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中的谜底
2023-10-26李昔潞
李昔潞
这是我第三次向山区的小朋友寄送衣物和圖书了。
从一年前起,我开始收集各类闲置的童装和童书,小时候舍不得穿的公主裙,读了好几遍的童话书,还有放在床头的毛绒玩具,都被我统统打包,贴上了前往远方的快递单。后来我又和社区沟通,在小区公告栏贴了捐赠闲置物品的公告,隔一段时间我就去整理回收箱,将可用的物品清理好再通过红十字会寄送到孩子们手中,并及时将捐赠情况告知捐赠者。
一整个暑假,我都忙着这件事,直到前几天我在搬箱子时扭伤了腰,开始了哪也不能去的卧床生活。最好的朋友到家里看望我,突然感叹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搞得自己这么狼狈,值得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我会在乎那些远方的人呢?太阳在云层中散射出一道道光线,斜斜地从窗口溜进来。恍惚间我想起一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傍晚,那时发生的事,似乎和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关。
那是一个寻常的夏日,母亲决定带着刚来城里不久的外婆外公上街逛逛,外公却固执地要留在家里看电视。拗不过他的性子,母亲只好带着外婆和我一起出了门,临行前对84岁的外公叮嘱道:“一个人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用水用电千万小心,不要到处乱跑。”话语间俨然像在担忧一个年幼的孩子。
在路上,我们看到十几辆鲜红的消防车排着队正穿过高速路,外婆不安地问:“这是出啥事了?”母亲解释道:“重庆发生山火了,烧了好几天了,我们的消防人员正在赶过去。”
“烧了好几天了啊?这些娃儿太辛苦了。”外婆摇了摇头。“放心吧外婆,现在各地都在支援,好多百姓都自发加入灭火,肯定很快就能扑灭。”我搂住了外婆的肩膀。
下午,我们回到家中,电视在播放着重庆山火的新闻,外公却没了踪影。
我们从小区跑到路边,顺着阡陌纵横的道路,一寸一寸地呼喊寻找着。耄耋之年的老人没有手机,不会说普通话,在完全不熟悉的城市中能去哪里?最后大家决定,让父亲开车沿路寻找,如果再找不到,就只能报警了。大家沉默地等待着,空气似乎变成了透明的实体,让心事重重的人难以呼吸。墙壁上秒针的声音变得刺耳,昭示着时光的流逝,太阳开始西沉,一同坠落的还有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心情。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紧张的空气,母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快速接了起来,爸爸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找到了,我们很快就回来。”妈妈这时才掉下眼泪来,透明的空气终于又开始流动了。
十分钟后,外公走进了家门,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耷拉着头,和爸爸手里各拎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爸,你怎么回事,到处乱跑干什么,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家里人啊……”妈妈带着责备的语气。外婆更是气急败坏:“你看看,所有人都在找你这个死老头子,一把老骨头往外面跑什么?”说着冲上去把袋子拍掉在地上,明晃晃的橙子滚落出来,和夕照融成了一色。爸爸把外公挡在后面:“妈,爸是去捐钱的。”空气再次静止了,只有地上的橙子还在四面滚落开来。
外公低着头说:“我在电视上看见重庆着火好几天了,我想去警察局捐点钱。”“那钱捐了吗?”“没有,我问了开店的人,他们说骑自行车一直往前走就看得见了,但那个单车(共享单车,需要扫码开锁)我不会骑,就只好走过去,结果走到天都要黑了也没看见警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信封,里面是被细细抚平整的现金,零零整整有两万块钱。
我有些诧异。那个已经84岁,平时抠门到连酸奶都舍不得买的外公,一个人徒步将近10公里,就想着拿两万元钱去给那些相隔遥远、素未谋面的人。看着那沓现金,我甚至能看见在某个夜晚老人一张张细细数过,又小心翼翼放进信封里的样子。
爸爸后来告诉我们,那袋橙子是他们在回家路上,看到路边有人摆摊时买的。爸爸其实并不想买,但外公非常坚决:“现在生意那么难做,天都要黑了,把橙子买光他就能回家了。”
原来外公的确没有考虑自己,他只想着远方的人们还处在危险之中,只想着小贩家里又有多少橙子卖不出去。
我擦了擦眼睛,恍惚间我看到了很多人。我看见邻里一起到处联系寻找我的外公;我看见红色的消防车像血液一样从我的城市输进急需它们的远方;我看见新闻里的青年人用一辆辆摩托车往山上送去物资;我看见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奉献自己的力量……
在那个清晨,我问外公:“你为什么那么担心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人呢?”他小心翼翼地给我展示了一枚勋章,上面金灿灿地写着“光荣在党50年”。“丫头,你记着,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是党领导着全国人民奋斗的结果,我们要团结在一起,彼此牵挂,彼此扶持,把国家建设得越来越好。”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收集童装和童书,一批批地寄往山区。鲁迅先生在《这也是生活》一文中写道:“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在阳光之中,面对朋友的问题,外公的话就是我的答案。
(作者系上海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
编辑 乔可可 15251889157@163.com