医生:“我的腿怎样才能治好?”医生说:“除非再断一次,重新再接。”为了延续艺术生命,盖叫天找了块石头,把腿又砸断了,手术后终于恢复如初。这使人想起关羽的刮骨疗毒,非常人所能为。

盖叫天的“硬”还在于,他从不向恶势力屈服。

一般戏班去外地演出,第一天都会去拜码头,也就是拜见那些地头蛇,否则难免有麻烦。但盖叫天从不拜码头,也不怕有麻烦,曾经在台上台下同时上演全武行,武艺超群的盖叫天总是赢家。

可是话又说回来,盖叫天凭着这身武功,凭着一己之勇,就能处处不吃亏了吗?显然不能。相反,还是恶势力让盖叫天吃亏的时候多。用现在的话说,恶势力会“封杀”盖叫天。在不能演戏的日子里,盖叫天只能靠变卖物品度日。好不容易又有了上台的机会,可他的戏装已经卖完了。为了演武松,他到旧衣摊花了几毛钱买了一件旧褶子。可这件衣服的前襟破了几个洞,武松不能穿破衣服,也不能穿打补丁的衣服,怎么办?盖叫天急中生智,只穿一只袖子,另一只空袖子和大襟一起在腰边打了个结,这样就把破洞掩盖住了。不但遮了丑,而且也符合剧情——武松喝了酒,走得发热,就把衣服半披着,既威武又洒脱。观众不知究竟,都说这个新扮相好。从那以后,演武松的都照这个扮相了。

1949 年以后,硬脾气的盖叫天一下子还没习惯谢幕的做法。他想:我尽力奉献我的艺术,为什么要谢你们呢?后来他知道,谢幕是观众和演员之间互相表示尊重,这才欣然接受了。

四郎探母

我有个小学同学,他说他父亲喜欢听京剧。我问:“你父亲都听哪些戏?”

他说:“我父亲翻来覆去只听一出戏—— 《四郎探母》。”

这是杨家将的故事。辽国举办“双龙会”,杨大郎代替宋王赴会,于是“七郎八虎闯幽州”,牺牲惨重,只剩五郎和六郎生还。四郎杨延辉流落番邦,改名“木易”,被招为驸马。多年后两国又交兵,杨延辉得知母亲来到阵前的消息,心里暗想如何能与母亲见上一回。

看见丈夫心事重重的样子,铁镜公主问:“我说驸马,我瞧你这两天总是这么愁眉不展的,莫非你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四郎说:“本宫无有什么心事,公主不要多疑。”

公主说:“你说没有心事,你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呢。”

四郎赶紧背过身子擦眼泪。

铁镜公主一笑:“现擦也来不及啦。”

四郎叹口气:“本宫真有心事,不过别说公主,就是大罗神仙也难以猜透。”

公主不服:“别说你的心事,就是我母后的国家大事我也能猜它个八九分。”接着公主就东一句西一句地猜起来,猜了半天全不对。她终于猜道:“莫不是你思骨肉意马心猿?”

“心事却被公主猜中,”四郎说,“不能与本宫做主也是枉然哪。”

“咳,只要你对咱家说明,我给你做主就是了嘛。”

“公主啊,”杨延辉唱,“我在南来你在番,千里姻缘一线牵。公主對天盟誓愿,本宫方肯吐真言。”

“怎么?说了半天,要咱家发誓啊?”

“正是。”

“巧了,”铁镜公主说,“我就是不会发誓。”

“啊?你连誓都不会发吗?”

“哪像你们啊,发誓跟玩儿似的,我不会。”

“也罢,我教你。”四郎说,“跪在地上,口称:‘皇天在上我在下,驸马爷对我说了真情实话,我若是走漏消息,是怎么长怎么短。”

“你当我真不会发誓?”公主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四郎,跪下唱,“铁镜女跪尘埃祝告上天,尊一声过往神细听咱言,我若是走漏了他的消息半点——”

接着公主赌了个很厉害的咒。

杨四郎这才放心,说了自己改名前的隐情。

公主唱:“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得团圆。”

四郎唱:“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我的娘押粮草来到北番。贤公主若容我母子相见……”

“你要拜高堂母我不阻拦。”

“公主虽然不阻拦,无有令箭怎过关?”

