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表现主义对广西油画的影响

文/李新赞 [河池学院]

关于表现主义的定义，由史至今并无明确的说法。一般认为表现主义是20 世纪初期产生于德国的一场文化运动。挪威画家蒙克被认为是表现主义绘画的先驱，而德国的“桥社”“青骑士”等绘画团体，则被认为是表现主义的代表性绘画团体。但其实表现主义并无确定的范围和明确的艺术主张。德沃夏克在《作为精神史的美术史》中指出：“自然主义在艺术中正经历着发展危机，表现主义以一种独特的研究方法从观念上脱离了自然主义的主流艺术发展，艺术的发展导向从关注客观物象的本身逐渐过渡到精神内涵与形式表现之间的冲突视角。”这是对表现主义进行的界定，但这样的界定同样是含糊不清的。总的来说，表现主义是在艺术创作中强调主观感情和自我感受，对客观物象采取夸张、变形和抽象表现，企图表现出事物的内在本质，并表达内心感受的一种艺术流派。

中国油画的发展用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走过了西方几百年的历史，西方的诸多艺术流派都被中国的油画家们不同程度的模仿和运用，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表现主义。在广西的油画发展进程中，受到表现主义的影响也是显著而巨大的。

一、20世纪表现主义观念意识对广西油画的影响

20 世纪80 年代之前，广西油画创作的主要面貌基本上还是现实主义的主题创作，画家们到少数民族聚居区进行采风，搜集素材，然后根据一定的主题构思进行创作，其创作理念基本上是再现客观现实，表现手法是模拟自然物象。其创作的着眼点主要在于发现和表现社会生活中动人细节的闪光点，反映的是生活和艺术的共性，而基本上没有画家个性的艺术思想和绘画语言的表现。例如1963年的“全国公社风光画展”，广西油画家曾日文的《壮乡十月》、孙见光的《碰头会》、韦宣劳的《晒谷场上》、邵伟尧的《小队的家务》等作品入选了该画展，并发表于《美术》杂志上，这些作品无一不是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灵感进行创作的，是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现实主义主题创作，他们的表现手法也都是模拟自然物象、再现客观现实的。直至改革开放之前，广西的油画创作以及油画教学，延续的都是这一方向。改革开放之后，随着西方艺术思潮的进入，艺术家的视野一下被打开，有着诸多的西方现代艺术流派可供画家们学习借鉴。但在初期阶段，艺术家们在饥不择食的同时其实也处于一种不知如何择食的情况，除了印象派、后印象派等，其他艺术流派被通通归入“现代派”中，画家们学习借鉴的对象基本上还停留在印象派和后印象派上，后印象派的凡·高、高更和塞尚对于当时的画家们来说已经是前卫而难以理解的了，对更“前卫、激进”的各种“现代派”的艺术理念和表现手法，他们尚难以接受、不甚了解，也就无从学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学习的不断深入，这些各种西方现代艺术流派的指导思想、艺术主张和表现技法才被逐渐地了解和接纳，随之才有学习和借鉴。

就广西油画而言，标志着广西油画进入现代阶段，也就是进入“艺术的发展导向从关注客观物象的本身逐渐过渡到精神内涵与形式表现之间”阶段的标志性活动，无疑是1986年的“以太画展”和“开始画展”。“以太画展”是由四位北海市青年画家在南宁市朝阳广场露天举办的画展，他们的作品表现手法新颖，展览方式独特，引发了观众对现代艺术的好奇，当时的《中国美术报》作了相关的报道，可以说这是标志着广西油画创作进入了“现代”阶段的第一个标志性画展。随后在南宁市人民公园陈列室举办的“开始画展”，展出的是当时广西油画创作5位青年骨干画家刘绍昆、谢森、高峻、黄菁和刘晨煌的作品，他们的作品充满着探索性，吸收了浪漫主义、立体主义、表现主义甚至是波普艺术的诸多观念和表现手法。例如谢森的《亘古的太阳》（图1）等作品，无论是想法观念还是画面形式，与表现主义先驱蒙克的《呐喊》均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火红的画面，上方黄色的太阳周围是放射性的笔触，画面中心的一位裸体女性手举着苹果，像是在呐喊。可以说这是表现主义在广西油画创作的滥觞。而黄菁无论是学习立体主义、莫迪里阿尼，还是墨西哥壁画等现代诸流派绘画大师的作品，都充满着表现主义的意味。他画过一系列少数民族妇女的人物画，人物的形象都是粗壮的身体、粗大的手和脚，应该是借鉴于墨西哥壁画家西盖罗斯和法国立体主义画家莱热，但其夸张、变形的艺术理念和表现手法，又与表现主义如出一辙。可以说，自这两个画展之后，广西的油画无论是创作还是创作教学，都进入了“现代主义”阶段，而这个现代主义，更多的是表现主义。

谢森、黄菁把自己的艺术探索和艺术实践的经验带到了教学中。在他们主导的广西艺术学院油画专业的教学改革中，突破了写实再现的单一模式，而让学生从自己的天性出发，选择学习各种艺术流派的表现手法，打开了学生的思路，释放了学生的艺术天赋。谢森强调“感觉”，他曾说：“画画的‘感觉’很重要，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是可以从造型、色调、用笔、构图等方面来表现意图。”他所强调的这种“感觉”，其实就是表现主义所注重的画家的主观感悟和自我感受。黄菁曾说：“画画这件事，一开始是把它当学问来做，要学很多东西，要掌握很多技能和窍门。后来又知道是要表达思想，表现人的意图和对于美的事物的赞美。到今天，我才又感觉到其实是呈现事物的灵性和人的灵性。”黄菁所强调的“灵性”，其实也是表现主义所注重的“事物的内在本质”。广西艺术学院的油画教学，经过油画教学责任班、导师工作室，以及不同风格、不同教学理念的各油画工作室等形式的探索，可以说，尊重学生的个性，注重画家内心和精神表现的油画教学和创作，已经深深地植根到广西的油画创作和教学之中，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画家，并形成了广西油画的风格和品格。广西油画近些年之所以能够在全国性画展中取得良好的成绩，并在全国有着重要的影响，与广西艺术学院油画教学吸收了表现主义艺术理念这种开放的艺术态度是密不可分的，如果他们仍然固执于以是否能真实地模拟对象为唯一的艺术评判标准，广西油画将不可能出现多元化的繁荣局面。