“有心赠你金箭,怕你一去就不回还。”

“公主赠我金箭,见母一面即刻还。”

“宋营离此路途远,一夜之间你怎能够还?”

“宋营离此路途远,快马加鞭一夜还!”

“适才叫咱盟誓愿,你对苍天就表一番。”

好,轮到杨四郎发誓了。

“公主要咱盟誓愿,将身跪在地平川。我若探母不回转——”

他赌了个更厉害的咒。

铁镜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去盗令箭。

杨延辉兴奋极了:“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备爷的马能行,你驸马爷要过关!”

在京剧唱词里,马有时被称作“马能行”或“马走战”。

铁镜公主抱着孩子去见正和臣子治理国事的最高领导萧太后。向母后问安后,她看见了桌案上插着的金箭。“不能够到手也枉然。”

她急中生智把孩子掐哭了。

萧太后立刻问:“孙儿啼哭为哪般?”

公主回答:“他要母后令箭玩儿。”

心疼外孙的太后便将令箭交给公主,说五鼓天明送回即可。

这时,乔装打扮的杨四郎已在宫门焦急等候:

“哦,公主回来了。”

公主说:“回来啦。”

“盗令之事怎么样了?”

“什么?”

“盗令啊。”

“哦,令箭啊?我们娘儿俩只顾得谈心说话儿了,把您这个事情给忘了。”

四郎喊道:“误了本宫大事了!”

铁镜公主这才亮出令箭,四郎感激地施礼相谢。

四郎赶紧上马出关。守关的大国舅和二国舅验了令箭,立即放行。但事后他们又觉得这个过关人有点像驸马,决定向太后禀报。

杨四郎快马加鞭赶到宋营,被正在巡营的杨宗保当奸细抓住。这个杨宗保我们在前面的《穆柯寨》里介绍过,他是六郎延昭的儿子,但这时他才十五岁,还没遇见穆桂英。杨六郎见是四哥来了,二人抱头痛哭。杨八姐和杨九妹见四哥来了,三人又是抱头痛哭。

八姐和九妹急忙带四哥去见母亲……一共只有这点时间,更鼓一遍遍敲响。最后四郎要见一见四夫人,流落番邦前他是有妻子的。可是很快就到四更天了,五鼓天明他不能赶回辽邦的话,铁镜公主就危险了。

杨四郎赶回辽国前,他的探母计划已经败露,他一回来便被绑去见太后。没说的,太后大怒,要把驸马斩首。

两位国舅一商量,其中一位赶紧去给铁镜公主报信。“公主快去吧,晚了就瞧不见啦。”

可是公主求情没用,太后定斩不饶。

两位国舅也跪下求情。

太后说:“我得问问你们,驸马出关的时候,是谁把他放出去的?”

大国舅指着二国舅,二国舅指着大国舅,同时说:“那天他值日,他放的。”

萧太后再问:“又是谁把他擒住的呢?”

两位国舅都指着自己:“我擒住的!”

萧太后哈哈大笑。

两位国舅高兴了:“太后乐了。”

“得了吧,”太后脸一板,“木易出关全靠你们俩。先杀木易,然后要你们两人的脑袋!”

两位国舅不敢再求情了,可他们给公主出了个主意:“您想想,当初盗令的时候,打谁的身上所起呀?”

公主一想,当时把孩子掐哭了……“哦,那是打阿哥身上起的。”

“还得靠阿哥。您把阿哥往太后怀里这么一扔,您就撒泼打滚,拿宝剑假装寻死,‘我不活着啦。老太后喜欢外孙子,也许就把驸马爷给赦了。”

这一招还挺灵,杨四郎就活下来了。

这出戏重在亲情——杨四郎阵前探母是亲情,萧太后为了外孙饶了女婿也是亲情。

周锐说

《四郎探母》太有名了,尤其是“坐宫”这一场,在各种电视节目里演唱了无数次。唱到“站立宫门叫小番”,这叫嘎调,那个“番”字像炮仗一样跳到半空,必得掌声。

有个老生流派叫新谭派,谭富英所创。这个流派的特点是嗓音宽且亮,谭富英唱“叫小番”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谭富英的这出《四郎探母》极受欢迎,无论他的戏班去天津还是上海,一周内要唱好几次。可是有一次在天津,他不知怎么紧张了,这个嘎调没唱上去,台下立刻叫倒好,甚至有一小部分观众离座而去。从那次以后,“叫小番”成了谭富英的心病,唱到这里必然紧张,必然上不去,必然吃倒彩,恶性循环。后来在天津几个爱护谭富英的朋友的策划下,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们组织了一批观众,分坐在剧场四处,在谭富英唱到“叫小番”时,“小”字刚开口,这些人就一齐大声叫好。“番”字就在如雷的叫好声中唱出来,不管唱得上去还是唱不上去,一般观众都听不见了,大家都以为这次真唱上去了,也跟着叫好。

事实上那晚上谭富英的嘎调过关了,不过是稍微勉强一点儿。但这次没吃倒彩,他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了。

以后再唱“叫小番”,再也不用朋友“护航”了。这说明,决定成败的除了能力,心理状态也很要紧。

那么,有新谭派也就该有老谭派了。是的,老谭派的创立者就是谭富英的祖父谭鑫培。这里就要顺便介绍一下中国最有影响且持续最久的梨园世家了。谭家从事演艺的第一代是谭志道,他唱老旦和老生,艺名“谭叫天”。我们前面介绍盖叫天时说过,谭鑫培曾有“小叫天”的艺名,就是从谭志道那儿继承来的。

谭家至今已有七代人从事京剧表演了。谭鑫培先是唱武生,后来又在文武老生这个行当有划时代的发展,成为公认的伶界大王。

谭鑫培晚年的两个故事很使我感慨。

他1912 年第四次到上海演出时已经65 岁了。那时上海有个叫杨四立的演员,他演的《猪八戒盗魂铃》很受欢迎。他在戏里除了学生、旦、净、丑的表演,还能从四张桌子上翻下来。于是谭鑫培也贴演《猪八戒盗魂铃》。他是武生出身,从高处翻下难不住他。

但最后他是顺着桌腿爬下来的。这有些狼狈,他一定是到了四张桌子顶上才意识到年龄不饶人的。不过,除了一个年轻的小报记者,别的观众都没叫倒好。观众对老谭的尊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老谭在桌顶上也会有符合角色的表演,也许他会做出吓得发抖的样子,毕竟爬下来的是猪八戒而不是孙悟空。老谭70 岁时身体更差了,可官府不容商量,一定要他参演迎接广西督军的堂会。派来四名巡警,名为迎接,实则押送,老谭不得不抱病前往。到场一看戏码,贴的是《洪羊洞》,老谭又吃一惊。这也是杨家将的戏,但老谭演的杨六郎殉职而死,而且譚鑫培的师父程长庚最后唱的也是《洪羊洞》,老谭触景生情,便有大难临头的预感。老谭拼了老命全力以赴,同台演员见他神情异常,目光逼人,吓得不敢正眼看他。戏一结束老谭就晕倒了,不久去世。真是人生如戏,老谭一生演了无数场戏,但最后一场是悲剧。

谭鑫培去世前一天,他的孙子谭富英首次登台。

28 年后,老谭的曾孙谭元寿登台了,后来成为仅次于李少春的著名文武老生,还演过当时无人不晓的《沙家浜》里的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

接下来的两代,谭孝曾和谭正岩,都继承了谭家的衣钵,曾在电视里共同扮演《定军山》的老将黄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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