图2 尤开民/ 光的衣裳 油画 1998年

图3 谢 森/ 夕阳 油画 1991年

二、20世纪表现主义形式语言对广西油画的影响

20世纪表现主义的代表画家有挪威画家蒙克、德国青骑士社的康定斯基、德国画家诺尔德、奥地利画家柯克西卡等，他们的绘画风格面貌各不相同，都极具自我的个性。如果要归纳他们的作品在形式语言上的共同之处，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在造型上不满足于对客观物象的如实描摹，而是在尊重自己主观感受的基础上去变形、扭曲客观物象，企图表现出事物的内在本质；在色彩上喜欢用夸张、强烈的色彩去表现自己内心的感受；在笔触、肌理上大刀阔斧，显得张扬、浑厚；不追求空间感、立体感的表现，因而作品具有一定的平面性特征。

广西油画家对表现主义绘画精华的吸收，是建立在画家各自不同喜好的基础上，结合着画家各自不同的艺术追求，以及表现主题的需要，从而各取所需，属于典型的拿来主义者。例如尤开民在20 世纪90 年代创作的一系列大幅油画创作，画面基本上呈现平面化的倾向，以斜线去切割画面，有的形象被切割成许多细碎的几何形状，如《光的衣裳》（图2），他的这种用斜线把画面和形象切割成几何形状的表现手法，与康定斯基的抽象绘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意无意、或多或少都受康定斯基的影响。谢森1991 年创作的《夕阳》（图3），画面的造型是写实的，但色彩却经过了主观的处理，红色弥漫着整个画面，虽然这可以理解为是因为夕阳的光线造成了色彩的改变，但也不可否认这样的色彩带着画家强烈的主观情感因素，并且，这样的画面与蒙克的《呐喊》也有诸多共同之处：同样是夕阳，同样是火红的色调。由此也可以想见，谢森的《夕阳》正是从蒙克的《呐喊》获得无论是精神还是绘画形式语言上的启迪才得以创作出来的。黄菁爱用鲜艳的颜色，特别是蓝色，此外他还特别注重绘画形式构成，这些正是康定斯基抽象绘画的主要特征。事实上，他确实画过一批类似康定斯基抽象绘画的小幅油画创作，也曾表示过康定斯基是他曾经喜欢并学习过的画家之一。刘南一的油画人物创作主要是学习德加的，但他厚堆的色层、大刀阔斧的笔触肌理、鲜艳的色彩，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具体的表现技法上，体现出来的更多是受表现主义的影响。

进入21世纪之后，广西的油画以新颖的视觉形式、强烈的个性绘画语言在全国画坛中令人瞩目，这种侧重于绘画形式语言探索的风格的形成，与广西油画广泛吸收表现主义的绘画形式语言这一传统密切相关，正是因为对表现主义丰富的绘画形式语言的学习与借鉴，催生了广西油画家们各具特点的形式表现。

三、20 世纪表现主义对广西油画发展的启示

20世纪的表现主义绘画流派，发端于德国，后来又影响到奥地利、法国、俄罗斯等国家，影响范围较大，且影响深远，后来的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抽象表现主义等现代艺术流派都深受表现主义的影响。中国的很多油画家也深受表现主义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充分地体现着表现主义绘画的特征，无论是艺术的理念还是具体的表现技法，都与表现主义一脉相承。然而，在中国并未形成表现主义流派。广西的油画发展与全国的情况是一致的。

20 世纪表现主义对广西油画的影响，首先是在观念上打破了绘画模拟现实的单一模式，使得广西的油画突破了单一的现实主义主题创作的局面，从而进入了现代化的、多元化的阶段，使得广西油画进入繁荣发展的时期。其次，表现主义对艺术家主体的思想和情感的注重，使得艺术家不断地去挖掘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断地去深化自己的思想境界，从而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更丰富的内涵。再次，表现主义开放的、丰富的表现手法，使艺术家形成各自独特的绘画风格，使得广西油画作品在表现语言上以不同的风格语言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样式。

具体而言，吸收了表现主义绘画技巧的广西油画，其表现语言和艺术形式摆脱了传统写实油画的桎梏，不再拘于是否完成画面的整体细节刻画，而是更注重形式语言的应用以及作品背后的观念意识，使作品充满表现性。

结语

20世纪表现主义对中国现当代油画包括广西现当代油画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它改变了广西油画之前单一的、描摹现实世界的现实主义主题创作，而使画家进入注重艺术家主体精神的艺术表现，从而使广西油画呈现出一种多元化的发展态势。但是这种影响并没有导致广西油画出现表现主义的流派，只是体现在各艺术家的具体创作中，有着强烈的画家个人情感的主观表现，有着鲜明的画家个人绘画语言风格的表现，整体呈现出一种粗犷的、野性的、神秘的审美情趣。这种具有表现主义倾向的绘画风格，展现了艺术本体的魅力，契合广西的地域特点，弥补了之前广西油画过于注重客观现实、当下过于注重语言形式的表现而缺乏表现力度、艺术深度和情感张力的不足，可以作为广西油画今后发展可供选择的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